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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祈泽站在后面欲言又止。
世子自回来,已枯坐在书房半宿。
既不习字,也不作画,就板正地端坐在桌前,“盯”着那枚玉佩不做声。
可问题是自家世子又看不见,能盯出什么东西。要他讲还不如拿在手里摩挲着。好歹能摸物思人。
“祈泽,唐二小姐……生得是何模样。”陆砚辞乍一开口,发觉失礼忙道:“算了。”
可祈泽却已经侃侃而谈起来。“唐二小姐么,属下儿时念书就念得不好,因而不晓得怎样去说,但是唐二小姐确是属下这么多年来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
“京中人都传言唐大小姐才貌双全,可依着属下来看,才尚且无定论,可貌上……传言定有误会。”
陆砚辞最终还是打断了他,祈泽讲再多也无非那几句。他想象不出来。
事实上他并不知晓任何人的模样,也不知究竟何是美貌、何是丑陋。儿时母亲握着他的手去触摸自己的鼻眼,告诉他哪里是眼、哪里是耳。
于是他晓得,人都是一般的。眼耳鼻唇,是人面上的物件。只不过他是个另类,眼睛坏掉了而已。
还是头一次听人讲,他的眼睛漂亮。
祈泽言那位二小姐漂亮,不知是不是一般漂亮。
不知想到什么,陆砚辞终于取起那枚玉佩,凭借着记忆拾起旁边的狼毫。
“你替我给太子殿下送一封密信。”
祈泽接过来的时候一脸诧异,“现、现在吗?”
外头漆黑一片,已经是深夜。
“已经落日了吗?”陆砚辞脚步微顿,当即改了念头:“那就明早送去吧。”
祈泽:“是。”
-
唐妧行至正厅之时,唐又礼已经在上首处坐了许久,在他的身侧就是林姨娘。穿金戴银的,很有正室派头。
“不知父亲寻女儿来所为何事?”
唐又礼一晚上在宫中受的憋屈此刻好似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晨昏定省乃为人子女的本分,为父回府多时为何你却匆匆来迟?!”
唐妧掠过边上唐雪凝看戏般的眼神,轻声言:“父亲说的是。不久后便是母亲的忌日,女儿彻夜为母亲抄送佛经因而才耽搁了些时辰,父亲那般爱重母亲,想必不会因此而责罚女儿吧。”
唐又礼脱口而出的话被噎住。
“父亲言晨昏定省,从前林姨娘最是敬重母亲。”唐妧轻飘飘看去:“想必母亲忌日这般重要的日子,林姨娘定然会如往年一般抄诵十本佛经为母亲祈福。”
唐又礼眉心拧起:“这事本官怎么不知?”
“老爷忙于朝廷庶务,妾不想拿这些小事叨扰老爷。”林姨娘不动声色剜了唐妧一眼:“况且曾经夫人与妾有恩,抄几卷佛经罢了,不碍事。”
如今她若是不应下来就是不尊主母,应下就免不了真抄佛经。这小贱人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可林姨娘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十卷太多了。”唐又礼沉声道:“抄两卷聊表心意即可。”
林姨娘忙软着身子行礼:“谢老爷体恤。”
“可昨夜祖母方才托梦于女儿,言林姨娘抄的佛经最是好,祖母也想要呢。”唐妧不顾林姨娘僵硬的脸,笑道:“母亲与祖母生前皆好礼佛,想必见了林姨娘所抄佛经爱护极了。”
唐又礼可是个大孝子,这才想起来自己地下的老娘也爱礼佛,转头就把适才的话抛至脑后。“既如此,你便如往年般抄吧。”
林姨娘大惊:“老爷!”
“怎么,不愿?”唐又礼眸中多了丝狐疑:“还是……”
“怎会呢,能替夫人与老夫人抄经,妾高兴还来不及呢。”林姨娘掩下眸中冷意。
这个小贱种真是不能留了,得找个机会把她嫁得远远的,那侯府的二少夫人自然是只有自己女儿才能胜任。
唐雪凝没想到母亲竟会落二妹下风,顿时浑身不舒服。
唐妧此刻这模样,又让她想起了五岁前的日子。那时候,她这个二妹便骄矜得厉害,处处要出风头。
林姨娘收拾好心事,望向一旁沉思中的唐又礼:“老爷,那侯府的婚约……如今可如何办?”
“妾只闻言侯府闹得厉害,那二公子不像是能履约的模样。”
谁又知道过几日会不会黄了。她就不信唐又礼不想搭上武义侯府这条大船。
不得不说,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林姨娘对唐又礼的了解不说透彻到底也差不了几分。
唐又礼膝下如今女儿四个,儿子两个。最出色的女儿出自林姨娘,两个儿子亦是雪凝的亲兄弟。孰轻孰重,他分的格外清楚。
他打心底更希望这是大女儿与陆二公子的一桩婚约。左右他如今没有正妻,将林氏扶正好给两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是他考虑许久的主意。
可侯爷又点名要寻氏的女儿。
唐又礼眉间略过躁意,望向唐妧的时候带了些许的厌烦:“明日你林姨娘亲自领你去侯府,你告知陆侯爷不愿履此婚约。”
唐雪凝闻言眼底闪过自得,果不其然爹还是会将这桩婚事给她。
见唐妧默不作声,唐又礼语气重了几分:“如今你名声有损,嫁入侯府既是叫陆家难做,亦让我唐府蒙羞。等这阵风生过去,我会安排你嫁去宜州……”
“宜州?”唐妧闻言冷笑一声:“父亲也不必这样麻烦,何不直接将女儿嫁到南越去,免得碍您的眼。”
“女儿嫁侯府是为难蒙羞,那谁嫁侯府是为父亲添光?”唐妧故作讶然道:“该不会是大姐吧?”
“是又如何!”唐又礼用力一拍桌子:“你看看你大姐,如今成了京中才女,时刻想着为爹娘争光。”
“你再看看你,草包一个也就罢了,如今却目无尊长,同父亲叫板起来!”
唐妧有时候真觉得心底疲惫,娘亲当年为何会看上这样一个东西。
“女儿为何是是草包父亲难道不知道吗?”唐妧半点不惧他:“试问父亲,娘亲死后你可曾关怀过女儿一句。女儿住的、吃的、用的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你可曾在意过?”
“女儿会成这副模样,应当说林姨娘和父亲功不可没才对。”
唐又礼当即站起身来要去扇她。
林姨娘二人在他身后沾沾自喜。
可正在这时,下人冲了进来:“老爷,宫、宫宫中来人了。”
唐又礼的手顿住。
而唐妧早已经躲开退却几步,眼底满是痛色:“父亲竟然要打女儿,就因为女儿不愿意嫁到宜州去吗?”
唐又礼算是见识到了这个女儿的变脸。“本官什么时候……”
“唐大人!”
唐又礼闻言望去,只见那内侍面白无须,眼角微微上挑,透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不知他已在院门口处瞧了多久。
“吴公公,有失远迎。”
唐又礼登时挂起一抹笑意走上前去。
这宫中的太监不好惹,他们虽然已经算不上什么完全男子,可却比寻常男子还要狠。
稍有不慎得罪了他们,那可真是就跟被鬼魅盯住了般。这群人,不撕下来块肉是不会罢休的。
更何况这还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唐又礼也就在先前几次宫宴上见过这人几次,常年挂着笑眯眯的脸,叫人猜不透其心思。
且其不吃软也不吃硬,收买不了、得罪不得。
这人又为何会来他府上?难不成是太后娘娘听过雪凝的才女名声,因而要为她赐婚?
“不知公公莅临府上所为……”
“咱家特奉太后娘娘之命,请唐二小姐入宫说话。”
入宫说话?难不成真叫他猜了个准,太后要为雪凝赐婚?!
唐又礼沉浸在自我的欣喜中,下意识忽略掉了“二”的字眼,忙唤大女儿上前:“雪凝,快来!”
林姨娘几人是在后头本就听不太清晰。此刻得了准信,两人都喜形于色。
“快快快,凝儿,去向那位公公见礼!”
唐雪凝高昂起头颅,连个正眼都未曾分给唐妧,拿出自己最为标准的礼节上前见礼:“小女雪凝,见过公公。”
要说平日里要她对着一个阉货行礼,唐雪凝肯定嗤之以鼻。可此刻父亲都对着人如此客气,她便也压下了心底的不适感。
“嗯。”吴公公轻轻打量了她一眼,原本准备客套夸奖几句,可却突然瞄见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起初因着太子妃娘娘夸赞而生出的些许笑意霎时一散而空。
“行了,唐二小姐跟咱家进宫吧。”
“什、什么?”唐雪凝只觉得自己幻听了般,“公公可是唤错了?”
见吴公公脸上闪过不耐,唐又礼意识到出现了某些差错,忙打圆场道:“吴公公,这是臣的大女儿雪凝。并非二女儿。”
吴公公:“唐大人这是糊弄咱家呢,咱家问的是唐二小姐!”
“可是公公记错了?”林姨娘走近解释道:“兴许太后娘娘唤的是府上大小姐。”
吴公公斜眼瞥了她一眼,问唐又礼:“这位可是尊夫人?不知出自哪家门户,竟是敢质疑太后娘娘的话?”
他这话一出,林姨娘顿时面色青一阵白一阵。身侧的唐雪凝也觉得颇难为情。
唐又礼梗着脖子,红着脸解释:“她是本官的贵妾。”
“果不其然。”吴公公莫名其妙一句话,叫这三人都好像被从火堆里炙烤了一遍。比直接羞辱还要羞辱。
“咱家寻的是寻夫人所出的唐二小姐。”吴公公冷眼睨了面前那个大小姐一眼:“这位大小姐既不是,便莫要上赶着凑。”
若是他猜不错,这俩人一个德性,怕不是母女吧。
唐雪凝算是体会到母亲的难堪,妾生女本就是她抹不掉的屈辱,此刻竟然被一个阉货这般羞辱!
她恨不得在对这个太监千刀万剐。心底又恨又悔又多了些对林姨娘莽撞的埋怨。
恰在此时,唐又礼瞥见了远处的唐妧。“本官的二女儿也在。”
唐妧垂眸走近见礼:“见过公公。”
有了适才的前车之鉴,吴公公此刻细细打量这女子,见其眼底澄澈不曾有旁的心思,这才会心一笑。
“太后娘娘近来念及寻夫人,因命咱家请二小姐入宫一叙。”
这下唐又礼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太后娘娘压根不是因为听说了大女儿。此次恩典是沾了他亡故多年之妻的光。
他此刻只觉得脸生疼。
唐雪凝只得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恶狠狠盯着唐妧离去的背影。人都死了还是阴魂不散。
三人各怀鬼胎。
……
“你们夫妇二人,向来不求哀家些什么。如今你突然为了个小丫头进宫,何时有这般闲心?”
太后缓缓抿了口茶水,没好气睨了身旁笑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都做了太子妃了,还不端庄些!”
“哎呀姑母!”太子妃蹙眉向太后撒娇:“我这整日端庄,也就在您这里能松快几分。如今您也同那帮人成一伙儿的了!”
“你这孩子!”
太后叹了口气,可眼底的笑意却表明了她的受用。
这时候,有宫女来禀报。
“娘娘,吴公公将人领进宫了。此刻正在外头候着呢。”
太子妃又替太后斟了一杯茶,“姑母将人唤进来吧。近来天冷,一个小姑娘在外头容易冻坏。”
太后:“也不见你对姑母这么上心。”
“这不是……诶,本来是怕您忧心的。”太子妃瞄了一眼太后的神色解释道:“不久前京外那次刺杀本是冲着太子来的,这姑娘替智儿挡了灾。”
“智儿这心底属实过不去。”
她这样一说,太后面色凝重几分:“胡闹!这样大的事情你们却还瞒着我!”
“待会儿太子来了哀家得好生说道说道他。”
太子妃默默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心想姑母训了太子应当就不会再训她了吧。
太后这边传人进殿。
太子那边却气氛有些凝滞。
良久,太子叹了口气打破僵局。“不提这事情了,言卿陪孤下盘棋。”
见对面人仍是没有回应,他肃脸道:“算你求孤一次的报酬。”
陆砚辞这才放下木简,坐到棋盘前。
“有时候孤真不知你究竟是如何想的。”太子单手摸索着下巴,捏起一枚棋子:“明明自己在意的不行,甚至一大早派人求到孤这里。孤还以为你想清楚了,没成想竟然是将人往外推。”
“殿下专注棋局。”
太子冷哼一声:“到时候孤的太子妃若是真将人凑成了,你莫要来寻孤哭!”
陆砚辞觉得太子有些莫名:“殿下多虑了。”
多虑个屁!太子心底暗骂,当初说不感兴趣的是他陆言卿,最后不还是自个去查了。言不在乎的也是他,最后却求到了他这里,请太子妃给人家定门婚事。
从前他怎么没发现陆言卿这厮是个口是心非的。
既然心里在乎,管她有没有婚约、管她是不是弟媳妇,能抢来媳妇才是自己的。太子心想,当年若不是他占得先机,差些就错失太子妃。
只是此话他自然不能说。
棋盘上两厢厮杀对峙,足足半刻钟太子才决定好下棋的位置。“言卿,你输了。”
可就在此刻,外头下属突然冲到院中。太子府内的下人多稳重,很少有这般慌乱的时候。
正当太子准备呵声斥责之际,外头人顾不得喘不匀的气息禀报:
“禀殿下,太子妃娘娘与唐家小姐于御花园落水了!”
太子猛地站起身来,身前的棋盘被其起身动作蹭翻都未察觉。棋子哒哒哒洒落一地。
就在太子命人备马之际,身侧一道人影闪过。竟是顾不得失礼先行疾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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