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桃花开

　　夏春生愣住了。

　　她能感受到，任冬臻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之后，帮她说出的这句话。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有限的十七年人生以来，很少会有人这样做。

　　她很谢谢任冬臻。
　　这个人，在无形中救了自己一把。

　　像是阴雨天突然出现的太阳，像是闷得发燥的夏天突然出现的凉风。

　　夏春生的所有委屈、矫情、沉重都在她的这句话里被打散了。明明察觉到她的情绪，但是任冬臻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悄默声息地接住了夏春生的伪装。

　　夏春生有一种在她身边可以被理解、被接受的感觉。

　　楼道里的电灯泡终于寿终就寝，两个人之间完全暗了下来。

　　夏春生在黑暗里看着任冬臻的眼睛，很正式很郑重地开口：“好。”

　　任冬臻放在平时是不会开这个口的，即使她看出来夏春生的别扭，忸怩。

　　她不是很喜欢牵扯到别人的事情里，平时能简单帮个忙有退路的事情她愿意为之效劳，但夏春生的事一看就不是能有退路的事情。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是和家里人有别扭。
　　任冬臻最不喜欢牵扯的就是别人的家里事。像其他的事，可以全身而退，但是关于家庭的事，很难。

　　在这个世界上和家里有矛盾的人不计其数，但是很家人断绝关系的却少之又少。

　　血缘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你开心的时候血缘是糖甜得你发腻，你难受的时候血缘是刀割得你遍体鳞伤。

　　你想在刀割你的时候逃跑，你又会忍不住想起来那些甜蜜的时光。

　　所以任冬臻很不喜欢掺乎人家的家事，这种东西理不清脱不掉。

　　今天的事情要是放在平时，任冬臻充其量安慰你几句先跑了，之后你想自己散步还是回家面对那都是你的选择，她管不着。但是夏春生，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怎么就伸出这只手，拉了她一把。

　　是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太清澈太纯粹了，还是她这个人太单薄太淡了，任冬臻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脏被击中了麻醉针，在这段时间她说出了“要不要跟我再逛逛”这句话。

　　罕见的是，任冬臻并不后悔。

　　两人再次走出小区，夏春生慢了一拍，走在任冬臻半个身位之后。

　　她扪心自问，自己不是喜欢社交的人。于她而言，社交就是在消耗自己的能量。她厌烦处理人际关系，厌烦与人相处。

　　可是现在她再去跟任冬臻逛逛，心里却有了一丝期待。大概率是待在任冬臻身边总有种真实感。因为她太生动了，能让她周边的人，切身实际地感受到自己“活着”，真真实实的“活着”。

　　夏春生侧过头去看她。

　　任冬臻的校服早就脱掉。她现在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下面套着条同色系的休闲裤。看起来活力满满，不像是艺术生反而像是个体育生。

　　嗯，活人感满满。

　　任冬臻不是个喜欢反复复盘的人，已经过去的事情哪怕有点出乎意料，她也不会在想。

　　她在夏春生边上走着，眉毛微蹙，想着另外一个问题。

　　夏春生适时询问，“怎么了？”

　　任冬臻瞧了眼她，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冒昧问一下，那小孩是特殊人群吗？”

　　刚才她怎么问她问题她都不回答，本来以为是小孩警惕性太高不跟陌生人说话，但见了熟悉的夏春生还那么亲密地在一起，却也不说话就有点说不通了。

　　按理来说，这孩子这么小自己一人在外面待久，没被吓到尿裤子都是好的了。结果她见到熟人，连一声“害怕”都不表达，怎么看怎么怪。

　　夏春生思忖片刻，瞧见任冬臻求知若渴的眼神，还是如实答：“听邻居说，这小孩有自闭症。但情况在慢慢好转了，可能再过几年就能好吧。”

　　任冬臻没想到她不说话居然是这层缘故。脑海里想到这小孩莫约五六岁的样子，她叹了口气，“但愿吧。”

　　夏春生出门的时候是七点多一点，但遇到这档子事再出小区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

　　这个时间段，其实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天已经黑的彻底，这片又全是居民区没灯红酒绿在街口照耀，再乱逛有点不安全。

　　夏春生礼貌性地问任冬臻“吃了吗？”，只是没想到，她还真没吃。

　　她带着些许抱歉的意味，立马把任冬臻带到便利店。

　　想着这个点拎人出来还打扰了人家吃饭，有点不好意思。于是道：“你买的个饭团或者关东煮吃吧，我掏钱。”

　　任冬臻看着她急吼吼的样子，笑了一声。
　　怎么这么像个假大人。

　　她眼睛眯起来，嗓音带了些笑意：“行啊，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话毕，她到货架上拿了个辣白菜的饭团便走向自助收银台。

　　夏春生在一旁看的直皱眉，直到任冬臻准备结账，她站过来抢走她手中的饭团，提出质疑，“吃这么少，能饱吗？”

　　任冬臻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看被夏春生抢走的饭团。她诚实回答：“最饿的时候过去了，现在已经不饿了。”

　　夏春生顿了顿，懊恼更上一分。她在自助取款机前先帮她把辣白菜付了。然后走到关东煮的窗口边，对工作人员道：“一个魔芋丝，一个海带丝，一个肉肠。”

　　她点餐熟练的很，一看就常客。

　　夏春生在那待了片刻，眼神盯着买关东煮的井字格锅，然后转过头询问：“你有忌口吗？”

　　任冬臻靠在自动收银柜的边上，一直在身后盯着她：“没有。”

　　话毕，任冬臻看见夏春生转过头跟便利蜂的打工人说：“再来一份跟方才一样的，另外加两份海苔鸡肉串。”然后她拿着小票到自助付款机前，又乘任冬臻没注意直接掏出手机扫码付款一气呵成，没给任冬臻一点说“不”的机会。

　　任冬臻再次失笑。

　　怎么回事。
　　有股被霸总给了金卡，可以在各大奢侈品牌刷爆的感觉。

　　两个人等了半分钟不到，便利蜂的工作人员把夏春生买的两杯关东煮递了过去。夏春生接过两杯，又递了其中一杯给任冬臻。接过夏春生买的两杯关东煮后，她扬声：“其实不至于的，我就一顿晚饭不吃而已，权当减肥也成。”

　　夏春生皱眉看她，“这怎么能相提并论。虽然你减肥是你主观意愿的，但既然我知道了，请你吃一端怎么了。”

　　任冬臻被她的看似有逻辑实则也有点逻辑的话震惊住了，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会儿，她笑意更明显。“也行。那我明天给你买奶茶喝？”

　　夏春生完全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跑到给她买奶茶上的，她从便利店的店员手中接过两杯关东煮。料少的留给自己，多的递给任冬臻。

　　“你思维好跳跃。”

　　“那当然，学美术思维不跳脱点怎么行”任冬臻大言不惭，“不过，明天你要不要喝奶茶。”

　　一杯奶茶花不了多少钱。夏春生没拒绝只是友情提示：“住宿生可没有周日这一说。”

　　任冬臻福至心灵：“懂了，订到学校。”

　　*

　　周日下午

　　杨羽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手撑着脸颊，抬眼发愣地瞧着黑板上复杂的基因计算，默默叹了口气。

　　在脑细胞大量衰减，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时，生竞课终于下了。

　　她顿时满血复活，眼里有了光，第一个冲出教室。

　　她就说智障是不能上竞赛课的。
　　即使她上的是强基生物课，也不是她能听懂的。

　　一中是好学校。为了同学的升学开了强基课和竞赛课。强基是杨羽这种有点小聪明，在某一科目上有突出表现的人上的。而竞赛比强基要求更多一些，要求学生在某一门科目上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周日的竞赛课都是在三楼南边的小教室上。杨羽从生物强基教室出来，途径高二八班时，想到自己那位“舔狗发小”特地停下来往里看了看。

　　到现在，她一想到自己那位穿着开裆裤长大的姐妹儿，居然有一天能成为别人的舔狗，她就觉得不可思议。

　　她倒是要看看这位夏春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也幸亏夏春生今天到校早，现在已经在班里开始补英语卷子。

　　她坐在靠窗户有同桌那一列，从后门看过去，一眼就能看见她。

　　此时的夏春生头发盘成一个圈，额前几缕碎发太短梳不上去，只能散落在额前。她弯着腰，单薄的衣服下能看见她的肩胛骨漂亮的形状。她眉头微皱，淡红的小嘴抿着，看似是遇见了难题。

　　杨羽心下喃喃自语。确实好看，怪不得任冬臻叭叭给人当舔狗去了。

　　她思着片刻，默默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偷拍了一样夏春生的照片给任冬臻发过去。

　　人壬【？】
　　AAA零食厂杨师傅【任舔狗，你的主人。】
　　人壬【滚远点。】

　　杨羽接到指令，冷笑一声。
　　行，我麻溜回家。

　　电线另头的任冬臻本来在画大卫。她被杨羽这一打搅，抬眼看了下时间，才发现居然已经五点了。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画笔，点到与夏春生的微信聊天框。

　　两人加上几天了，界面仍停留在互道姓名的开场白上。

　　任冬臻叹气，没办法她真的不知道发什么消息好。

　　幸好，这回有话题了。

　　她组织好信息给夏春生发过去：现在点奶茶可以吗？你要哪个牌子，什么口味的？

　　夏春生正在拿着手机对D篇答案。她看到微信弹出的消息，点进去看到内容后想了想，都是学生，没必要买贵的，买个便宜点的就成。

　　她回复。

　　夏【蜜雪冰城就成，要香芋啵啵奶茶。谢谢了。】
　　人壬【ok，那备注就写夏美女，送到学校南门。】
　　夏【直接放南门会不会太猖狂了？】
　　人壬【放心，门口的保安大哥成天只知道打植物大战僵尸，才不会管夏美女的外卖。】
　　夏【......换个备注可以吗。】
　　人壬【就不。】

　　说“就不”的人订好外卖，再次打开与杨羽的聊天框，点击那张偷拍下来的夏春生照片。

　　照片里的夏春生低着头拿着笔，正在认真思考英语题。

　　有点像一只毛球的小猫咪装作发火的样子，太可爱了。有首歌怎么唱着来着，“Super Idol的笑容都没你的甜，八月正午的阳光都没你耀眼”，夏春生简直跟歌里唱的一样。

　　任冬臻嘴角牵起些许弧度，她不自觉点下保存到相册的按钮。

　　叮咚，屏幕上方发来一条蜜雪冰城店铺的消息。
　　【哇，你的美味正在送达，签收后记得随手拍下它在你嘴边的样子，配上真实的口感，能帮助跟多小伙伴种草哦，晒完有惊喜～（1）】

　　却说夏春生这边。

　　她跟任冬臻聊完天便放下手机继续写七选五。

　　想着外卖没这么快应该能写完整张卷子在下楼拿快递，只是没想到刚开始给李华写第一句话，外卖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只得愉悦地抛下英语卷子下楼拿快递。

　　任冬臻说的没错，夏春生往保安室瞟了一眼就看见那熟悉的绿油油的植物大战僵尸的屏幕。

　　这保安当的，她都想当保安了。

　　她走到校门口的桌子边，拿到自己的外卖。

　　任冬臻在上面备注，【夏美女独属，谁偷谁高考上不了580】

　　夏春生：“......好歹毒的诅咒。”

　　收到快递，她下意识给任冬臻回复了一条消息。

　　夏【收到了。】

　　对话框的最上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夏春生等了几秒，还没回。她放下手机，继续写给李华的信。

　　直到整张卷子写完，她对完答案，查完不会的词，再拿起手机她还是没有回复。

　　好奇心作祟，夏春生发了个“？”

　　任冬臻不再犹豫，回一条语音：“夏美女，好喝吗？“

　　夏春生自然回答：“好喝，谢谢。”

　　“没事，”任冬臻有点犹犹豫豫，按平时她对这种消息是理都不带理的，但是这次她想，“商家说可以‘晒图有礼’，你拍张照片呗，返的钱给你。”

　　发完，她把手机紧紧地扣在桌子上。

　　突兀地找人要人家的照片，怎么看都是好奇怪。但任冬臻转念又想想，不就是要人家一张自拍吗，有什么不可以的。

　　夏春生疑惑蜜雪冰城什么时候有这个业务了，但是任冬臻既然说了，她还是在狐疑之下，她还是把奶茶举起来贴在脸上，自拍一张给任冬臻发过去。

　　五分钟后，
　　对方发来一条5块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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