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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夜雾在巷尾蜷成一团。
林黪靠在斑驳的墙根,他指尖夹着枚铜钱,在掌心转得飞快,边缘割得皮肉发麻——这是从目标身上摸来的信物,方孔里还沾着点胭脂味。
“指挥使,那婆子刚关了院门。”暗影里的亲卫压着嗓子,靴底碾过碎砖的轻响像虫爬,“窗纸上的影子动了,像是在烧什么东西。”
林黪“嗯”了声,目光落在那扇朱漆斑驳的门上。门环是黄铜的,像极了去年在淮河岸边看见的上吊绳。他忽然想起赵先生临死前烧账册的火光,也是这样隔着窗纸,映得人影扭曲如鬼。
“烧了多久?”林黪的声音比巷里的积水还凉,铜钱转得更快了。
“从二更梆子响就没停过。”亲卫递过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热包子,油香混着寒气钻鼻子,“弟兄们说您从午时就没沾过米水。”
“……”
林黪没接。他盯着窗纸上晃动的影子,让他想起娘当年在破庙里烧的救命稻草,也是这样明明灭灭的暖。
“不必。”他直起身时,腰间的绣春刀撞在砖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在死寂的巷子里格外突兀。
窗纸上的影子猛地一顿,随即慌乱地往桌前扑。
林黪摸出腰间的锁链,铁环碰撞的轻响里,听见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还有瓷器碎裂的刺耳声。
“是林大人吗?”里面的声音裹着颤,像被水泡过的棉絮,“老身已备好茶水,怎敢劳您亲自跑一趟?”
林黪没答话,抬脚踹在门闩上。木门“吱呀”呻吟着向内倒,看见个老妇——正是诚亲王安插在东宫的眼线,专替王爷打探太子起居的刘婆子。
刘婆子手里还攥着张纸,见林黪进来,慌忙往灶膛里塞。林黪眼疾手快,锁链甩出去缠住她手腕,那张纸打着旋飘落在地,上面的墨迹还没干,“太子今日在御花园喂鹤”几个字,被…。
“刘婆子倒是尽心,深更半夜还替王爷记着太子的动向。”林黪弯腰捡起纸,指尖在“鹤”字上顿了顿,“只是不知这纸烧干净了,王爷还认不认您这个功臣?”
刘婆子的脸很白,膝盖一软就想跪,却被林黪用锁链拽住:“锦衣卫办案,不兴磕头求饶。说吧,上个月太子染的风寒,是不是你在药里动了手脚?”
灶膛里的火星蹦出来,落在她沾着面灰的手上。她张了张嘴,才挤出声:“大人明鉴!老身只是个烧火的,哪敢碰殿下的汤药!”
“不敢吗?”
“不敢?”林黪忽然笑了,笑声在空荡的灶房里撞出回音,带着刀锋刮过石头的冷,“我怎么听说,有人看见你把晒干的巴豆磨成粉,混进了太子的莲子羹?”
他猛地将锁链往回一扯,刘婆子踉跄着撞翻了灶台,上面摆着的药罐摔在地上,黑褐色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气味苦得像灾民们的眼泪。
刘婆子的手很抖,忽然抓起灶台上的菜刀就往林黪脸上划:“你个挨千刀的锦衣卫!也敢管王爷的事!”
“有何不敢。”
“我有权,有力,有何不敢。”
林黪侧身避开,他刀同时出鞘,精准地架在她脖颈上。刀很锋又冰凉,逼得对方瞬间噤声,只剩下牙齿打颤的轻响。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林黪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诚亲王让你盯着太子的缘由,还有那些递出去的消息,都说清楚。”
他从怀里摸出张纸,上面已经列了几个名字,赵先生、吴掌柜、周显明……每个名字旁边都画着个小小的叉。刘婆子看着那纸,瞳孔骤然收缩——这些人,都是最近“暴毙”的。
“你……你敢杀我?”刘婆子的声音发飘,却还强撑着硬气,“我是王爷的奶母!你动我一根头发,王爷定要诛你九族!”
“王爷?”林黪的刀又压进半分,颈间的皮肤已被划破“等我把这药渣呈给陛下,你看是王爷保你,还是先把你扔进虿盆喂毒虫。”
刘婆子的脸色彻底灰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林黪收回刀,将笔墨推到她面前:“写。字要是歪了,或者漏了一个字,这把刀可不认人。”
林黪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些熟悉的日期一个个出现——有太子去国子监的时辰,有沈溪孺与太傅议事的内容,甚至还有上个月太子偷偷给灾民送粮的事,都被她记成“私通乱党”。
“……”
写到“三月初七”四个字时,刘婆子的笔忽然顿住了。林黪的目光落在那处,想起亲卫搜到的字条,“三月初七东宫有异动”——原来那天沈溪孺只是淋了场雨,却被她添油加醋报给了诚亲王。
“怎么不写了?”林黪的刀又凑近了些,“是不是忘了,那天你故意在太子的必经之路泼了污水,害他摔进泥里?”
“……”
“你……你…”
刘婆子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黪冰冷的说道“那天跟着太子的小太监,被你打发去了疫区,至今还躺在义庄——他娘昨天还来镇抚司,说她儿子是被人暗害的。”
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墨团,刘婆子的手再也握不住笔,瘫坐在地上,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流:“大人饶命!都是王爷逼我的!我只是个奴才,什么都做不了主啊!”
“做不了主?”林黪踢了踢地上的药罐碎片,其中一片沾着点金箔,“太子赏你的那支金步摇,被你熔了打了副镯子——这也是被逼的?”
刘婆子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林黪看着她这副窝囊样,忽然觉得无趣。这些仗势欺人的东西,平日里对弱小狠如豺狼,真到了要命的时候,比谁都软如烂泥。
“把笔捡起来,写完。”林黪的声音里没了起伏,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写完了,给你个体面。”
刘婆子这才哆哆嗦嗦地抓起笔,继续往下写。灶膛的火渐渐暗下去,火星在灰烬里明明灭灭,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像个索命的鬼。
林黪走到窗边,推开条缝。
他忽然想起有人说过,这巷子的梨花最好,落的时候像下白雪,去年还摘了花瓣给他做过香囊。
可他只闻到药渣的苦。
“写完了。”刘婆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把纸往前推了推,“大人,我都写了……求您给我个体面吧。”
林黪转过身,接过那张纸。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把该说的都说了,甚至包括诚亲王打算在太子生辰时动手脚的事。他叠好纸,塞进怀里,与那张列着名字的纸放在一起。
“放心,答应你的,不会食言。”林黪的绣春刀再次出鞘,这次却没架在刘婆子脖子上,而是抵住了她的心口。
刘婆子的眼睛猛地瞪大,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不出声音。鲜血从她胸口涌出。
林黪抽出刀,用刘婆子的衣襟擦净血迹。刀锋上的寒光映出他平静的脸,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碾死了只碍事的虫。
“……”
“来人。”
“把这里处理干净。”他对门外的亲卫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灶膛里的灰都扒出来筛一遍,漏了半点纸渣,提头来见。”
“是!”亲卫的声音带着敬畏,不敢看地上的尸体。
林黪走出院门时,他摸了摸怀里的两张纸,忽然觉得有些沉——这上面的每个字,都连着东宫的安危,像条沉重的锁链,捆着他,也捆着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
“去东宫。”他对候在巷口的马车夫说,“天亮前,我要把这东西交给太子。”
马车驶在寂静的官道上,车轮碾过结霜的路面发出了咯吱的响声。林黪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刘婆子临死前的眼神总在眼前晃。他忽然想起淮河决堤那天,娘也是这样看着他,眼里满是放心不下的疼。
“快了……娘,很快就护得住他了。”他低声说,指尖摩挲着怀里的纸,边角在颠簸中硌着掌心。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马车停在东宫侧门。林黪掀起车帘,看见晨光中的宫墙结着薄霜。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诚亲王的爪牙还藏在暗处,想要连根拔起,还得流更多的血。但他不怕,从成为锦衣卫的那天起,他就把命别在了腰上,只为了能亲手护住那个干净的少年,护得他岁岁平安。
马车夫刚要下车通报,林黪却按住了他的手。他看着侧门内晃过的熟悉身影,那身影穿着月白锦袍,正踮脚够墙头上的梨花枝。
他的手猛地攥紧,刀锋在鞘内发出轻微的嗡鸣。
“沈……”
林黪望着那月白身,他推开车门,脚步竟有些发颤。
沈溪孺恰好转过身,看见他时愣了愣,随即眼睛亮起来,像落了星光:“你是……林黪?”
林黪站在原地,指尖掐进掌心才压下哽咽。那些锦衣卫的戾气、刀光血影,此刻都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胸腔里翻涌的热。
“哥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是我。”
“是我。”
沈溪孺几步跑过来,袖口的露水蹭在石墙上,晕出浅痕:“你这几年都去哪了?我派人找了好久。”他仰头看他,眼里的委屈藏不住,“怎么不来教我折纸了?我折的纸鹤总歪翅膀,先生说不如你当年教我的好看。”
“……”
“我……”
“我很想你。”
林黪看着他干净的眉眼,把怀里的纸往深处塞了塞,扯出个浅淡的笑:“在外地当差,小官而已,身不由己。”
沈溪孺:“对不起。”
以后……不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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