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顺利

　　宋秋暄承担起照看程樱的任务后，她快速解决了还剩一半的冰淇淋，往程樱的身旁坐。

　　程樱又似好奇又似局促地看了这个突然冒出的姐姐好几眼，看见她左肩挎着一个斜挎包，长相属于小巧温和的那一类，气质也很柔和，这让程樱的警惕感降低。

　　宋秋暄是吃完午饭后去图书馆自习，自习到五点就会回家，挎包里装着几本练习册和一本笔记本，因为希鸥公园离家挺近，每到夏天她常来光顾这里的冰淇淋房车。

　　阵阵闷热的风吹过，宋秋暄拨开乱飞的发丝，发觉程樱一直偷偷摸摸地打量自己，她自我介绍了下：“我是你哥哥的同学，叫宋秋暄，你不用害怕，你哥等会就会回来。”

　　程樱脚尖往前踢了踢，嘀嘀咕咕了句：“不回来才好呢。”她说话的过程目光一直往冰淇淋房车的方向望，馋得咽了几口唾沫。

　　程浔在学校挺寡言低调的人，和同学们相处得也挺好，没起过冲突，不知道为什么兄妹的关系看起来有些诡异。

　　宋秋暄心里疑惑，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过去，她了然地说：“你想吃冰淇淋？”

　　程樱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宋秋暄却看得出她的心思，加上程樱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于是提出请她吃冰淇淋。

　　程樱仍然有些犹豫：“可是……这不太好，我都不认识你。”

　　“没事的，我认识你哥，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宋秋暄看见程樱露出一点喜悦之色，却又强压下去，羞涩扭捏地咬了咬嘴唇，宋秋暄理解她的不好意思，站起身朝冰淇淋房车走，打算给她买个自己常吃的香草味。

　　然而宋秋暄刚走出两步，就听见程樱在身后弱弱地说了句：“我要巧克力味的。”

　　程浔从司机那里取回了手机，来到冰淇淋房车附近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房车旁。

　　房车停靠在一棵大树下，映出落日余晖金黄光泽的树叶随风晃动，短短的时间她们看起来已经熟悉很多，程樱露出笑容，边吃冰淇淋边面对着宋秋暄说话。

　　程浔走了过去，程樱率先看见了他，嘴巴立即闭上，吃着冰淇淋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一口一口慢慢地舔，程浔目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将她的情绪变化放在心上。

　　他黑眸看向宋秋暄，拿出了手机，说：“谢谢你帮我看着她，冰淇淋多少钱，我转给你。”

　　宋秋暄听程浔语气坚决，知道如果她说不用转了之类的话，他肯定还是会转给她，于是她说：“转钱多麻烦啊，你下次在学校请回来？”

　　程浔清隽的眉峰挑了挑，他没有思考转钱麻烦还是请回她什么东西更麻烦，无所谓地说：“行。”

　　宋秋暄今天见了程浔，才回想起自己忘了给他再讲一遍数学题的事，她捏着挎包背带，语气带着几分惭愧说：“星期五说好了回到家给你讲数学题的事我忘了，要不我今晚给你讲吧？”

　　宋秋暄一向是个很看重承诺的人，哪怕只是答应了一件很小的事，她也觉得不应该看轻。

　　在学校时已经理清那道题的程浔沉默了一瞬，他现在无法理解当时的自己装作不懂的动机，初秋的风吹拂黑色短发，他垂下眉眼，不动声色地说：“好啊。”

　　宋秋暄和程浔都不是性子聒噪的，加上不算熟悉，话题到这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了，氛围变得尴尬，于是宋秋暄向兄妹两人道了别，离开了公园。

　　回到小区，坐上电梯的时候，安静了一路的程樱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别别扭扭伸出小手拉住程浔的短袖衣摆。

　　程浔倚在电梯角落，低头看了一眼，听见程樱很小声地说：“二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程浔没能一时反应过来她具体指的是什么。
　　没留意把手机落在出租车上？还是说她生闷气没理他？

　　程樱一副认真组织语言的样子，沉默半晌，用还稚嫩的声音说：“在公园的时候，我说讨厌你的话，还有你不如大哥的话，都是胡说的，那是我太冲动了才说的，其实我心里不是这样想的。”

　　这话说完恰好电梯门开了，程浔冷白的手轻轻地按住程樱的头顶，推着她出去，程樱顺从地跟着他。

　　程浔走出电梯后松开手，听了这道歉的话语，他意外地挑了下眉，程樱性子骄纵惯了，实在不像是会在事后懊恼，而后忏悔和道歉的人。

　　就在程浔有点想不通的时候，走在旁边的程樱解释一样说道：“秋暄姐姐说了，越是亲人之间的恶语相向越是伤人。”

　　程浔淡漠清隽的脸浮现一抹难以言喻的表情，沉默一会儿，他唇角轻轻地扯了扯：“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怎么在别人面前那么听话呢？”

　　事情的重点不应该是道歉吗，但似乎绕到其他层面上了，程樱困惑不解地眨巴眼睛。

　　程樱这个年纪毕竟思想理智还不够成熟完善，她不知道自己其实对二哥带着“偏见”，她听了邻居对程浔的议论，感受到爸妈对程浔的态度，潜移默化地感染了自己的思想，所以程樱内心下意识地将他的某些行为，甚至一个眼神规划为令她畏惧的因素。

　　到了家门，程浔手指按在电子锁上，“咔哒”一声门打开了，程父程母都没下班，里面安安静静。

　　程浔摘下鸭舌帽随手撂在玄关处，程樱目光紧随他的动作，看见程浔走到沙发坐下她就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坐在旁边。

　　“二哥，我已经道歉了，你原谅我了吗？”

　　程浔舒服地向后躺在沙发椅背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拿出的打火机，手指捏住一圈一圈地转着，他知道不应该计较妹妹没经过思考说出的话，事实上他确实没放在心上，或许只是在听到的那瞬间闪过嘲讽，但也只是一瞬间。

　　可是他就像是为了印证在程樱心中的形象，他笑了笑，非常不善解人意地说了句：“你二哥是个很小心眼的人，一时半会忘不了你说过的话。”

　　程樱：“……”

　　……

　　宋秋暄回到卧室放下挎包后，走到厨房和徐艳贞一起忙碌晚饭，徐艳贞很喜欢在这种时候说些她从邻居阿姨听到的八卦给宋秋暄听，厨房充斥叽叽喳喳的声音。

　　“宋阿姨说今年理科状元是连雁高中的，也就是你的学长，听说学校给了那位同学一笔数额不小的奖学金，暄暄，你知道学校奖励了那位同学多少钱吗？”

　　这事宋秋暄倒是有所耳闻，班主任大概是为了激励班上同学努力学习，夸耀过好几次理科状元程汀这人，其中也提到过他获得的奖学金。

　　“知道，班主任提到过，学长的照片我还在光荣榜看到过，对了，他的弟弟就在我们班。”

　　餐桌摆了几道菜，宋秋暄俯身从橱柜拿出碗筷，放在餐桌上后听到徐艳贞说：“是吗？他成绩是不是也很优异？那你可要向人家看齐，学习人家的经验。”

　　宋秋暄想到程浔在学校经常睡觉，作业经常敷衍了事甚至不交，又想到在公园长椅边上程浔妹妹说的那句伤人的话，结合种种情况来看，可以猜测程浔不是个成绩十分优异的人。

　　宋秋暄面色闪过几分不自然，岔开话题道：“爸今晚又有应酬吗？”

　　“对。”徐艳贞拉开椅子坐下，语气疑惑：“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餐桌上母女二人面对面坐着，宋秋暄以为妈妈被她引诱着绕开了话题，安安静静埋头吃饭。

　　“对了，刚才说的奖学金是多少？”徐艳贞故作不经意间又问了句，她对这事挺感兴趣的，可能源于心中隐隐的羡慕。

　　宋秋暄拿着筷子戳了戳米饭，神情蔫蔫，一副不太想聊下去的样子，“你惦记人家的奖学金干嘛，人家或许都没你在意。”

　　或许他家是真的不在意这笔奖学金，在意的只是荣誉本身，听同学说，程浔他爸爸是公司经理，而他妈妈原本家境就不错，几万块钱不值得他们挂心。

　　这话让徐艳贞有些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呢，我就问问怎么就成了惦记奖学金了。”

　　宋秋暄眼眸垂下，她察觉到妈妈的情绪，也意识自己刚才的话不太好听，可能是妈妈谄媚的语气，也可能是每次聊完这种别人家的孩子的话题，徐艳贞必定顺势絮叨她两句，让她多向人家学习，总之，宋秋暄心里硌着一块石头似的不太舒服，也不太乐意顺着话题聊下去。

　　平时宋秋暄吃饭慢条斯理，细嚼慢咽，今天的她却一反常态，扒拉几下饭碗，腮帮子塞得满满的，迅速解决晚饭躲回了卧室。

　　徐艳贞奇怪地看了她好几眼，倒也没说什么，她躺到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继续追偶像剧。

　　晚上九点洗过澡后，宋秋暄坐在书桌边，给程浔发了一条消息，简单的“在吗”两个字，毕竟她已经在公园和他说过讲题的事了，他看到消息应该能立刻理解。

　　程浔收到消息的时候正站在冰箱前，单手拎着一罐可乐，他一边转身走回卧室，一边低头看手机，打字回了她“嗯”。

　　经过客厅，他掀起眼皮看过去，三人坐在一个沙发上，程父西装革履，看起来稳重肃然，脸上笑意很淡但仍然可以看出他心情不错，程母换上了居家服，拿着手机，露出不加掩饰的笑意看向屏幕，嘴边念叨着些家常的话。

　　他们正在和程汀视频通话，程樱征求原谅不过是头脑一热的事，此时此刻已经将在公园发生过的抛之脑后，往程母怀里挤，抢着和程汀多说几句话，手机屏幕被转来转去，三人你一言我一语。

　　挺其乐融融的一幕，显得经过客厅、经过他们的程浔像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他没什么情绪地收回视线。

　　大概情绪过于激动亢奋，客厅的说话声很大，尤其程樱的声音有些小孩的尖锐，时不时嘻嘻笑两声，关上房门回到卧室外面的动静依稀还能泄进来。

　　程浔十分散漫地窝在电竞椅上，拿着烟盒抖出一支烟，手机在这时响起，显示微信好友暄打过来一个视频通话。

　　讲题需要打视频通话吗？烟被程浔放在桌面，他不太理解但还是接了，在宋秋暄挂掉的前一秒。

　　宋秋暄打视频通话纯粹是因为手抖按错了，在她手忙脚乱要挂断时，程浔猝不及防地接了，看着手机里的五官冷峻，皮肤冷白的男生，宋秋暄尴尬地笑了笑，又僵硬地敛起笑。

　　宋秋暄解释道：“呃，我按错了，如果你不想视频我现在就挂。”

　　程浔愣了两秒，看着手机视频里的穿着夏季睡衣的宋秋暄，她湿漉漉的长发垂至胸前，被手机像素磨得仿佛镀上暖黄的光，衬得脸庞白净柔和。

　　程浔把手机支在玻璃杯上，不怎么在意地说：“没事，你讲吧。”

　　两分钟就讲完了，这个过程程浔听得很不专心，他表面握笔在草稿纸上记着什么，其实趁着宋秋暄讲题就抬眼看她，宋秋暄也没发现他的心不在焉，因为她问问题试探程浔会不会，程浔能答得上来。

　　程浔盯着手机屏幕，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女生的声音自手机传来，她声线轻而柔，掩盖不住门外的动静，然而程浔的注意力却全然放在她的声音上，好像自动屏蔽了外面的一切。

　　他甚至滋生一种你们热热闹闹、而我的世界也不冷清的幼稚念头。

　　宋秋暄的声音停了下来，程浔心绪也平静下来。

　　“听懂了，讲得很清晰。”程浔停顿了下，用淡然的语气夸了句：“你是我见过讲题最耐心的人。”

　　“啊，是吗。”宋秋暄放下笔，受宠若惊又克制地弯起眼角，她有种小小的满足和成就感，在这种心情下，她大言不惭地说：“以后有什么不懂的题就问我，我们的座位那么近，交流很方便。”

　　宋秋暄看见程浔微微怔住了，睫毛垂下，他是不是觉得她太过骄傲，一时不知怎么搭腔。

　　卧室开了冷气，宋秋暄却有种燥热感，她疯狂找补：“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题都会，你想问别人也可以。”

　　宋秋暄看起来突然有急事的样子，语气也急匆匆：“晚安，那个我先挂了。”

　　程浔看向手机屏幕时，只能看到她手指按下挂断键那一秒的一幕，他一句话还没说，就忽然挂掉了。

　　其实程浔刚才忽然沉默，只是因为他说了那句宋秋暄耐心的话，说完他才有些不可置信，意外自己还会说出夸别人的话。

　　程浔情绪别扭地拿起手机，低头看着寥寥两句的聊天界面，几秒后他烫手般掷到桌面，轻咳两声，戴上耳机用电脑玩起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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