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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呜————”
院里水壶屁股烧得炽红,吐出尖锐的长鸣,打破寂静。符允婆婆家的大门敞开了一半,传来碗筷叮当相撞的声音。
“你好,我是桂悬玉。”
四目相对,黄荆被清炯的双眸摄住,骤然想起麟粼河边一种常年被流水打磨的黑色石头。
这种石头一般掩藏在吸饱了水汽的青苔中,白天吞吮露珠,夜晚啜纳月华,散发着澄幽的光泽。小时候,他和朋友们去河边玩儿都喜欢捡这种石头带回家,摆在窗边做战利品。
看着对面这双眼睛,就好像看着儿时捡起的黑石重新沉入水底,黄荆晃了神,直到“将军”舔他的手才反应过来,脸皮一紧。
“你好,我叫黄荆”。
桂悬玉笑笑,“你就是黄荆啊,陈星刚才还在找你呢。饭早就好了,快进来吧。”
符允婆婆和陈星已经吃上了,桂悬玉先他进门,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三六,你今天好慢。”陈星鼓着腮帮子吐槽道。
黄荆拿筷子敲了一下她的小辫,“没大没小的,叫哥。”
陈星做了个鬼脸。
一顿饭吃下来,黄荆食不知味,回到家后连九六喊他都没听见。
“想什么呢?”九六拍拍他。
“哥,我今早在符允婆婆家看到个女的,叫桂悬玉。”
“什么桂鱼,咸鱼的,你是不是最近守夜太累了?”九六不放心地摸了摸他脑门。
“不是,我说真的。”
九六不理他,“你眼里全是红血丝,去睡一觉,晚上捞珠我替你。”
黄荆扭头,“哥,上次你就替我了,这次还是我去吧。”
“听话,快去。”
九六东西都收拾好了,黄荆见状不再反驳,笑嘻嘻地喊了声:“谢谢哥!”,便进屋睡觉。
脑袋一沾枕头他就迷糊了,快睡着的时候想到桂悬玉又是一激灵。
那女人肯定是来买龙漦珠的。
****
倒计时归零,手机发出尖锐而急促的“滴滴…滴滴……”声,桂悬玉和陈雨准时返回出发点。
不远处蹲着两个黑影,陈雨唤了一声后确定是陈冲和吴达。他们也刚回来,没找到九六。
“你们手上拿的什么?”
陈冲站起来,以为他们先找到了龙漦珠。
“绳子。”桂悬玉说道,“可能是九六的。”
陈冲一听,撇了撇嘴,吴达却在看到那个绳圈时抖了一下。
桂悬玉心有所感看向他,后者及时收回目光,仍是之前那副嘴角绷紧的冷淡样子。
他多半还是在意刚才摔那一下。
桂悬玉有些无奈,但再怎么说,现在大家都是同伴,只能对他的别扭采取无视。
她把注意力重新放回绳子上,“下山的时候,你们在哪和九六分开的?”
陈雨被桂悬玉问住了。
“具体位置我说不上来,等我们反应过来已经找不着他了。”
他试着回想凌晨下山的经过,“我记得六道弯的时候还听见他说话了,应该是在六道弯后面。”
“六道弯?”
差点忘了桂悬玉是第一次上山。
陈雨解释道:“从望月岩开始到龙漦湾,麟粼河总共要拐九道弯,这九道弯也是我们在山里的参照物。”
原来如此。
这么说,去时是第六道弯,回来就是第四道。
“六道弯离咱们现在多远?”
陈雨估摸了一下,“一道弯一公里,六道弯的话……差不多六公里。”
“不对吧,我怎么记得是五道弯。”
陈冲插了一嘴。
陈雨又重新回想了一遍,摇头,“就是第六道。”
两人记忆出现分歧,陈冲突然想起来现场还有个人当时也在队伍里。
“诶,达子,下山的时候你不就在九六前面吗,你说是第几道?”
“……好像是第五道。”
“二比一,那还是我记得对。”
陈雨自我怀疑起来,“我记错了?”
他在脑子里又复盘了一遍,怎么想怎么觉得就是六道弯。
“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漫山遍野地找人和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如果能将范围缩小,可能会更容易些。”
陈雨多看了她两眼。
本以为桂悬玉上山是有什么别的目的,现在看她是真心想要帮忙,自己小人之心了。而且,她说得有道理,按照现在这个速度找人,很可能天亮了都找不到。
“那你有什么发现吗?”
桂悬玉摇头,“还没有。”
不管是第六道弯还是第五道弯,常年出入龙漦林的九六应该都很熟悉,不会踩空或者走岔。更何况,下山时绑在一根绳上是龙尾村人捞珠不变的习惯,一个人出事,其他人不可能一无所觉。
问题还是出在绳子上。
绳子为什么会断开?
桂悬玉的指腹一点点捋过绳圈,麻绳宽不过两指,内侧有因摩擦而产生的倒刺毛屑,是经常使用的样子。她反复摩挲绳尾的切口,除了有点湿之外,从这根绳子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她的动作无形中刺痛了陈雨。
“都怪我,不应该让大家剪开绳子。”
桂悬玉抬眉,“你们把绳子都剪开了?”
“剪了。这个月刚开海,昨晚大家收成都不错,背着珠袋还要捆绳走路很别扭,我们就给剪开了。”
“什么时候剪的?”
“五道弯附近。”陈雨说完,看了眼陈冲,陈冲点头表示这把俩人的印象是一致的。
桂悬玉陷入沉思,总觉得整件事中有个漏洞。
如果她是九六,经过一夜捞珠后,返程中一定十分疲惫,想赶紧回家。但是由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下山途中她落单了,此时,她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抓绳子?
不对,绳子已经剪了。
呼救?
没错,她会呼救。
“出事的时候,他没喊你们等等他?没喊救命什么的?”
陈雨愣住了。
是啊,怎么没听见九六喊人?
桂悬玉看向陈冲和吴达,“你们也没听见?”
两人都眼神呆滞地摇头。
这怎么可能呢?
人在遭逢变故时,求生欲会本能地激发出来。如果一个人说他没听见九六求救,那可能是这个人在撒谎。可是他们三个都没听见……桂悬玉把他们的反应一一收入眼底。
那就只剩一种情况了。
九六根本没喊。
或者,他想喊也喊不出来。
****
距倒计时归零过去十分钟了,黄荆和林北仍没有回来。
陈雨抬起手电左扫右扫,但这里不论是黑暗还是白雾都过于浓稠,微弱的灯光于事无补。桂悬玉看了一圈,她的视野里也没出现有人归来的身影。
陈雨不想再等。
“别是出什么事儿了。我过去看看。”
才迈出一步,前方树枝断裂的声响令众人一震。
“找到九六的记号了,黄荆还在那边等着,我带你们过去。”
是林北。
其他人赶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汇合。
****
刻痕出现在望月岩西北方五百米左右,那里有一道矮坡,坡上立着一株巨型香樟。
众人看到了树干上的记号。
两横两竖交叉成“井”字格,三乘三的空白中,左上角那一格处抠了一个点。
“我们俩以前这样玩过。”黄荆解释道,手掌轻轻摩挲着树皮上的刻痕,“在左上角画点是指西北方。”
陈冲一听就有点发愁,“这要是指西北方可麻烦了。西北边大了去了,咱们往哪走?”
这个问题黄荆也答不上来。
记号只是记号,又不是一大段话,告诉你往前走几米左拐,看见什么花什么草右拐,没办法太精细。
陈冲心里打起退堂鼓,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直接在众人面前表示出来,只能不死心地问黄荆:“九六的记号也就你懂,你要不再看看,这树上还有没有留别的记号?”
“没有了,林北回去喊你们的时候我找过了,就这一个。”
陈冲失望,小声说道:“这可闹心了。”
与陈冲不同,陈雨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捞珠的路线常年不变,都是翻过望月岩后顺着麟粼河往南走直到海湾,而这个标记指向明确——西北方,也就意味着九六和他们失联后往北走了,北边是一片绵延近百公里的山脊,从未有龙尾村人涉足过。
他为什么不呆在原地或者麟粼河边等人来救?
“三六,九六去过北边的山?”
黄荆茫然地看着陈雨,“我也不知道……他没跟我说过。”
桂悬玉听着,也大概也想明白了陈雨在担心什么。
“傻愣在这没用,还是先确定一下记号的可信性吧。”
黄荆脸色不好起来,“阿玉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哥特意画了个记号在这骗人?”
他质问的语气略重,令桂悬玉有些意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九六失踪这么久,会不会受了伤或者被雾气混淆了方向,在无意识中留下了一个自己以为正确,实际上却错误的记号?“
陈冲长大嘴巴,“不愧是大学生,我怎么就没想到。黄荆,你哥这记号很可能是错的啊!”
黄荆一听,脸色又黑了一分。
陈雨也觉得桂悬玉的想法不是没有可能。每次捞珠的明水都是他在上山前发给大家的,九六身上带着多少明水他清楚,就算再怎么节省着用,到现在也一定用完了。没有明水,在雾里根本看不清东西,更别提有没有方向感了。
他把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其他人的表情都变得严肃,除了黄荆。
“记号肯定没问题,我哥既然能清清楚楚地把它刻下来,肯定就知道自己要往哪走。”他生气道,“你们不信的话,我自己去找!”
他抽出别在腰后的长刀,临走前看了桂悬玉一眼。
“黄荆!”
“这浑小子!”
陈雨叫不住他,只好追了上去,林北见状也都跟了过去。陈冲叹了口气,“走吧,达子。”
他们都走了之后,桂悬玉一个人站在香樟树下,觉得黄荆有点不对劲。
她并非一个很敏感的人,别人对她的态度一般不会影响她做事的逻辑。根据她的经验,任何人的态度与立场都是特定时刻、特定环境下的产物,是瞬息万变的,要想实现自己的目的,绝对不能被偶尔波动的情绪或者他人的看法裹挟。
但是黄荆的变化太突兀了,明明半小时前还好好的。
她自认为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客观,没有指责或者对抗的意思,但是黄荆的反应却很激烈。为什么会这样?
桂悬玉一时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用手机给树皮上的记号拍了张照。
再不追上其他人,失踪的人就得变成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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