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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招
00.
“东西到手了吗?”暗夜里的声线裹着冰碴,尾音处却洇开不易察觉的焦灼。
“早就入了库。”回话的人喉结重重滚动,玄色广袖下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腰间玉佩,“只是……”
“只是什么?”问话者突然探身向前,红木雕花扶手在指节下发出细微的吱呀声,袖口翻出的暗纹蟒袍与身后暗影融成墨色漩涡,“说清楚!”
“坤字坊去的那三位,从昨天起就断了信鸽。”沙哑的声线撞在雕花木梁上,惊落檐角蛛网的尘埃。
01.
云中市的炎夏攀上二十年极值,第七夜事务所活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缅因猫笑笑瘫在竹席上吐着粉舌,翠青蛇乱乱盘在空调外机旁蜕皮,桃屋怀里的兔包都沁出了水珠,文卿的青铜卦盘热得直冒青烟,穗禾更是把银发扎成冲天揪,活像根蔫巴的葱。午间新闻里女主播还在念叨高温橙色预警,说柏油马路能煎熟鸡蛋,听得众人眼皮直跳。
穗禾终于忍到极限,像抢绣球似的夺过三七怀里的空调遥控器。“咔嗒”声里23度冷风喷涌而出,文卿的卦盘顿时凝出霜花,笑笑一个激灵翻起身,用肉垫拍着穗禾手背直呼噜。银发少年叉着腰直吐槽:“三七你这守财奴!再不开空调,咱都得变成新时代第一批标本!我这神树血脉都快烤成焦炭了!”
“你瞧瞧电费单!”三七听了这话,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从黏满汗渍的沙发上弹起来。那长如瀑布的账单在手里抖得哗啦响,“600块啊!够吃三顿饭了!文卿你说句话啊别装死——”
“这个月电费我出了400块。”卦师头也不抬,指尖在手机上算着卦金,“桃屋帮隔壁王记药铺煎了二十份中药,赚了200,这才交的这个月的电费。你根本就是一分没花,嚎什么?”
小仙灵抱着冰棍缩在墙角,兔包上的绒毛都被汗水粘成绺:“人家王大爷还多给了块桂花糖呢……”
笑笑翻着肚皮打哈欠,爪子扒拉着三七的烟杆:“得了吧你,上次偷用我的安神香熏衣柜,还说要省钱呢!以后这话去骗骗穗禾那木头脑袋就得了啊。”
正当三七面红耳赤要替自己辩解时,电视突然跳出紧急插播。女主播身后的槐江山航拍图刺得人眼疼,字幕里“三名游客于灵渊纪2309年6月27日在槐江山失踪”的字样刚冒出来,穗禾的柳树枝符袋就绷得笔直——那座被结界师列为禁忌之地的山峦,此刻在屏幕上泛着诡异的暗红。
“槐江山?”他话音未落,风铃突然炸响如鞭炮。穿堂风卷着烫人的气浪冲进来,文卿的卦盘“当啷”落地,桃屋手里的冰棍砸在笑笑脑门上。待看清门口人影,四人两宠齐齐倒抽冷气:
来人身着月白广袖,腰悬青白玉笛,每走一步都带起灼人的气浪。那玉笛通体莹润,笛身上雕刻的蟠螭纹竟在高温中渗出丝丝白雾,可他踏入事务所的刹那,檐角风铃突然结满冰晶,与周身蒸腾的热浪形成诡谲的反差。
“竟然是您?!”穗禾的柳树枝“啪”地绷断一张符纸,那柄曾见过的玉笛正随着来人呼吸轻颤,笛孔里溢出的不是乐音,而是带着山神气息的草木精魂。更令人惊骇的是他身后的斗篷少年——星光色的披风下,半截小腿裸露在外,暗紫色绷带如活物般蠕动,缝隙里渗出的幽光凝成血珠,在青石板上烙出槐江山的地形图。
桃屋怀里的笑笑突然炸毛,窝在小仙灵的怀里嘶叫。那绷带渗出的光雾里,竟浮沉着无数扭曲的人脸,正是新闻里失踪者的模样。还未等众人开口,那少年嘶哑着声音说道——
“求你们,救救槐江山。”
02.
槐江山没有四季轮转之说,它永远都是夏末秋初之时。
千年银杏树的树叶簌簌落在青石阶上,被英招捡起来时还带着温热的触感。他将叶片仔细贴在斑驳的石墙上,最新那片恰好盖住昨日的印记。
化作帅气青年模样的银杏树跳脚抗议,金黄发丝随着动作飘散,他指着自己的头发顶牛似的往英招跟前凑:“我真要秃成电线杆了山神大人你看看啊!”
山神大人不紧不慢摸出桂花糕,塞进对方鼓囊囊的腮帮:“陈平仲,想吃就安静些。”
秋风掠过檐角铜铃,惊起林间白鸟,却无人注意到石墙上的银杏叶,正在无风自动。
陈平仲含着满嘴糕点,含糊不清地嘟囔:“这几日上山的人可真不少。”他偷瞄着英招神色,见对方古井无波,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这些人该不会是冲着不死草来的吧?”
英招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直把陈平仲噎得翻起白眼。他手忙脚乱捧着茶盏,一边猛灌茶水,一边拍着胸口顺气。
就在这时,英招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圆月日快到了?”
陈平仲赶忙点头,抖落衣襟上的糕点碎屑:“还有不到六天。这些人哪管什么月圆月缺,只知道这时节雄黄石和黄金多,都想来碰碰运气。”他压低声音,神色透着几分担忧,“再说您手里那几株不死草,万一风声走漏,难保不会有人觊觎,然后装作凡人摸上山来。”
“早就与你说过,修行当凝神静气,莫要总沉迷话本子里那些不切实的故事。”英招揉着眉心轻叹,眉间倦意未散。瞥见陈平仲蹙着眉,眼神里盛满认真的担忧,他的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温柔弧度,指尖轻轻点在银杏树灵光洁的额间,“傻平仲,我守着这槐江山已有千万个轮回,漫山生灵都在我掌纹里生长,岂会连一场风雨都挡不住?”
陈平仲支着下颌,目光灼灼地望向眼前那位温柔且强大的山神,语气温和却带着几分担忧:“别硬撑着,听到没?岁月更迭,如今的人间界与千年前大不相同。前些日子我下界采买,只见高楼林立,直插云霄;人们出行也不再依靠车马,而是乘坐一种叫‘汽车’的钢铁造物,风驰电掣。”
英招指尖灵巧地剥着橘子,将果肉分成两瓣,把其中一半推到陈平仲面前,眉眼弯弯,示意他把橘子吃掉:“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槐江山,毕竟这儿成了人间的景区,难免有人心怀不轨。”说到这儿,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眼神中满是自信,“不过,人类终究还是败给了信仰。我早已在后山布下层层法阵,他们不信有仙山秘境,也不愿费心探寻,自然寻不到咱们这方天地。”
陈平仲阖上了唇齿,将未尽之言悉数咽回喉间。他深知,英招向来胸有丘壑,总有千般谋略、万种机巧化解世间难题。指尖捏着剩下的半瓣橘子,果肉在齿间轻碾即破,酸甜的汁水如星子迸溅,漫过舌尖每一寸味蕾。
山风掠过窗棂,卷起案头残页簌簌作响。他垂眸望着掌心细密的纹路,喉结无声滚动,心底漫出无声的祷祝——
愿槐江山巅的云霭永远悬停在青苍古柏之上,愿晨钟暮鼓间流淌的静谧永不褪色,愿这方天地的安宁,能如古树盘根,岁岁年年,深扎时光深处。
03.
水晶红酒杯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指间轻颤,暗红酒液泛起细碎涟漪。他黑色西装的银质袖扣折射出冷光,与眼底灼热的期盼形成鲜明对比:“你确定吗?槐江山上真有不死草?”
话音未落,喉结已急促滚动,仿佛那传说中的仙草此刻就在眼前:“这东西千百年来不过是故纸堆里的臆想,白岳,你不会拿二叔寻开心吧?”最后几个字尾音发虚,既像是试探,又更像某种隐秘的祈求。
白岳整个人慵懒地陷进真皮沙发里,金属搭扣在他后腰硌出冷硬的弧度。他晃了晃杯中的琥珀色液体,冰块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二叔,血浓于水的情分,我怎么舍得诓您?”
水晶杯沿擦过薄唇,他抬眼时眼底泛起暗芒:“您看老爷子这病榻缠绵的模样,怕是撑不过今秋。我那好父亲,整日沉迷字画古玩,家里生意半分不上心;至于小叔......”话音顿住,他指尖摩挲着杯壁冷笑,“瘸腿的私生子,连祠堂门槛都跨不进去,拿什么争?”
白岳忽然倾身向前,酒液在杯中漾出危险的涟漪:“我帮您坐稳当家之位,日后自然也能分杯羹。二叔这么通透的人,这点账想必算得比我还清楚,对吧?”他尾音拖得极长,像毒蛇吐出的信子,在暖黄的灯光里蜿蜒游走。
白恒僵硬如铁的十指在阴影里微微颤动,骨节发白的指节终于泄了力,缓缓松开。他低头凝视掌心交错的月牙状血痕,那是方才指甲深深掐入皮肉留下的印记,此刻微微发烫,似在灼烧他的理智。喉结艰难滚动两下,他终于抬起头,目光穿透摇曳的烛火,直直撞进白岳那双古井无波的眼底:“要取到那不死草……你需多少人手?”
白岳闻言轻笑出声,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几分诡谲的温柔,可眼底却凝着腊月寒霜。他垂眸将水晶酒杯搁在案上,水晶与大理石相触发出清响,尾音拖得极长:“不多——”话音戛然而止,抬眼时眸光如刃,“三人足矣。”
夜色浓稠似墨,裹住万物。当两只盛满琥珀色液体的水晶杯相碰,清越的脆响在静谧中绽放,两道声线随之流淌,其中藏着不同的野心,却又涌动着相同的雀跃——
“敬我们的明天!”
距圆月之期仅剩五日,英招揉了揉突突跳动的右眼皮。近来那处总无端痉挛,搅得他心头阴霾不散,似有不祥之事萦绕。为保万全,他将槐江山方圆百里的禁制法阵尽数加固,符文光焰昼夜不息。
当最后一道咒印篆刻完毕,英招倚着青石桌长舒一口气。残阳如血浸染天际,他习惯性地抬眸远眺,目光却陡然凝固——万苍云海尽头,苍穹竟如薄绢般撕裂,一道暗紫色的裂痕蜿蜒如狰狞伤口,不知何时悄然浮现,亦不知何人下此狠手。裂缝深处隐隐有混沌之气翻涌,似有某种古老而可怖的存在正窥伺人间。
“山神大人,我这眼皮怎么一直突突跳?”陈平仲周身泛起金芒,须臾间化作人形。他舒展着筋骨,顺手甩了甩脑后高束的马尾辫,灿烂金发随着动作肆意飞扬,恰似他玩世不恭的性子。
话音未落,他已大剌剌地在石桌旁落座。顺着英招凝重的视线望去,陈平仲骤然倒抽冷气,惊呼声在暮色中炸开,惹得歇在一旁的柳树仙灵嗔怪地抖了抖枝桠。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侧身凑近压低声音道:“瞧这裂缝蔓延的速度,暂时还威胁不到咱们。不过您可得把心悬高点——五日之后的圆月之夜,三界灵气倒转,咱们这些仙妖的法力都会跌到谷底。山神大人,万一真有个天灾人祸......”
英招凝视着裂缝中渗出的暗紫幽光,那光芒如毒蛇吐信般诡谲。良久,他缓缓转头,目光如炬地扫过陈平仲,语气沉稳得似能压碎山岳:“有我坐镇槐江山,便容不得万一。”
白恒背手立于办公室落地窗前,夕阳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血色光晕。窗外暮色渐浓,他凝视着渐沉的落日,忽然开口:“白岳最近有什么动静?”他的声音平淡,却暗含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助理垂首微躬,恭敬道:“白少爷一切如常,依旧是吃喝玩乐,并未有什么异常举动。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凝重,“他近日购置了三杆特殊枪械与子弹,据阿森说,那些武器的构造和型号极为罕见,连他这个枪械专家都从未见过。”
助理向前半步,压低声音道:“还有更蹊跷的——阿森说,白少爷提到了‘圆月日’,就在五日后。”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窗外的晚风掠过,掀起厚重的窗帘微微晃动。
“圆月日?”白恒喉结滚动,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般干涩。他垂眸盯着指尖因过度用力泛白的关节,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裹着三分荒诞七分自嘲,“没想到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竟也会轻信这种无稽之谈。”顿了顿,他抬起眼,眸中冷光如淬:“继续盯着他,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随着助理关门的轻响,办公室陷入死寂。白恒紧绷的脊背骤然松弛,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扣住真皮座椅扶手。玻璃窗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唇角疯狂上扬的弧度几乎撕裂脸颊,眼底翻涌的贪婪像燃烧的暗火——原来这世间真有如此天赐机缘,若真能借此延年益寿,届时要将白岳从继承人名单上除名,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槐江山乃九死之地,正宜后浪砺锋刃。我作为叔辈,且作壁上观,坐享其成便罢。
但是家族的权力棋盘上,厮杀声从未断绝。人人都争着做执棋者,可当棋局终了,哪有真正的赢家?胜负不过是虚妄表象,内里皆是被欲望啃噬的千疮百孔。
圆月日只剩两天倒计时,英招的心脏突然剧烈震颤——那是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他按住狂跳不止的胸口,指尖能触到不安的鼓点,目光投向刚攀上山脊的半圆冷月。
夜风猝然掠过,裹挟着树叶沙沙的碎响。山神身侧不知何时蹦出只雪白的兔子,它翕动鼻尖,在月色中化形为俊朗郎君。男子蹙眉而立,目光紧锁面前的峭壁悬崖,抱臂冷声开口:“月相已至大成,再过两天便是圆月日。往年你至多是法力折损,可今年……”
他顿了顿,下巴微扬,耳廓在夜色中竖得笔直:“有人盯上了你的不死草。”
英招抬手揉了揉眉心,望向虞声的眼神满是倦怠与不安,眼底也带着一丝忧虑:“往届圆月日不过是灵气动荡,怎会突然生出这些麻烦?你确定消息无误?槐江山除了那片景区,其余地方不仅险象环生更有法阵护佑。谁会挑这时候来?”
虞声冷哼一声,兔耳剧烈抖动,像是被质疑冒犯了尊严:“少拿我和那些撒谎成性的讹兽比!你若嫌命长,大可躺平等死。等那些人真把不死草连根拔走,可别跪下来求我帮你!”
月下松影骤然凝住,虞声雪白的兔耳在夜风中高频颤动,前襟沾着草屑的月白衣摆被他攥出褶皱。
他突然踹开脚边一块滚石,碎石骨碌碌砸进崖下雾霭:“刚在鹰嘴岩听见的!那伙人踩着罗盘星位摸进结界裂隙了,靴底带的朱砂粉能破阵——”兔尾尖绷得笔直,却偏要别过脸去扯松领口系带,“才三个人又怎样?那枪膛里灌的是狗血融雄黄,专克咱们仙脉!”
英招垂在袖中的手指忽而收紧,月白广袖拂过石案时,案角青苔竟凝出霜花。
虞声突然拔高声调,耳尖却红得透亮:“你当自己是铁打的?往年圆月日法力折损三成,今年裂隙漏出的混沌气早把灵脉搅乱了!”他突然揪住英招腰间玉佩,玉笛在碰撞中发出清越鸣响,“去青丘躲几日能怎样?不死草藏的极严密,凭他们的凡人之躯,就算找三天三夜也——”
话音戛然凝在半空。英招抬眸时,山风恰好掀起他额前碎发,那双惯常盛着云海的瞳孔里,此刻正浮着溶雪般的微光。月轮从云隙间探出头,将他睫毛的阴影投在石案青苔上,像落了层春雪。
“归墟渊底的石柱刻着槐江山万灵姓名。”他指尖抚过案头刻着“英招”二字的青石镇纸,指腹碾过笔画间千年积尘,“当山神的第一日,昆仑墟的老石头就敲着我脑袋说——”
松枝突然折断般轻响,他抬眼望向崖外翻涌的暗紫裂隙,声线沉得像浸了山涧寒泉。
“这方山水的根须扎在我骨血里。他们要挖草,得先拆了我这副山神的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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