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枝上雪

　　薛婉仪错愕地抬眼，显然被我的话彻底惊到。
　　「你恨他？为什么。」

　　我起身慢慢走到她面前：「薛小姐，这是我的事情，没必要与你解释。你若肯信我就按我说的做，若不信那我告辞。」
　　薛婉仪紧咬下唇，思考片刻后使劲摇头：
　　「我不信。你方才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你这个骗子！你对萧凉什么样子我全看在眼里，你居然说自己恨他？还想挑拨父亲和殿下的关系，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无奈笑笑。

　　哦，不信啊，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趁薛婉仪没防备，从袖中掏出事先藏好的匕首，一个飞身将其稳稳抵在她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只要我再稍微加深点力道，薛婉仪便香消玉殒了。
　　她瞬间慌了神。

　　「秋池姑娘......不要这样，咱们有事好商量。」
　　她哭着向我求饶：「妹妹千万别冲动，等将来我做了王妃、甚至皇后，我一定会求殿下给你个贵不可及的位分。呜呜......你看如何？」
　　我咧着嘴大笑：
　　「扯那么远做什么？眼下我便有一事让你帮忙。」

　　「现在立即给你父亲写信，告诉他萧凉已经对你们父女动了杀意，他准备要卸磨杀驴了。所以你务必让丞相放弃拉拢边疆将士的计划，而是选择继续拖延下去......这关系到你们薛家的存亡，你写还是不写自己掂量？若不写的话，此刻我便送你上路。」
　　我用力将匕首抵得更重了些，她颈间有丝丝血迹渗出来。
　　薛婉仪吓得脸色煞白，声音打颤得厉害：「写......我写......」

　　在我的授意之下，薛婉仪伏案开始艰难地奋笔疾书。她在信中违心地控诉萧凉对她如何阴险和凉薄，对薛家又存了如何狠辣的算计。她字字泣血劝说父亲放弃继续扶持萧凉，否则下场将会十分凄惨。
　　等她写完，我夺过信反复检查了几遍，确认没问题后将其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说：「薛小姐深明大义，我替陛下和黎民百姓谢谢你。」
　　薛婉仪满脸泪痕，高声怒骂我无耻，是我让她同时背叛了殿下和爹爹。

　　我无所谓地笑笑。
　　「薛小姐，我做人不仅无耻而且狠辣，你不会才知道吧？所以为了防止你反水误事，我今夜怕是留不得你了。」
　　「薛婉仪，你可千万别怪我啊。」
　　我眼底闪过一丝狠戾，用火折子将薛婉仪的屋子「呼」一声点燃了......见火势起来，薛婉仪一下子乱了阵脚，急得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满屋乱窜，却慌张到迟迟没能找到被烟雾遮挡住的门口。

　　我站在屋内迟迟未动，淡定地用湿汗巾捂住口鼻，任凭炙热的火舌越燃越大，张牙舞爪的烟雾慢慢冲出屋子......
　　见时机到了，我拼命高喊：
　　「救命啊！薛婉仪要杀我！」

　　此刻薛婉仪被烟呛地说不出话，已经被我的迷之操作完全搞懵了。她又气又恼，拔下发簪便要朝我身上猛刺......
　　「你敢？！」萧凉带着救火队伍慌张赶到时，正好瞧见这一幕。

　　他额角青筋暴起，二话不说拔剑插入薛婉仪的胸口，一刹那鲜血喷射，薛婉仪连疼都来不及感受一下，就死了。

　　大火熄灭后，我的脸被大火熏得通红，身上也沾了厚厚一层烟灰，看起来非常狼狈。
　　我趴在萧凉肩上，满是悲愤地朝他讲述方才发生的一切。
　　我说：「薛婉仪嫉恨我这些日子受殿下宠爱，打算趁你不在府中时秘密杀掉我。可她在屋内追我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大火一下子便燃起来了......」
　　我哽咽道：「我当时怕极了......我以为......我还以为今后再也见不到殿下了。」

　　萧凉冷着脸听我抽泣着讲完，他摸摸我的头，柔声安慰道：
　　「别怕，有本王在，谁都别想欺负你。」

　　他神情晦涩地朝近卫使了个眼色，随即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被重新抛入方才的屋子，顿时火光冲天、焮天铄地，直到这座院子彻底化为灰烬......连带着薛婉仪的尸身，也变成了一堆骨灰。
　　萧凉这么做就是为了毁尸灭迹。

　　因为他不能让丞相发现是他杀了薛婉仪，他要将此事做成一桩纯粹因嫉妒争宠导致的意外，无耻地将所有罪责全都加诸到薛婉仪这个虽然可怜、但并不无辜的女子身上。
　　明日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丞相嫡女心胸狭隘与王府婢女争宠，并恶毒谋害受宠婢女。她杀人未成随即放火，结果反倒不幸被大火吞噬。虽然广川王及时命人营救，不料火势太大，薛家小姐终命丧黄泉......活脱脱一场自作孽不可活的戏码。

　　萧凉的算盘打得不错，只可惜啊，他少算了一步。
　　他永远不会猜到，薛婉仪临死前曾亲笔留下过一封书信。那信中可分明写着，是萧凉有心要害薛家父女呢......
　　我今夜就会托人将这封信送进丞相府，明日且等着看好戏吧。

　　晨光熹微，京城的小道消息便满天飞了。
　　到处都传广川王府昨夜突发大火，王爷的准王妃不小心被烧死了，而且尸骨无存、极为惨烈。

　　凌晨薛丞相收到密信大为震惊，原本还在犹豫是否应该听信女儿的话。直到今日得知这一噩耗，瞬间让他对女儿信中的字句深信不疑。
　　看样子，萧凉这是在趁机敲打他，想给他立个下马威呢。

　　丞相为官多年，在朝中好歹也算根基深厚，何必非要做过完河就要拆的桥、卸完磨就要杀的驴呢！
　　他越想越窝囊，在府内狂怒地拍着桌子，当即下定决心与萧凉彻底决裂。
　　丞相痛失爱女，心里憋着天大的怨恨，却又不敢将此事摆到明面上去找萧凉讨说法。
　　没想到萧凉反倒先登了门。

　　我随萧凉抵达丞相府时，府内早已处处挂起白绸，看起来甚是悲凉。
　　我大致扫了几眼，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前世那条索命白绫，突然没来由得恶心起来，脸色也顿时变得煞白。
　　我使劲攥了攥拳头，强压着恢复了平静。

　　大堂内，萧凉似笑非笑地向丞相「赔罪」，丞相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是半晌才沙哑道：
　　「爱女婉仪啊，最喜欢兔子灯。」
　　兔子灯啊......我也最喜欢这个。

　　我鼻尖有些酸涩，胸中涌出一些愧意。倘若没有萧凉在中间横着，或许我和薛婉仪能成为朋友，或许她不必死。
　　可惜了......怪就怪她爹挡了我的路吧。
　　天道就是，凡事必有代价。

　　萧凉虚情假意地解释了很多，他还想继续利用丞相的威信帮他私下劝说边疆将士归顺。但丞相的态度明显冷下来，只是一味「嗯嗯啊啊」地敷衍。最后被搞得不耐烦，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将他打发走了。

　　当马车行至东市时，我借着给萧凉买油酥饼的由头下了车。
　　我站在街边故意兜兜转转，等萧凉走远后才着急地朝状元府奔去。
　　......

　　许久未见，从阙看到我十分惊喜，拉着我便要八卦近来朝堂中的事情。但我没空和他寒暄，只能长话短说。
　　丞相如今必定恨极了萧凉，我嘱咐从阙趁着这三日休沐的空闲，务必去丞相府拜访一趟，不仅要走心安慰他，还要想方设法拉拢他。
　　......

　　从阙静静听我交代完一切，在我准备离开时喊住了我。
　　他眼神羞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缎布精心包裹的物件：
　　「阿姐，前几日我去城外大柳树下寻回了刚做乞丐时埋下的镯子，这是晚娘临死前留给我的。她说这镯子原本是一对，她失散的女儿也有一只。」
　　「这只送你吧，我留着也是无用。」

　　我着急离开，想都没想便笑着夺过来：
　　「好，阿姐先替你保管，等你娶妻再还你。」

　　丞相和萧凉反目，我的心情大好。
　　回到王府后，我懒洋洋地喝了碗燕窝粥，然后准备欣赏下从阙送我的镯子，结果刚打开便傻了眼。
　　这只手镯，与我的那只一模一样。

　　从阙曾说，这对手镯天下唯此两只，另一只在晚娘的女儿手里。所以将从阙自小抚养长大的晚娘就是我日夜思念的娘亲......
　　我泪流满面。

　　可惜缘分来得太晚，我和晚娘这辈子都不可能相见了。
　　我心中苦涩，起身推开窗户任凭冷风肆无忌惮地灌进来，将我的眼泪一点点凝住。然后便看见萧凉心事重重地走进别院，他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落寞。
　　我又开心起来。

　　萧凉已经很难再取得薛丞相的信任了，而失去他这个份量极重的助力，对造反行动将极为不利。
　　所以，我的胜算又增加了。

　　萧凉冲我笑笑，比哭还难看：
　　「秋池，过两日便是元宵节，朱雀街上会有花灯游园会，到时咱们......」
　　没等他说完，我淡淡「嗯」了声，一脸惋惜道：
　　「殿下，陛下病入膏肓，前几日官府贴出告示说今年的花灯会暂且取消了。不过我那日会去护国寺上香为殿下祈福，祈求殿下一切顺利。」

　　萧凉微笑下：
　　「你有心了，等过些时日，本王打算为你换个世家身份，然后正式娶你进门做本王的正妻。」
　　谁在乎？我趁他不注意冷冷一哼。

　　然后假装十分开心地弯起眉眼：
　　「好啊。」
　　「殿下你放心，我一定会祈求佛祖保佑你顺利登上帝位的。」
　　萧凉眼神略有惊讶，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正面和他讨论这件事情，他以为我从不在意。

　　两日后。
　　护国寺。
　　我在正殿上完香，拿着特意抄写的祈福经卷辗转去到后殿，然后趁没人注意时将其放在佛祖前的草蒲团下。
　　而这，是我和崔淮近两年来的联络方式。

　　崔淮经过历练后越发稳重，如今已成了让邻国闻风丧胆的沙场魔王，是国朝最年轻有前途的不败战神，在军中的地位越发稳固。
　　经过我和他的多次通信，他已经知道了萧凉的狼子野心，对我的计划极为拥护。

　　我在经卷中留下暗语，叮嘱崔淮先假意归顺萧凉。这不仅可以让萧凉暂时放松警惕，也可以为丞相留出喘息的时间，以便更好地收为己用。
　　当我从护国寺回来时，天光已经暗了。

　　沿着广川王府外面的甬道，我远远望见王府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我的马车迟迟未动。等走近时我才发现，是萧凉。
　　他提着一盏兔子灯站在大门外等我，他身影有些单薄、甚至颓废。

　　当马车停下后，萧凉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他笑着挽我下车，将兔子灯小心翼翼递到我手里，然后说：「送你的，喜欢吗？」
　　我怅然地点点头，它萌萌的、白白的、很可爱。
　　紧接着王府大门打开，我看到了更为惊艳的一幕：府内到处挂满美轮美奂的花灯，燿得我睁不开眼。
　　我不禁唏嘘。

　　如今萧凉的夺位大业屡遭打击，竟然还有心思给我张罗这毫无用处的花灯会......他以为这样我便会感动？
　　诚然，我确实有些触动。

　　于是在这凄凉如水的夜色和五彩斑斓的光影中，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我心虚地勾勾唇角：
　　「殿下，这是何意？」

　　萧凉戳了戳我手中的兔子灯，唇角扯出笑意：
　　「秋池，愿灯月依旧，你我长久。」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愿望不错。
　　可是，这不可能了。

　　今世，我与萧凉注定要做死对头，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我敷衍地笑笑：「但愿吧......」
　　但愿最后是我赢。

　　过了几日，萧凉神采奕奕地跑来找我：
　　「那日你去护国寺祈福果然有用，本王方才收到北境的密信，说他们麾下十万大军愿追随效忠于我。」
　　他抱起我原地旋转几圈，开心得像个孩子。

　　崔淮从不会拒绝我，只是我没想到他此番办事如此有效率，于是不由得窃喜。
　　我玩味地望着萧凉，假装欣慰道：
　　「那可真是太好了，殿下胜算又大了许多。不知......你如今都有哪些筹码了？」
　　我问得很小心，生怕引起萧凉怀疑。

　　他冷哼一声，满脸得意：
　　「陛下是我叔父，本王既然要颠覆他的皇位，自然会做万全的准备。如今在本王的斡旋下，东、北、南境将士皆已搞定。这个皇位，本王十拿九稳了。」

　　我笑着朝他福了福身子：
　　「那便先恭喜殿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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