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事物太浅薄

　　晚自习前的走廊总是最热闹的，夏知余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走，刚拐过楼梯口，就被堵在三班门口的人潮绊了下。
　　“周益！这道物理题你再讲一遍呗？”
　　“班长，明天篮球赛穿红色球衣好不好？我给你带能量棒！”
　　一群人围着个穿校服的男生，叽叽喳喳的声音像炸开的麻雀。夏知余踮脚往里看，周益正被几个女生围着讲题，笔尖在练习册上划过清晰的线条，侧脸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他说话时总带着点耐心的笑意，偶尔抬眼时，睫毛会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这是她偷偷观察了半学期的结果。
　　“又看周益啊？”夏欢欢从后面凑过来，撞了撞她的胳膊，“你是没瞧见，上次月考榜出来，他全科第一的名字旁边，围了多少递情书的。”
　　夏知余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作业本。她知道周益有多受欢迎，篮球场上的欢呼声、课间堵在一班门口的人群、宣传栏里永远排在首位的名字，都是明证。而她只是三班一个普通女生，连跟他说句话都要在心里排练半天。
　　上周在水房，亲眼看见两个女生把包装精美的信封塞给周益，他笑着摆手说“谢谢但不用”，拒绝的样子都温和得让人发不出脾气。当时她正躲在门后，手里攥着一颗早上在篮球场捡到的薄荷糖绿色糖纸被雪花浸的发皱，是他打完球落下的。
　　平安夜下午，班里交换礼物的环节闹哄哄的。夏知余抽到的礼盒上写着“一班”，打开是本物理错题集，扉页上用红笔写着解题技巧，字迹和周益作业本上的一模一样。她指尖划过纸页，突然想起上周物理课，她对着难题发呆时，夏欢欢说“一班周益的物理笔记超厉害，要不我去帮你借？”
　　“你看这个！”夏欢欢举着个苹果礼盒跑过来，包装纸上贴着片干制的薄荷叶，“我抽到的！你说巧不巧，跟你上次捡的那颗糖一个味道！”
　　夏知余的心猛地一跳。她往一班的方向望了眼，走廊尽头，周益正被同学围着往外走，怀里抱着好几份礼物，其中一个粉色礼盒格外显眼。她突然有点失落，原来他准备的礼物，不止这一份。
　　放学时雪下得紧。夏知余抱着错题集往校门口走，远远看见周益站在公告栏前，身边还跟着几个女生。他似乎在看月考排名，手指点着榜单上的某个名字，侧脸在雪光里显得有些模糊。
　　“夏知余！”
　　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头，看见周益从人群里跑出来，黑色羽绒服的帽子歪在一边，怀里的礼物少了大半。他在她面前站定，胸口微微起伏，嘴里呼出的白气里带着薄荷味。
　　“这个，”他把一个苹果礼盒往他手里塞，包装纸上贴着片熟悉的薄荷叶，“交换礼物时没找到你”。
　　夏知余愣住了，看着手里的礼盒，又看了看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你怎么知道……”
　　“知道是你？”周益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上次在水房，看见你捡了我掉的糖。还有，月考榜里你的名字在我下面第五个，物理大题解法很特别，我看了很久。”
　　她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原来他早就注意到她，注意到她的名字，甚至看过她的试卷。
　　远处传来同学的呼喊，周益回头应了一声，转过来时耳尖更红了：“那本错题集，是我特意整理的。里面有几道题，我猜你可能需要。”
　　雪落在两人之间，轻轻巧巧的。夏知余捏着苹果礼盒，突然想起夏欢欢说的那些情书和追捧，原来在那些热闹背后，他藏着这样一份安静的心思，像藏在薄荷糖纸里的甜，只等着她发现。
　　“平安夜快乐。”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点发颤的欢喜。
　　周益咬着薄荷糖笑起来，眼里的光比雪还亮：“你也是。对了，明天篮球赛，我穿红色球衣。”
　　他没说出口的是，之所以答应穿红色，是因为上次在走廊，听见三班那个穿米白围巾的女生跟同桌说，红色衬得他很好看。
　　人群的喧闹声远远传来，雪还在下。夏知余看着周益跑回同伴身边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冬天，那些被追捧的光环个冬天，那些被追捧的光环都成了背景，只有这份藏在热闹里的喜欢，清晰得像落在掌心里的雪，凉丝丝的，却甜的恰到好处。
　　物理自习课的铃声刚响过，走廊里就安静下来。夏知余抱着练习册走出教室时，周益已经靠在栏杆上等着了，脚边放着个保温杯，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这里风大，去楼梯间接吧？”他抬头看见她，立刻合上本子，往楼梯间的方向偏了偏头。
　　楼梯间里果然暖和些，阳光从气窗斜斜照进来，在台阶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周益翻开笔记本，上面画着电磁题的受力分析图，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着重点，旁边还写着“知余可能卡壳的地方”，字迹认真得让她心头一软。
　　“你看这个磁场方向，”他指着图讲解，指尖偶尔碰到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其实可以类比你上次堆雪人的时候，用树枝搭的支架——”
　　“堆雪人？”夏知余愣了愣，才想起前几天体育课一起堆的那个戴眼镜的雪人，她当时为了固定雪人的胳膊，找了根歪歪扭扭的树枝，被他笑了好久。
　　“嗯，”他眼里闪过点笑意，“就像你说树枝要顺着雪人抬手的方向才自然，磁场力的方向也得跟着电流走，道理是一样的。”
　　她突然明白，他那些恰到好处的比喻，从来都不是随口说的。他记得她堆雪人时说的话，记得她卡壳时皱的眉，甚至记得她喜欢在难题旁画小表情——就像此刻，她在练习册的空白处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他看到时没说什么，只是把那页折了个角，说“这道题我们重点讲”。
　　讲题的间隙，周益拧开保温杯，倒了半杯姜茶递给她：“趁热喝，你早上好像有点咳嗽。”
　　夏知余接过杯子时，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他的手很暖，大概是一直揣在口袋里，和她冰凉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她低头抿了口姜茶，甜丝丝的暖意漫上来，刚好盖过脸颊的热。
　　“对了，”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小袋子，“这个给你。”
　　袋子里装着些晒干的薄荷叶，用橡皮筋捆着，散发着清清凉凉的味道。“我妈说泡着喝能提神，”他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比薄荷糖健康些。”
　　夏知余捏着那袋薄荷叶，突然想起平安夜抽到的错题集，想起他塞给她的苹果礼盒，想起铁盒里码得整整齐齐的薄荷糖。原来那些被她悄悄记在心里的细节，都是他藏不住的心意，像冬天里的阳光，看着淡淡的，却一点点把寒意都驱散了。
　　自习课快结束时，楼梯间里渐渐有了脚步声。周益把笔记本递给她：“上面的笔记你先拿着看，有不懂的……随时找我”。
　　“嗯。”夏知余接过本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这次两人都没躲开，只是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地收了手。
　　回到教室时，夏欢欢正趴在桌上等她，看见她手里的笔记本，眼睛一亮：“他是不是又给你画小人了？”
　　夏知余翻开本子，最后一页果然画着个戴围巾的小人，旁边写着“下次堆雪人，记得戴手套”。她忍不住笑出声，窗外的阳光刚好落在纸页上，把那行字照得暖暖的。
　　放学时，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的，像撒了把盐。夏知余抱着笔记本往校门口走，远远看见周益站在老地方等她，黑色羽绒服的帽子上落了层薄雪，手里拿着把伞。
　　“一起走？”他撑开伞，往她这边靠了靠，伞面悄悄往她这边偏了大半。
　　雪粒子打在伞面上，发出沙沙的响。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深浅交叠着，像在画一幅只有他们能看懂的画。夏知余看着他被雪沾白的肩头，突然想起夏欢欢说的，他被好多人追捧着。可此刻，这个被那么多人围着的男生，正把伞往她这边倾斜，连自己半边肩膀落了雪都没察觉。
　　“你的伞歪了。”她忍不住提醒道。
　　周益低头看了看，笑了笑：“没事，我不怕冷。”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她，眼睛在雪光里亮得惊人，“对了，下周的物理竞赛，你也报了名吧？”
　　“嗯。”
　　“那我每天晚自习后，在图书馆等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我们一起复习。”
　　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化成了小水珠。夏知余望着他眼里的期待，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变得很短，短到她开始期待，雪化之后的春天，会是什么样子。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欢喜。
　　伞下的空间很小，刚好容得下两个人的影子。夏知余捏着口袋里的薄荷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混着雪的清冽，突然明白，原来被追捧的光环再亮，也抵不过此刻伞下的温度，抵不过他眼里，只属于她的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