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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下雨了,今天没有太阳。
傅知麟靠着壁,安静眨着眼。
雨水打湿了干草,水汽飘了进来,零星落了几滴在脸上,而后缓缓滑落,像泪。
抬手,她想触碰雨水,但她没有手。
雨水也好,阴沉的天也好,透骨的凉也好,只要能让她看见外面的天,怎样都好。
伞下,虞祯站在马厩外不远处,透过雨幕,远远盯着她模糊的脸。
虽模糊,但他直觉,她这会没有蹙眉。
“你和松儿是不是翅膀硬了?”
冷不丁被问,红鲤微微瞪大眼:“王爷,属下不敢,请王爷明示。”
“本王说过,狗不必视物。你的弟兄们死在她眼下的还不够多吗?”
红鲤望向马厩,既羞愧又愤恼:“是属下忘了本!”
冷冷望了一眼过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马厩内的人似乎动了动身子,朝他这望来。
坠落的雨珠撞开两人的视线,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今日他没工夫搭理他的狗,因为府上来了客。
他皇堂兄最小的兄弟,也是京城最后一位获封亲王的亲王,肃王虞恭今日拜访。
虞恭的名字取自恭敬,可他本人却玩世不恭,身为亲王不能游山玩水他便整天捣鼓些奇淫巧具,打发时间。
虞祯觉得他并非全然荒唐,他曾为了逃避宫中责罚而炼出过极其轻巧的银猬甲,在制器上颇有天赋,故而请他设计过不少用之即弃的便携武器,在危急关头以应对西玄铁器。
这会,虞恭便是来交给他一份图纸,图纸上画着的,是西玄攻城曾用过的飞龙爪,锋利坚韧,搭配西玄铁弩有着极远的射程,刺入石墙内声音细微,是极好用的偷袭之器。
头发全束起,金冠夺目,比虞祯小上不少的虞恭,解释起图上部件及作用时,眼里满是少年人的自信。
他滔滔不绝,又兴奋摆弄着自己制出来的样器,虞祯恍惚想起,自己年少时,和兄长也是这般温馨。
“堂兄,你看我这东龙爪和西玄的飞龙爪,比之如何?”
三道锐利勾爪泛出光泽,虞恭踩在椅子上,小心翼翼将他的东龙爪递过去。
掂量几番,又扣动机关,虞祯将样器装在手臂上,起身朝门外雨幕中射出。
似风般尖锐的呼啸一闪而过,东龙爪直直刺进雨幕,可它的射程还未到达极限便被雨的重量所扰,软趴趴落了地。
他摇了头:“不行。西玄曾在大雨中用过飞龙爪,他们的利爪并没有因雨水而坠。”
将龙爪卸下,他叹了口气,皱眉:“不够重,准度也缺了点意思,比之飞龙爪也不够锋利。”
虞恭挠头:“堂兄,这是我用你给我那批铁制出来的,那铁太杂了,工匠把控不好力度......”
他说得委婉,虞祯也明白,他平缓道:“新的铁矿已经在找了,你帮忙改良图纸就好。”
但虞恭又挠了挠脸,支吾了两声:“堂兄,这飞龙爪让外人研究,总是要花费不少功夫,不若......”
世界再度被红绸覆盖,傅知麟蜷缩在角落中,微微颤抖。
她是有手的,但她的手断了。
十指被一根一根掰断,而行刑的人,正是红鲤。
红鲤得了命令,来拷问她飞龙爪锋利又好准头的关键,她答非所问一句,他便掰断她一根手指,可直至十指具断他也没有得到答案。
她不是工匠,她不会制器,当然,也回答不了虞祯的问题。
红鲤是虞祯的侍卫,他们侍卫班会随虞祯一起上战场,一班有二十人,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会再一次把他们杀光,包括红鲤。
寒冷侵袭,她意识忽然清醒,努力缩到还没被浸湿的干草堆里,努力将自己缩进只有一层的红衣中,但无论她怎么努力,总有肩膀或腿暴露在外,一边是风吹,一边是冷雨,她猜,冬天快来了。
被关在在铁锢里的手,很久没有碰过雪了,不知道现在的手指还能不能忍受雪的刺骨。
东兴的冬天,比西玄要冷,雪下得也频繁,她很担心知靖。
她的妹妹体质不好,从小就容易生病,生病还贪玩,要是被她发觉这里的雪很美,她又要不顾身体玩雪,而后病一整个冬天。
马尾飞扬,少年笑容恣意,在马还未停时便一步跨下。
傅知鳞一边大笑着,一边卸下佩刀和铠甲朝农院大步而去。
“阿姐要来抓猫猫了!”
大门开,笑容明媚阳光的傅知靖蹬着小腿,笑声如铃,她张开手臂直直扑进了傅知鳞怀中。
“阿姐!”
抱起小姑娘,她的腿一点都不安生,在傅知鳞怀里还蹬来蹬去,双臂搂着她的脖子拱来拱去,比小猫可闹腾多了。
“在婶婶这里乖不乖?阿姐听说,小妹都会掏鸡蛋了?”
“我可乖了!婶婶叔叔都喜欢我!”
傅知靖骄傲笑着,趴在她身上咯咯笑得不停。
农院里头,抚养傅知靖的妇人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朝她低头恭敬一笑,而后自觉退出,让她们姐妹二人单独相处。
将妹妹抱在腿上,她掏出怀里贴身的还带着余温的画本,那上面是她出征后所见的景色,天南海北,绿树红花,是寻常是罕见,她一页一页翻给妹妹看,一点一点告诉她外面的世界。
傅知靖仰起头,小小的手摸了摸她下巴伤痕,问:“阿姐,这是什么?像我昨天捉的小蝴蝶。”
真是充满童真的联想,她也摸了摸,答:“阿姐摔跤了,磕到了石头上,磕坏了。”
“啊,石头好坏。”
“对啊,石头好坏。”
“阿姐,我想爹娘了。”
傅知鳞一怔,低头望进她水润润又无比平静的大眼,心中顿时起了羞愧内疚。
顺了顺妹妹的头发,她抱紧妹妹,万分抱歉:“对不起,都是阿姐的错,是阿姐分开了知靖和爹娘......”
小小的人儿将下巴搁在姐姐手臂上,荡了荡腿,又努了努嘴,最后小声道:“阿姐,我可以进宫的,不进宫去别人家里也可以的......村头东的王婶儿子是傻子,大家不会欺负傻子的......”
“不行。”
傅知鳞斩钉截铁,她不可能让自己年幼的妹妹掺和进政治利益链中,她宁愿让妹妹记恨自己也要把她留在乡下。
“有阿姐在,阿姐不让你做傻子,阿姐要你有康健的身体,要你喜欢哪个儿郎,自己去把人抢过来。”
虞祯本就被铁矿之事占着心神,又因着连续阴雨,心中愈发烦躁,但更让他想发火的是,他的狗竟然病了。
去年穿这点衣服缩在马厩里还能熬过去,今年竟然发了高热,神志不清。
要是烧傻了也就罢了,总归一条狗而已,要是松儿疏忽,让她病死了,西玄定要来敲诈一笔。
让下人强行给傅知鳞灌了药,他将她锁在屋内狗笼中,继续研究虞恭制出的银甲。
冷风从门窗缝隙里溜进,撩得火烛前后摆动,晃得眼睛生疼。
他停下笔,揉了揉眼,忽然听见一句呢喃。
“放心......放心......”
手一顿,扭头,是他的狗在说话。
“别怕......阿姐在......”
抿了抿唇,他端起烛台蹲在铁笼前,火光朝过去,他的狗蜷缩着,面色微微发红,薄毯下,她大概是因为气短而呼吸起伏很大,可是罕见的,她没有蹙眉。
不仅没有蹙眉,她的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眼皮上的痣在轻颤,眼睫投下的阴影也在轻抖,她时不时动动唇,发出微弱的气音,可这会再听不清她的呢喃了。
虞祯抬头,窗户好好关着,回头,门也好好关着,再有冷风从地面渗出,他也没了办法,他只能再给他的狗盖上一层被褥。
早上被带出去清洗后,傅知鳞又回了铁笼,钻进了被褥中。
她喜欢看天晒太阳,但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强撑着只会病得越来越严重,鞭伤还没好,她不希望自己被一场风寒夺走性命。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梦里光怪陆离,一会是天一会是地,她好奇摸索,但还未摸到世界的边界她便被一道威声吵醒。
“出来。”
是虞祯,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没听见。
钻出热气腾腾的被窝,她眯着眼抬头,只见虞祯转动着自己的玉扳指,居高临下等着她动作。
门已经被打开了,她默不作声爬出,缓缓爬到他脚边,准备用自己的嘴服侍,但抬眼却见到他手中面具。
只有府上有来人,她才会被戴着面具,这会虞祯拿出了面具,那应该是给她用的。
自觉闭上眼,她张嘴嵌进了面具中,等着皮扣在脑后系紧,但奇怪,虞祯没有动作。
他忽然犹豫,但犹豫片刻后又给她戴上了面具。
低头注视那消失在面具后的脸,他忽又拧了眉。
今日虞恭会来,他也确是这个意思,可他看见她杂乱的头发,心里莫名生了几分烦躁。
戴面具时头发会夹进面具中,乱糟糟的,每次摘下他也总能看见傅知鳞的脸覆着一层薄汗,发丝黏在脸上,他觉得很不舒服。
他喜欢干爽整洁,人是,物也是,只有干干净净的,摸上去才好。
抬手,他捋出几缕发丝,手指碰到灼热的脸微微一顿,他不经意曲起手指,细细,又轻轻,他刮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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