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应答

　　落日的余晖拉长了一家三口的身影。
　　男人捧着花递给了心爱的女人：“亲爱的，我永远爱你。”
　　女人莞尔一笑，在男人脸上落下一吻，接着又蹲下身，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
　　小女孩高兴坏了，嘴里一直喊着：“妈妈，妈妈。”
　　女人顿时止住了笑意，眼睛里落出两行泪来，小女孩忙去帮女人擦拭眼泪，却不小心把女人脸上的妆容擦掉了，露出了触目惊心的伤痕，从眼角一路延伸到耳后。
　　接着“咚”的一声巨响，夏时及从睡梦中醒来，客厅里传来凳子和垃圾桶被踢开的刺啦声响，还有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夏时及蹭地从床上起身，打开卧室的门。
　　“大晚上吵什么？影响到我睡觉了！”
　　男人猩红着眼，二话不说就冲到夏时及面前，一顿拳打脚踢落到了夏时及身上。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像打死妈妈那样，然后再把你抓进去关起来！”
　　男人给了夏时及一个巴掌，怒喝道：“我说了多少次了，那是意外，是你妈太蠢了！”
　　夏时及像个疯子一样大笑了起来，指着男人的鼻子大喊道：“你就说你有没有打她？”
　　男人觉得瘆得慌，一把拉过夏时及摔在了地上：“等你以后就懂了，男人都这样。”
　　——
　　“论坛的校草排名有大更新！”
　　一大早，许开就拿着他那个手机刷论坛，最近因为夏时及的事，学校的论坛比任何时候都热闹，许开说自己两眼一睁就是刷，生怕错过了一点。本来一开始只是父女的家事，很快就能消停的，但后来突然扯上了少男少女早恋的那点事儿，一下子论坛又炸了起来。有人说她喝醉就是因为失恋，她追一个同年级的男生，被拒绝了，又有人说她是渣女，追了不知道多少男生，拿下的不计其数，都是男神级别的人物，而且还一个个有图有真相。本来夏时及因为在小操场被打得乱爬的照片成为大家的笑料，但又因为一个“姐，求恋爱教程”的帖子扭转了“风评”。
　　幸守望觉得大概是大家的学习生活太枯燥了，一点点小事就被添油加醋地传得轰轰烈烈的。
　　“就是那个夏时及没追到的男生，叫张安。”
　　许开非常喜欢一边刷论坛一边转播，哪怕没有人理他，连李今默都不回他，他还是乐此不疲。幸守望有时候很佩服许开这自娱自乐的劲儿，他想起自己初中那会儿突然不爱说话，就是因为他怕自己说话没有人回应，所以，不说就不用害怕了。
　　“好耳熟的名字。”幸守望喝了口牛奶咽下了嘴里的包子，努力想了句话回到。
　　牛奶是李今默带的，喝了一半了都还有热气。他自从知道了幸守望不吃早餐，就自作主张给幸守望订了牛奶，有了牛奶，幸守望自然也就顺便有了买早餐的习惯。最近天气冷了，李今默就让幸守望把牛奶热一热再喝，但幸守望总是犯懒，李今默索性就直接把牛奶订到自己公寓里，正好公寓里有保温柜，也不用那么麻烦。
　　幸守望作为回报，每天早上就会带两份早餐，井溪河畔街区里早摊的味道比学校南大门的早餐店好太多了，李今默也乐得享用。每天早上，其他同学都开始早读了，两个人就还在那里一手牛奶一手包子的慢慢吃着。朱老师有时候看见了，故作生气地说一句“还不快吃？”，也就没多管了。
　　张安在论坛的人气很快就攀升了起来，和程辞的娇容玉面不同，张安有着绝大多数高一生都没有的健壮身体，听说他是体育特招生，有同学围观他打篮球，正好在他投篮漏出八块腹肌的时候拍下了照片，放到论坛里，激起了千层楼。
　　许开说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林楷文冷得吓人的眼刀，而这些都刚好被幸守望收入眼中。
　　“所以你的票是投给林楷文还是张安啊？”李今默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这已经是决赛圈了，楷文没在榜上。”许开打着哈哈。
　　“知道了，投给张安了。”李今默下了结论，一口吞下了最后半个包子。
　　许开还想说什么，被林楷文一个肘击止住了丹田。
　　后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同学你好，我找幸守望。”
　　“我就是。”
　　来人闻言笑了起来，递进来几张纸：“我是戏剧社编剧部部长，还记得我吗？开大会的时候我上台说过话。”
　　这么一说，幸守望就想了起来。
　　“记得。”
　　“马上元旦了，我们戏剧社要出节目，我给你的是我们故事的大纲，和一个小片段，你根据大纲，把小片段扩写成三千字的剧本，剧本格式里面也有，我们周五放学在阶梯教室开会，到时候你带着过来。”
　　“好的。”
　　故事大纲是四组典型的亲子关系，分别是母子、父女、父子、母女，幸守望分到的小片段正好是常年在外的父和离经叛道的子。
　　这对于幸守望来说，完全就是命题作文押中了题，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写了出来。
　　周五到阶梯教室的时候，幸守望才知道只有编剧部开会，就来了几个人，比幸守望想象中少了很多，部长说有些同学写不出来，也有些同学忙别的去了，对戏剧社不感兴趣了，所以最后就只剩下几个人。
　　“年年如此。”部长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得她好像已经加入了编剧部好多年似的，“现在留下来的才是真正能加入社团的人。”
　　“第一次培训正式开始！”
　　幸守望这才知道，戏剧社闲不了一点。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基本就是两天开个会，每次开会都把提纲变得更详尽，然后给每个同学分发不同的片段去写，再根据大家写的东西，提炼精髓，去其糟粕，最后针对性地培训。本来也是快期末了，每天有写不完的试卷，事情多起来，幸守望都有点连轴转的感觉了。
　　“你最近这么忙吗？”李今默都觉得有点被冷落了。
　　“嗯，要赶紧把剧本弄出来。”
　　“事情太多了就别去了，我看你现在休息都不够。”
　　幸守望摇了摇头，虽然因为睡少了有时候上课都不精神，但他觉得很有意思。
　　“场务部和群演部的部长是吃干饭的吗？”许开对学习以外的事情倒是热衷得很。
　　直到元旦晚会临近了，也还是没有人来通知他们三个参加。不过许开有参加天文社，虽然对他这个市协会成员来说，举办的活动都很小儿科，但还算是有事情可做，林楷文则费心劳神得多，除了要照顾好自己的学习，还要给许开做学习计划，幸守望算是知道许开怎么进的1班了，全靠林楷文‘一把屎一把尿’。李今默没有这个负担，但还是感觉和林楷文一样忙于学习，幸守望注意看了一下，发现李今默还有好多不是老师安排的资料。
　　这一年的跨年，幸守望看着电视里的跨年演唱会，心里倒是没往常那么孤独了。他一边吃着李今默给他叫的烤鹅，一边想着前一天晚上非常成功的表演，虽然对于台下的观众来说，他们的掌声是给演员们的，但幸守望参与了剧本的创作，心里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叮——叮——”
　　座机突然响了起来，吓了幸守望一跳。
　　“喂？”
　　“幸守望。”
　　“李今默？”
　　“是我。”
　　幸守望拿起电视遥控器，按了静音。
　　“你和你家里人吃完饭了吗？”
　　“嗯。”电话那边很安静，不像是在聚餐的场所，“烤鹅好吃吗？”
　　“很好吃，谢了。”
　　“嗯。”
　　幸守望等着李今默继续说话，但李今默没有再开口，电话两端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幸守望很不擅长开启话题，平时李今默给他打电话，都是李今默先说，然后他看着回，等他不知道说什么了，李今默又能想出新的话口来，但今天却不像往常了。
　　“我在看跨年演唱会。”
　　“好看吗？”
　　“还可以，打发时间。”
　　李今默又安静了，幸守望这才发现，做先说话的那个人有多难，不过还没等他想到要再说什么，李今默终于开口了。
　　“我在坐车回平正的路上，快到湿地公园了，晚上中央舞池那边会有跨年活动，有音乐喷泉和烟花秀，去吗？”
　　“去！”
　　“好，我等你——”
　　幸守望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他赶忙挂断了电话，拿了钥匙就冲出了门。湿地公园在郊区，坐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幸守望递了五十块钱给司机，还没等补钱就跳下了车。从湿地公园入口赶到中央舞池，还需要一段时间，幸守望加快了步子，跑了一段，小腹就开始疼起来，他本来体能就不好再加上刚吃下去半只鹅。等看到舞池人满为患的时候，幸守望才意识到他没有手机，联系不到李今默，他四处张望，到处都找不到人。
　　音乐声音很大，舞池里的众人都跟着音乐来回摇摆。
　　舞池中央有一个圆台，上面有一个主持人正拿着麦克风。
　　“还有最后一分钟！”
　　幸守望跑进人群，向圆台跑去：“借过一下！让我过一下！谢谢，让我过一下！”
　　“还有半——”
　　“李今默！”
　　幸守望跳上圆台，抢过了麦克风。
　　“李今默，你在哪儿？”
　　“李今默，我在正中央！”
　　“谁啊你是？快把话筒还我！”
　　舞池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朝中间看过来。幸守望习惯了当人群里透明的人，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引人瞩目的一天。或许是那半只烤鹅给了他力量，又或者是昨晚那出由他参与创作的舞台戏。
　　主持人急忙把麦克风抢了回去。
　　“还有十秒钟！十——九——八——”
　　舞池里的人忽略了这个小插曲，跟着一起大声喊着倒计时。
　　远处有一个人拨开了人群，朝幸守望奔了过来。
　　“五——四——”
　　李今默站到了圆台面前。
　　“三——”
　　幸守望跳了下去，半跌到地上。
　　“二——”
　　李今默伸出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一！新年快乐！”
　　中央湖的喷泉应声而出，在更远处的对岸，一束束绚烂的烟花窜上天际，人群里，流动着不同频率的新年祝贺。
　　“新年快乐，幸守望。”
　　“你也是，李今默，新年快乐。”
　　幸守望看向李今默，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在绚丽的烟火下，李今默的眼睛格外闪亮。
　　而在人头攒动之下，幸守望感到掌心有温热不断传来，那是李今默特有的温度。他还拉着幸守望的手，忘了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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