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系】深渊赠礼

　　仿佛已然沉睡，然而究竟何时失去知觉，周汐晃动着沉重的头颅，心中茫然。
　　他无从知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
　　当再次睁开双眼，周遭已然全然改变了模样。
　　那不是他之前所在的那座“宫殿”，也不是触手缠绕的幽室，而是一片巨大的……圆形空洞。
　　像是一座沉入海底的神殿中枢，顶部是一枚破碎的“眼球状穹顶”，幽蓝光线从裂缝中倾泻而下，洒在中央的祭坛上。
　　那祭坛非石非肉，像是用某种未知生物的骨架编织而成，隐约浮现出不断翻涌的古老咒文。
　　那咒文仿若隐匿于无形之中，却又真实存在，于彼处静立…周汐不知缘何笃定，那处骨架之上必有咒文。
　　周汐被束缚在那祭坛中央，双膝跪地，双臂自然垂落，身躯被某种粘滑的力场托住。
　　他没有被捆绑。
　　但也根本动不了。
　　他能感知到自己被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盯住了。不止一个……不止十个，而是千百双、密密麻麻，从地底、天顶、四周的裂隙中注视着他。沉默、等待，像是在审判。
　　“这是什么……地方……”他声音嘶哑。
　　“祈祷之所。”
　　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尉棠自光影中缓缓走来，身后披着仿佛由深海鱼鳞与潮水编成的长袍，面容如常，却更显陌生。
　　先不说为什么李尉棠又换了一件衣服…
　　话说这里真的有可以放衣服的衣柜吗…？
　　这个时候终于看清了李尉棠的样貌身形。他不像人类，更像某种扮演“人形”的伪装体。
　　这时李尉棠开口，“你体内已有微弱的‘同化’迹象。必须进行第一次归属确认。”
　　“什么归属……”周汐喃喃，眼神发虚，“我不是你们的东西……”
　　李尉棠却没有回应。
　　他来到祭坛前，抬手按在祭坛核心，那些骨骼顿时发出一阵共鸣低吟，如鲸歌，又似哭泣。
　　地面开始浮现出旋转的螺旋图腾——像是深渊古文、又像触手编织的阵法，向四周蔓延，最后将整个空间笼罩。
　　李尉棠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缓慢，语调带着无法解析的节奏。
　　那不是任何已知语言。
　　而是一种古老、混乱、足以腐蚀心智的“音流”。
　　周汐的脑中顿时轰鸣。
　　他听不懂，却像每个音节都落在灵魂的弱点上，一点点撕裂、灼烧，让他产生幻觉：身体正在褪皮、骨骼正在逆生、记忆被重写……
　　“停……下……”他几乎哭出来。
　　但李尉棠依旧念诵。仿佛这是仪式的一部分，他必须听完、必须参与。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看见自己变成无数个碎片，从童年到海难，从梦境到深海，每一段都像是被剥离的标签。
　　忽然，他的嘴动了。
　　不是他控制的——
　　他开口跟着李尉棠一起，念诵了一个词。
　　一个陌生、古怪、从未学过的词。
　　“Y’ha-nthlei……”
　　他顿住了，瞳孔猛然缩紧。
　　“不是我在说……那不是我说的……”
　　可他的口腔依旧在动。
　　他像一只被提线的人偶，在未知力量下被强迫祈祷。
　　“深渊之门，半开之眼……”
　　“贪欲将归，凡肉必息……”
　　“Y’ha-nthlei……Y’ha-nthlei……”
　　那声音渐渐重合，不只是他的，还有更多来自地底的低语，像是早已沉没于海底的信徒，也在同时诵念，组成一场宏大的、冷漠的合声。
　　——这不是祷告。
　　这是归顺宣言。
　　周汐猛地挣扎，全身神经都在哀鸣：“够了！闭嘴！！不是我！！不要再说了！！”
　　李尉棠终于靠近。
　　他半跪下身，在他耳边低语：
　　“说出来，最后那一节。”
　　“你就自由了。”
　　“你将拥有新的身体，新的名字，新的人生……属于海的那种。”
　　“说出来。”
　　“说出来。”
　　周汐几乎咬断舌头，才阻止自己再开口。
　　泪水、冷汗与咸腥的雾气糅杂，他痛苦到失去意识前，只剩一句话回荡在脑中——
　　“你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说出来。”
　　李尉棠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音节像深海的旋涡，紧紧缠绕着周汐的意识。他跪在那骨制的祭坛上，舌尖微颤，只差最后一个音节——
　　“Y’ha-nth…”
　　然后——
　　整个世界静止了。
　　不是光暗交替的自然终止，而是——时间本身被按下了某种隐秘的暂停键。
　　空间震荡了一下，像有无形的钟摆撞击了这片土地的耳膜。
　　“……？”
　　李尉棠眯起眼，手指从周汐胸口缓缓移开。
　　空气中浮起一阵几乎不可察觉的躁动，像潮湿死水中缓慢翻滚的一口泡。
　　低温骤降，所有祭文熄灭。
　　紧接着，一枚羽毛，从穹顶缓缓落下。
　　那是一枚纯黑色的羽毛。
　　羽面漆黑如墨，边缘却闪着青金色的冷光，轻盈地划过空间，却让所有声音瞬间消音——包括诵念的祷词、骨坛的低鸣，乃至李尉棠自身周身的“海压”。
　　它落在地面时，没有声响，
　　但整个仪式阵法却在那一瞬，像被腐蚀般崩塌出裂纹。
　　紧接着，祈祷场的上空——那原本只属于海神与旧日意志的穹顶——被某种巨物慢慢撕开了一个缝隙。
　　没有闪电，没有雷鸣，甚至没有任何异象伴随。
　　只是一条线，缓缓拉开——
　　像谁在用极慢的速度，从另一个维度窥视而来。
　　从那道裂缝中，浮出一段蛇形之物。
　　一条巨大、蜷绕的黑羽之蛇。
　　它的身躯由羽与鳞混织而成，每片羽片上都嵌着眼睛，却全都闭合着。
　　它的存在感混沌不定，像是由梦境废墟堆叠而成，又仿佛从不曾存在于现实之中。
　　蛇首没有面孔，只有一团被黑羽包裹的空洞，那空洞中不时流出金色的液体，仿佛是被遗忘语言的溶解体。
　　它没有说话。
　　但整个空间都“听见”了它的存在。
　　李尉棠抬起头，深蓝色微微竖起的眼瞳含着轻微的愤怒和隐忍。
　　“你（脏话）的…（消音）。”
　　某种声音出现的瞬间，空间自动将那真名抹除，变成一片模糊刺痛的嗡响。
　　李尉棠站在原地，似乎意识到自己情绪过于激动，他低头轻笑一声：“你倒是难得主动。”
　　羽蛇没有回应。
　　但周围那些因仪式苏醒的低语声全都陷入沉寂，甚至连深渊的回音也被这存在压了下去。
　　“你不会对这孩子感兴趣。”李尉棠语调不急，“他太闹，太敏感，太脆弱。不是你喜欢的那种。”
　　羽蛇缓缓下沉，它那巨大的身躯开始盘绕在整个祭坛上空，如一枚垂落的死结，目光——若它真有目光的话——始终未曾落在周汐身上。
　　它的回应像是从无数个梦中碎片拼接而成的呢喃：
　　“我不抢。”
　　“我只是看你赢了……不舒服。”
　　李尉棠闻言，挑了挑眉，嗤笑：“……幼稚。”
　　羽蛇似乎不在意，他的羽片微动，如深夜的风摇曳树梢，一根根地脱落，在空中缓缓盘旋、舞动。
　　羽片落在咒文上，那些尚未消散的咒语开始变形溃烂，失去秩序地自我崩解。
　　李尉棠望着它，一言不发，掌心泛起一层如潮水倒灌的暗涌——可他没有出手。
　　他知道——
　　在“那位”面前，他出手也无用。
　　哪怕是他，也不能轻易对（消音）动怒。
　　那是“那位”特意“保留”的破坏者——
　　一个连“那位”本人都默认“随便来插一脚”的、懒惰的搅局者。
　　羽蛇缓缓俯身，蛇首低垂，靠近周汐。
　　周汐早已意识模糊，但当那空洞靠近的瞬间，他眼睛猛然一睁，瞳孔疯狂收缩，像被逼迫直视黑洞裂缝的凡人，理智几乎瞬间破裂。
　　但羽蛇没有攻击他。
　　它只是——
　　低声说了一句话。
　　不是声音。是意识直接写入他的脑中。
　　“醒醒吧。你还没准备好献出自我。”
　　语落，它的身形开始从空间中消失，像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一句被残影带走的低语：
　　“太早了。”
　　周汐如遭电击般猛地吐出一口咸腥，整个人跌倒在地，口中残余的祷语如梦呓般散乱崩溃，神志从“深渊语言”中抽离出来，像刚从浪涛中被捞起的幸存者。
　　仪式阵法全毁。
　　祈祷空间开始崩塌。
　　李尉棠站在原地良久，目光落在那还在颤抖的周汐身上，没有说话。
　　风一阵阵卷起残余的羽毛，它们像某种死而不灭的警告，在空间中久久不散。
　　“……很好。”
　　李尉棠最终低声自语，眼神幽深如潮。
　　“那我们……就慢慢来。”
　　“反正，他总会说出来的。”
　　他微笑，伸手将陷入昏迷的周汐抱起，转身踏入崩塌与重构交织的黑雾之中。
　　而在高处的虚空，最后一根黑羽终于落下，贴着地面旋转着缓缓碎裂，如同一场梦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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