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执

　　鹰扬坡失守、陈晏重伤濒危的消息如同最凛冽的北风，一夜之间吹透了磐石城厚重的城墙。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街巷、在军营、在每一个角落蔓延。风雪卷着灰烬和血腥味扑面而来。残存退守的士兵们脸上带着血污和疲惫，眼神空洞或绝望。被征召上来的民壮们瑟瑟发抖，恐惧几乎写在每个人的脸上。城下的旷野，仿佛蛰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次日清晨，陈凛的身影出现在最高处的垛口旁。身上披挂着的是陈晏标志性的旧甲。甲胄穿在他尚未长成的、单薄的身躯上，并不十分合身，额前的碎发被吹得狂舞。他紧握着斩岳剑的剑柄，将它剑尖朝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顿！

　　“铛——！！！”

　　一声沉重、清越、仿佛带着金戈铁马之音的金铁交鸣，骤然撕裂了城头的死寂与风雪的呜咽！这声音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将所有茫然、恐惧、绝望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数百道目光，聚焦在这个身披玄甲、面容尚带稚气、却握着重剑的少年身上。

　　陈凛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抬起了头。风雪扑打在他脸上，留下冰冷的痕迹，却无法撼动他眼中那两簇冰冷燃烧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铁锈和焦糊味的寒气灌入肺腑，然后，他用一种因为寒冷和巨大的情绪而微微嘶哑、甚至带着一丝少年变调，却清晰、坚定、一字一顿的声音，砸向了寒风，砸向了每一个动摇的心灵：

　　“磐石城的父老乡亲！北境的兄弟们！看——着——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风雪。

　　“我是陈凛！陈晏的弟弟！”

　　他猛地将斩岳剑向上提起一寸，沉重的剑锋发出低鸣。

　　“我知道你们怕！”

　　他坦然承认，目光扫过那些因恐惧而低垂的头颅，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钉死在城墙上：

　　“我也怕！”

　　这坦诚的承认，让无数惊愕的目光猛地抬起，难以置信地看向这个少年。

　　“但这天——”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每一个音节都灌注了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代兄立誓、向死而生的悲壮，“塌——不——下——来——！！！”

　　吼声在风雪中激荡，撞在古老的城砖上，嗡嗡作响。

　　“只要这面旗还在！” 他空出得一只手，猛地指向城楼最高处那面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不屈翻卷、仿佛随时会被撕裂却始终挺立的玄色苍鹰战旗！“只要还有一个北境人站着喘气！这城！就还是我们的家！这地！就埋着我们祖辈的骨血！就轮不到南人来践踏！！”

　　他双手握紧剑柄，指节因用力而青白，仿佛要将全身的意志和力量都灌注进这柄重剑之中。他稚嫩却蕴含着滔天意志的怒吼，如同最后的战鼓，狠狠砸向风雪，砸向每一个濒临崩溃的心灵：

　　“我陈凛虽年少，愿为北境守城，至死方休！家国蒙难，愿挽狂澜者——” 他猛地将斩岳剑再次顿在城砖上，发出又一声震撼人心的“铛”响，“随我执刃！

　　吼声落下，城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战旗猎猎。

　　将军府世代守护北境，陈将军生死未卜，这尚未长成的儿郎，身披兄长旧甲，拖着父亲的重剑，竟有如此气魄风骨！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悲壮，瞬间窜过每一个人的脊梁。

　　短暂的死寂之后。

　　“咚！”

　　一个靠在墙垛边、满脸血污烟尘、几乎丢掉半条胳膊的老兵，猛地用他仅存的手，将手中卷刃的残刀，重重敲击在身旁同样残破的盾牌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咚！咚！”

　　紧接着，他旁边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年轻士兵，猛地站直了身体！他举起手中长矛的尾端，用尽力气砸向脚下冰冷坚硬的城砖！

　　如同燎原的星火，沉闷而有力的敲击声，从城头各处骤然响起！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残存的士兵，被征召的民壮，甚至一些原本因恐惧而颤抖的老者，都找到了身边任何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刀鞘、木棍、石块、——开始用力地敲击！撞击城墙！撞击地面！撞击盾牌！

　　“咚！咚！咚！咚！”

　　起初杂乱，带着哽咽和嘶吼，渐渐汇聚！那声音低沉、雄浑、有力，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不屈心跳，如同为少年将军擂响的、震撼寰宇的战鼓！恐慌被这声音驱散，绝望的冰层被砸得粉碎，一股悲壮而炽热的血气，重新在冰冷的城头点燃、沸腾！无数双眼睛重新聚焦，里面燃烧的不再是恐惧，而是向死而生的决绝！

　　陈凛挺立在城楼最高处的垛口旁，风雪将他宽大的玄甲吹得鼓荡。

　　这一刻，磐石城军民记住的，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他们记住的，是在大厦将倾之际，身披血甲，以稚嫩肩膀扛起崩塌的天穹，以震天怒吼点燃不屈战魂，在风雪城头站成了一道虽稚嫩却已初具峥嵘、气吞山河的战神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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