晰夏

作者:凌甜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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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夏


      疗养院长廊的尽头,一面落地窗把夜色切成两半。外头暴雨将至,海面暗得像一块生铁;里头灯火苍白,消毒水味顺着冷气钻进毛孔。
      秦洛曦坐在塑料椅上,指间攥着一张"出院知情书"。
      ——姓名:沈茗礼
      ——诊断:复发性抑郁障碍,中度,伴轻度解离症状
      ——建议:继续维持治疗,避免独处
      护士把圆珠笔递给她:"家属签字。"
      她愣了两秒,才在"与患者关系"一栏写下:朋友。
      沈茗礼站在更衣室门口,黑衣白鞋,二十四小时前刚洗过胃,脸色近乎透明。他听见笔尖划纸的沙沙声,眸色微暗,却什么也没说。
      回程的商务车是薄锦珩叫的。司机把音响调到最小,傅洛初一路托腮看雨,偶尔回头——
      后座上,沈茗礼靠着窗,秦洛曦靠着椅背,两人之间只隔十厘米,却像被一堵看不见的墙对折。手,各放在各自膝盖;目光,各自落在各自夜色。
      车驶进市区,雨势更大。红灯前,司机一脚刹车,沈茗礼身体前倾,额角撞到前排椅背。秦洛曦下意识伸手,抓住他手腕。肌肤相触,冰凉与滚烫交叠,她没松,他也没挣。
      "还晕吗?"她低声问。
      沈茗礼摇头,睫毛在灯下投出细碎的影,"只是......有点不真实。"
      不真实的是城市,还是身旁的她,他没说。秦洛曦却听懂了,指腹微微收紧,像给他系上一根看不见的救生绳。
      薄锦珩把钥匙抛给沈茗礼:"北城空着,你们先住。我工作室离得近,有事喊我。"
      "你们"两个字刻意咬重,像给这段关系强行盖章。沈茗礼接住钥匙,掌心被金属硌得发红。他看向秦洛曦,声音沙哑:"可以陪我上去吗?"
      电梯里只有他们。镜面钢板映出两个疲惫的轮廓——一个高而削瘦,一个轻颤着呼吸。数字跳到28,门开,走廊感应灯亮起冷白。
      公寓是Loft,一整面落地窗正对江。雨幕把霓虹泡得模糊,像打翻的水彩盘。沈茗礼没开主灯,只按亮沙发旁的落地灯,光圈昏黄,刚好裹住两个人。
      "我欠你一句道歉。"他垂眼,喉结滚动,"也欠你一句......谢谢。"
      秦洛曦把湿透的发丝别到耳后,"先欠着,等你想说了,再连本带息还。"
      她转身想去找毛巾,手腕却被拉住。沈茗礼的指尖仍在微微颤,声音低得近乎气音:"别走太远,好吗?"
      那一瞬,她听见心脏某处"咔哒"一声——像六月考场那道收卷铃,只是这一次,铃声过后,时间没有结束,反而缓慢重启。
      凌晨两点,雨停了,城市只剩霓虹在滴水。
      沈茗礼洗完澡,套一件干净白T,发梢的水顺锁骨滑进领口。秦洛曦端着姜茶出来,看见他站在落地窗前,右手无意识地摩挲左臂——那里,六年前自残的疤已经淡成一条白线,却仍在他情绪翻涌时隐隐发痒。
      "睡不着?"她把杯子递过去。
      沈茗礼接过,却没喝,"闭上眼睛,全是车祸的刹车声。"
      秦洛曦心口一钝。那场车祸,是她父亲酒驾,是他母亲离世,是他们之间最锋利的倒刺。她张了张口,刚想说对不起,沈茗礼却先一步开口,声音哑得发颤:
      "我查过卷宗,知道你爸当时酒精浓度多少,也知道他坐了多少年牢。我更知道......那年在疗养院,你其实比我痛。"
      他抬眼,眸色像被雨水洗过的玻璃,"可我还是把恨意迁给你。对不起,这一句,我拖了六年。"
      秦洛曦眼眶发热,却努力弯起嘴角,"那就罚我,陪你把剩下的夜熬完。"
      她伸手,覆在他握着杯子的手背上。指尖冰凉,掌心却滚烫。沈茗礼呼吸微滞,缓缓反转手掌,与她十指相扣。
      落地窗外,第一缕破晓的灰蓝跃出水面,像有人悄悄揭开夜的封条。
      同一时刻,楼下便利店24小时灯牌"叮"地一声熄灭。
      傅洛初把最后一袋垃圾丢进桶,回头瞪薄锦珩:"你满意了?把他们关在同一屋檐下,不怕再炸一次?"
      薄锦珩咬着烟,没点火,只在唇边过干瘾:"伤口不扒开,怎么长新肉?"他抬眼,看向28楼那一点昏黄,"况且,这一次有人陪沈茗礼一起疼,他舍不得炸。"
      傅洛初沉默几秒,轻叹:"可疼不会凭空消失,只会转移。"
      "那就转移到我身上。"薄锦珩把烟折成两段,声音低却笃定,"我欠沈家一条命,也欠秦洛曦一句抱歉——六年前那封匿名快递,是我寄的。"
      车祸卷宗、酒精检测报告、秦父照片......那叠足以毁灭少女所有安全感的黑材料,被他以"正义"之名塞进秦洛曦的储物柜,直接把她推入深渊,也推近沈茗礼。
      傅洛初瞳孔一缩,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却在半空停住。她看见薄锦珩眼底的红——那不是玩世不恭,是迟到的悔意。
      "我会亲口告诉他们。"薄锦珩笑了笑,却比哭难看,"等沈茗礼能笑着活下去那天。"
      清晨六点,江面浮起薄雾。
      沈茗礼在沙发里睡着,额角抵着秦洛曦肩窝。呼吸由急促渐转匀长,睫毛偶尔颤动,像在做一场久违的光梦。
      秦洛曦保持坐姿不动,左手与他相扣,右手悄悄打开手机备忘录,新建一条清单:
      1.预约北城心理门诊(周三上午)
      2.买柠檬糖,备一瓶无糖苏打水
      3.陪他去给母亲送花——白风信子
      4.一起完成一幅水母水彩(不许用刀)
      她写完,抬眼望向窗外。雾渐散,金光像水一样漫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像给一条看不见的绳索,镀上温柔而坚韧的釉。
      沈茗礼在梦里无意识地收紧手指,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却清晰落入她耳中——
      "......夏末了,别走。"
      秦洛曦侧过脸,唇角贴着他发顶,轻声答:
      "不走。这一次,我们回家。"
      窗外,第一声蝉鸣划破薄雾,像给漫长的溃烂贴上最后的创口贴。
      归夏,不是逃离黑暗,而是带着裂缝,一起走向更长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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