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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光斑
美术教室的石膏像在九月阳光里投下细长阴影,郑星煜把画架搬到窗边,笔尖悬在画布上迟迟未落。上周艺术节的征稿通知贴在黑板角落,他想画星桥的秋日马场,却总在落笔时不自觉勾勒出高三教学楼的轮廓。
“同学,借块橡皮。”
清朗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郑星煜回头时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新转来的颜祁正举着炭笔,指腹沾着灰黑色粉末,校服领口别着支银质钢笔——那是美术社专属的社员徽章。
“喏。”郑星煜递过橡皮,目光落在对方画板上。不同于自己的写实风格,颜祁的速写里,钟楼的指针被拉长变形,像只舒展翅膀的银色飞鸟。
“你画得很拘谨。”颜祁擦掉多余的线条,忽然用炭笔在郑星煜的画布角落画了朵歪歪扭扭的小雏菊,“怕画错?”
“不是。”郑星煜把雏菊涂掉,耳尖有点热,“我在想光线角度。”他确实在想,展澈常去的图书馆三楼窗口,下午三点的阳光会在书页上投下怎样的光斑。
颜祁挑眉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我看过你的马术速写,在公告栏。那匹叫雪球的马,眼睛画得比真马还亮。”他转着炭笔指向窗外,“其实比起画具体的东西,不如画你看到它们时的心情。”
预备铃响时,郑星煜看着自己画布上突然生动起来的马场——他鬼使神差地在白马旁边加了个模糊的高三身影,正弯腰检查马镫。颜祁收拾画具时瞥见这幕,吹了声轻快的口哨:“这就对了,有故事的画才会呼吸。”
高三教学楼的天台风很大,左林宥把冰可乐塞进展澈手里,视线越过铁丝网落在操场上。郑星煜正和新认识的美术生并肩走,两人的相貌在人群里格外显眼。
“看什么呢?”左林宥顺着他的目光挑眉,“你家小不点好像交新朋友了。”他戳了戳展澈手里的大学手册,剑桥夏校的资料被翻得卷了边,“这个资料都快被你翻成萝卜干了。”
展澈拧开可乐罐,气泡在阳光下炸开细小的银辉:“夏校的表格,星煜他填错了三个地方。”
“哟,连人家夏校表格都盯着?”左林宥笑得促狭,“上周障碍赛预选赛,是谁借口去教务处拿文件,在看台上站了整整四十分钟?”他模仿着展澈当时的样子,板着脸点头,“嗯,郑星煜同学表现不错。”
展澈的耳尖在风里微微发红,把可乐罐捏出轻响:“他马靴的绑带松了,容易出事。”
左林宥忽然收起玩笑神色,指了指远处飘来的美术社招新海报:“艺术节晚会,美术社要搞live painting,郑星煜和那个转校生报了名。”他撞了撞展澈的肩膀,“高三组的节目,你真打算只弹钢琴?”
展澈望着海报上“星光主题”四个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册边缘——那里还夹着郑星煜送的那幅画,月光下马场的跑道在灯光下泛着银蓝。
美术教室的时钟指向六点时,郑星煜终于完成了艺术节的参赛作品。画布上,剑桥的哥特式建筑与星桥的钟楼重叠,两个穿着校服的身影站在草坪上,领结的角都倔强地翘着。
“藏得够深啊。”颜祁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那个高三学长,就是你画里总出现的人吧?”
郑星煜慌忙用画框盖住画布,炭笔滚落在地:“你胡说什么。”
“上周在图书馆,我看到他帮你改夏校申请。”颜祁捡起炭笔,在画框边缘画了个小小的星星,“他看你的眼神,跟你画他时一模一样。”
走廊传来脚步声,郑星煜下意识把画框转过去。展澈和左林宥抱着作业本经过,高三校服的袖口沾着粉笔灰。左林宥眼尖,隔着玻璃窗挥挥手:“小画家,艺术节加油啊!”
展澈的目光在郑星煜泛红的耳根停留半秒,忽然抬手敲了敲窗户:“你的领结歪了。”
郑星煜手忙脚乱地去系,颜祁在旁边笑得直抖。等他终于系好,展澈已经走远了,只有左林宥回头做了个鬼脸,用口型说“他在看你”。
“完了,被抓包了。”颜祁把自己的画架挪过来,上面是幅星空图,银河里漂浮着两只系着领结的小兔子,“不过,他好像也没生气。”
艺术节晚会当天,后台乱成一团。郑星煜穿着演出用的白色礼服,领结被颜祁故意系成了歪歪扭扭的样子。
“别动,这样才好看。”颜祁帮他别上麦克风,镜子里两个高一男生的领结都翘着角,像两只蓄势待发的小兽,“live painting环节,我们分工好了——你画马术场,我补星空。”
舞台侧面传来钢琴声,郑星煜探头望去,展澈正坐在三角钢琴前调试音准。左林宥靠在钢琴边给他递水,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展澈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弹出一段熟悉的旋律——那是郑星煜第一次赢得马术比赛时,他在颁奖礼上弹的曲子。
“紧张了?”颜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把一支银色颜料塞进他手里,“把想说的话画出来就好。”
聚光灯亮起时,郑星煜握着画笔的手在发抖。live painting的画板就架在舞台中央,与钢琴遥遥相对。当展澈的琴声流淌而出,他忽然想起那个在马厩里说“好啊”的傍晚,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仿佛能一直延伸到剑桥的草坪。
颜料在画布上晕开时,郑星煜的动作越来越快。他画星桥的马场,画剑桥的草坪,画两个并肩奔跑的骑手。当最后一笔落下,全场响起掌声——他在星空的角落画了两只交缠的领结,一只银白,一只银灰,都骄傲地翘着角。
晚会结束后,郑星煜在后台找到展澈。对方刚结束钢琴表演,白色衬衫的领口松开两颗纽扣,左林宥正拿着相机抓拍他弹琴的侧影。
“画得很好。”展澈递给他一瓶温水,指尖擦过他的手背,“特别是领结。”
郑星煜的脸腾地红了,颜祁在旁边起哄:“学长,他为了画那个领结,练了整整一周!”
左林宥突然举起相机:“来,合张影!就当庆祝小画家获奖。”
镜头定格的瞬间,郑星煜感觉展澈悄悄碰了碰他的领结。等照片拍好,他才发现自己的领结不知何时被系成了标准的温莎结,而展澈的领结却歪了一角,歪得和他最初画的兔子耳朵一模一样。
“夏校的机票订好了?”展澈忽然问,左林宥识趣地拉着颜祁去看别的照片。
“嗯,和你一班。”郑星煜踢着地上的颜料管,声音轻得像羽毛,“颜祁说,剑桥的秋天很美。”
展澈望着远处钟楼的剪影,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阴影:“比星桥的马场还美?”
“不一样。”郑星煜抬头时撞进他含笑的眼睛,“星桥有雪球,有钟楼,还有……”他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还有你。”
夜风穿过走廊,吹动两人礼服的衣角。展澈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和很多年前一样:“那我们就一起,把剑桥的秋天也变成值得记住的地方。”
远处的钟楼敲响十一下时,郑星煜看着展澈转身离开的背影,忽然发现对方的领结还歪着。他想起颜祁说的话,有些星光,其实一直都在身边,只是要等你足够勇敢,才能看见它们彼此缠绕的光芒。
美术教室的灯光还亮着,颜祁和左林宥正对着那张合影傻笑。照片里四个少年的领结都各有各的歪法,像四颗不肯被驯服的星星,在属于他们的天空里,闪烁着独一无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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