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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的上海,阳光像被过滤了杂质,落在重新开张的画廊里。
林知远把最后一幅《纸船·晴》摆正,后退两步,确认水平线,才摘下一次性手套。
沈砚站在收银台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质台面——那里曾有一道被颜料腐蚀的划痕,如今被重新打磨上蜡,只留下一圈淡金色的纹理。
林知远把沈砚的画廊重新收拾好的时候,阳光出奇地明媚。玻璃橱窗被擦得透亮,地板上的颜料渍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沈砚站在画廊中央,看着焕然一新的空间,心里却依旧沉甸甸的。
“知远,其实你不用这样。”沈砚低声说,“画廊的生意……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
林知远却只是笑了笑,把最后一幅画挂好,然后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
林知远拍了拍手心的木屑,打断他:“合同还没到期,止损条款也还没触发,别提前投降。”
他说的是律师口吻。
沈砚失笑,伸手替他摘掉头发上的一小片胶带:“林大律师,现在不是开庭。”
“对我来说,生活就是一场漫长的庭辩。”
林知远牵住沈砚的手,掌心温度交换——像递交一份无形的和解协议。
“你还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吗?”林知远问。
沈砚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时候你说,以后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画廊,里面挂满你画的画,还有我喜欢的咖啡香。”林知远看着他,眼神温柔。
沈砚的眼眶微微泛红。
“知远,我……”
“没关系。”林知远打断他,“我们一起想办法。”
林知远环顾四周——画有了,画廊有了,咖啡机正在吧台后面突突冒着蒸汽。
“还差一杯拉花。”
“那得先找个愿意早起磨豆子的合伙人。”
两人相视而笑,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们太多喘息的时间。
两人被一段被手机铃声打断。
林知远看了眼来电显示,笑意微敛:是律所执行合伙人老周。
“知远,香港分所缺一位 Corporate Head,两年任期,薪酬上浮 40%,期满可回上海升任合伙人。”
老周的声音透过蓝牙耳机,像一份无法拒绝的 offer。
林知远沉默三秒,目光掠过沈砚——沈砚正假装忙碌地擦拭吧台,耳朵却微微发红。
“我考虑两天。”
“只有两天,总部下周要答复。”
挂断电话,画廊里陷入短暂的真空。
咖啡机发出“滴——”的提示音,沈砚才如梦初醒,转身去拉花,奶泡却溢了满杯。
“香港……很远。”沈砚背对着他,声音像被蒸汽稀释。
“飞行距离 1257 公里,高铁加地铁 8 小时 26 分。”林知远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但我怕的不是距离。”
沈砚的手停顿在半空:“我怕的是再一次失去。”
七年前,他们就是因为一场“异地”分崩离析。
那时林知远刚拿到外所 offer,沈砚一句“我不想绑住你”便退回朋友区。
如今镜子倒转,谁都不敢先松手。
“知远,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上司拍着他的肩膀,“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老周的话在林志远脑子里徘徊。
林知远沉默了。
他知道,这个机会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接受,他将离开上海,离开沈砚,离开他们刚刚重建的一切。
如果他拒绝,他的职业生涯可能会受到影响。
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夜里十一点,林知远在书房做决策树。
左边是“接受”:
·两年税后收入增加 ≈ 300 万
·履历镀金,回沪直接升 Partner
·深港两地跨境并购资源丰富
右边是“拒绝”:
·现有客户可能流失
·内部晋升窗口两年后未必再开
·与沈砚感情稳定,但画廊资金链随时断裂
他用红笔在“拒绝”一栏写下:机会成本无法量化。
沈砚端着热牛奶进来,瞥见那张 A4,没说话,只把杯子轻轻放在键盘旁。
“我帮你算好了。”沈砚指着表格,“画廊如果关掉,遣散费加违约金 38 万;如果托管,每月亏损 2 万,两年 48 万——加起来不到你一年工资。”
林知远抬眼,诧异里带着心疼:“你算了一晚上?”
“不是,我把账本给你妈也发了一份。”
林知远:“……”
“知远,你不要为了我放弃你的前途。”
“可我也不想再失去你。”林知远说
“我们已经错过了七年,我不想再错过任何一个七年。”
沈砚的眼眶红了。
“知远,我们一起去吧。”他突然说。
林知远愣住了。
“什么?”
“我说…我们一起去香港吧。”沈砚说,“我可以把画廊暂时关闭,或者交给朋友打理。反正,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面对一切。”
林知远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你真的愿意?”
“愿意。”沈砚点点头,“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林知远终于笑了,紧紧抱住他。
“谢谢你,沈砚。”
然而,他们的决定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支持。林知远的家人得知他要和沈砚一起去香港,顿时勃然大怒。
母亲把一盅佛跳墙重重放在餐桌中央:“香港可以,一个人去!带那个画画的一起,不行!”
外公把报纸摔在茶几:“林家就你一个儿子,你要让我们被街坊戳脊梁骨?”
“知远,你是不是疯了?”林母在电话里怒吼,“你为了一个男人,连前途都不要了?”
“妈,我不是不要前途。”林知远耐心解释,“我只是想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爱能当饭吃吗?”林母气得声音发抖,“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我们多伤心?”
“妈,对不起。”林知远低声说,“但我已经决定了。”
“你要是敢和那个男人走,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林知远深呼吸,像在法庭上作最后陈述:
“妈,我 32 岁了,有独立民事行为能力。和沈砚在一起,是我理性选择的结果,也是经过风险评估的投资。”
母亲气得手抖:“投资?你把感情当并购?”
“当也好,不当也罢,回报率我很清楚。”
话音未落,母亲把围裙扔在地上,转身进了卧室。
外公沉默良久,只问一句:“两年以后呢?”
“两年以后,我和沈砚一起回来,给你们带香港最好的铁观音。”
外公叹息,像终审判决:“路是你自己选的,败诉也别哭。”
林知远回到家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夜景,心里一阵苦涩。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但他不后悔。
沈砚的母亲得知消息后,倒是出乎意料地平静。
“砚砚,你真的决定了吗?”沈母问。
“嗯。”沈砚点点头,“妈,我想和知远在一起。”
沈母叹了口气:“我早就知道,你和他之间没那么简单。”
“妈,你会反对吗?”沈砚小心翼翼地问。
沈母摇摇头:“我反对有用吗?你从小到大,决定的事,什么时候听过我的?”
沈砚笑了,抱住母亲:“谢谢妈。”
沈母擀皮,突然开口:“你爸那边我会给他说的,你最近不要气他,我没什么本事,只教会你一件事——人要先吃饱,再谈理想。”
沈砚把馅料拌匀:“妈,我的理想就是和他一起吃饱。”
沈母白他一眼:“油嘴滑舌。”
“不过。”沈母突然严肃起来,“你要是受了委屈,就给我回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沈砚笑着说。
沈母从围裙兜里摸出一张银行卡:“拿着,是我和你爸当年给你攒的老婆本,密码是你生日倒过来。”
沈砚怔住。
“别煽情,赶紧包完,明天我还得去社区合唱团。”
饺子下锅,蒸汽模糊窗户。
沈砚给林知远发微信:
“我妈给的‘嫁妆’到账了,足以支付画廊两年托管费。”
林知远回了一个表情包:【当事人已签收】
接下来的 30 天,他们像两台并行运转的服务器:
林知远——
·与总部签补充协议:远程可处理上海存量案件,每季度返沪一周;
·把公寓转租给同事,家具寄存迷你仓;
·买两份高额医疗险,受益人写对方。
沈砚——
·与策展人签托管协议:画廊品牌不变,每月寄售 20% 作品,收益 3:7;
·把画室可移动材料打箱,海运至香港;
·给常来买画的熟客发邮件:两年后上海见,或中环见。
离沪前一晚,两人把公寓清空。
沈砚在纸箱里发现一本旧速写本,翻到最后一页——大一那年画的他和林知远的背影,下面铅笔写着:
“如果有一天,我开画廊,就把他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林知远从背后抱住他:“现在挂到了——我心里最显眼的地方。”
一个月后,林知远和沈砚一起飞往香港。
浦东 T2,登机口。
林母终究没来送机,只托父亲带来两罐自制辣酱:“香港吃不到,省着点。”
沈母倒是来了,硬塞给他们一只电饭煲:
“港岛电压 220,别买新的。”
飞机滑行,跑道灯飞速后退。
沈砚扣紧安全带,忽然抓住林知远的手:
“我有高空恐惧症。”
林知远失笑:“当年蹦极的人是谁?”
“蹦极是主动坠机,这是被动。”
林知远把耳机分他一只,播放列表第一首是《Landing》。
云层之上,阳光刺破舷窗,像一条抵达未来的通道。
飞机起飞的那一刻,林知远握住沈砚的手,轻声说:“沈砚,谢谢你。”
沈砚笑了:“谢什么?”
“谢谢你愿意陪我一起面对未来。”
沈砚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知远,我们以后,不要再分开了,好不好?”
林知远点点头:“好。”
他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
沈砚闭眼,听见林知远在他耳边数拍子——
“1、2、3,落地。”
香港赤鱲角,海关通道。
林知远推着行李车,西装外套搭在手肘;沈砚戴着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像怕晒又怕被人认出。
接机的 HR 举着牌:Welcome Mr. Lin & Partner
Partner 的 P 被写成了小写,看起来俏皮又郑重。
沈砚指了指牌,小声嘟囔:“我什么时候成 Mr 了?”
林知远笑:“法律上,同居满两年可视为事实配偶。”
沈砚:“……律师真可怕。”
林知远的办公室正对维多利亚港,落地窗外是 180°海景。
沈砚第一次来,被空调吹得直打哆嗦:
“资本家真会享受。”
林知远从抽屉里拿出一条薄毯给他:“特意给你留的。”
桌上有一盆多肉,标签写着“砚·远”,是沈母偷偷塞进行李的。
沈砚把毯子披在肩上,环顾四周:“缺一幅画。”
“等你画。”
“画什么?”
“画我们第一次在香港看日落。”
那天傍晚,他们去了西环码头。
太阳像一颗熔金的铆钉,把天与海钉在一起。
沈砚支起画架,林知远坐在旁边改文件。
海风咸湿,吹乱沈砚的刘海,也吹皱林知远的衬衫。
画到一半,沈砚突然说:“林律师,你抬头。”
林知远抬头,沈砚用手机拍下他逆光的脸:“证据留存,防止你抵赖。”
林知远笑着去抢手机,两人跌坐在防波堤上,像两个逃课的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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