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神祭灾

　　门内——

　　“阿姐~”一道清朗中带着痛楚的男声响起，伴随着沉重铁链的‘哗啦’声响，在空旷的石室中凄厉回荡。“他的江山早就败了，化为尘土了！你又何苦一直待在这儿镇守一方？生生世世承受这万钉穿身之痛，连转世的机会都舍弃了！”

　　“住口！”一道虚弱却不失威严的女声猛地响起，那声音里带着千年不改的执念，“此等大事岂容你置喙？他说过......他说过待江山稳固，便以万里红妆迎我为后！”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仿佛沉入遥远的回忆中，“那日杏花微雨，他亲手为我簪上凤钗......”

　　“阿姐！那都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连杏花树都化成了灰！那些蝼蚁般的人来来去去，一拨又一拨。说不定......说不定他早就......”

　　“陛下岂是你能妄议的！”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身上的铁链因激动而剧烈晃动，鲜血从伤口中涌出，在白衣上绽开新的红梅。

　　“阿姐~......”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值得吗？”

　　“别叫我阿姐，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她别过头去，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锁链叮叮当当的响，每一声响都像是岁月的叹息。

　　门外——

　　陈爻凝视着面前的石门——上面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古锁，锁身上刻着古老的符咒，不知在此悬挂了多少沧桑岁月。只见她掏出一根特制的银针，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她将耳朵贴近锁边，屏息凝神地将针缓缓插入孔中。只听‘哒’的一声轻响，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锁簧弹开，古锁应声而落。众人推开门，鱼贯而入。

　　“谁！”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凌厉一虚弱，却都带着千年积威。门内一股难以描述的强大力量陡然射出，将安严等人弹出门外，门也砰的一声重重关上。只有陈爻和小爷还依然站在原地，仿佛那股力量对他们毫无作用。

　　“哦，有趣。我可好多年都没遇见过这么好玩的事了！”那道男声带着几分玩味响起，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

　　陈爻迅速打量起房间的构造——这里的空间异常宽敞，墙上挂满了各种锈迹斑斑的刑具，每一件都透着阴森的气息。正中央的天花板上，无数细铁链如垂柳般垂下，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说不清的陈旧气息。

　　在这里还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的长相极为相似，却因岁月的折磨而显得憔悴。

　　女子身着一袭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白衣，原本的容貌应当极为出众，仿若一朵净世白莲，出淤泥而不染。但她一身的伤却残酷地破坏了这份美——八十一颗乌黑的长钉穿透了她的全身各处，手臂、大腿、甚至纤细的腰身，无一处完好。这些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着鲜血，不知是因为长钉的材质特殊，还是上面涂了秘药的缘故，这些伤口历经千年仍无法愈合。她的鲜血染红了那原本纯白的衣裙，在脚下汇聚成一滩暗红色的血泊，触目惊心。浓郁的血腥味在整个空间中萦绕不去，令人窒息。

　　“别看了。”小爷打断了陈爻的观察，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沉重，“她是国师，轩辕暝。”

　　“你怎么知道？”三道震惊的声音齐齐响起。

　　“外面的壁画不是画了吗？国师因未能救活公主而使得皇帝震怒，将其关于地宫之中永世不得外出。”

　　“不可能！”国师猛地抬头，铁链因她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声响，“他答应过我...”

　　“阿姐，我就说嘛，那个狗东西怎么可能娶你？”少年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讥讽和心痛。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语气各异，却都带着千年的执念。

　　“你们一定是在骗我，一定是在骗我！”国师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铁链哗啦作响，“对，你们一定是在骗我。说！你们是谁派来的，真是好毒的离心计！”她双眼死死盯着小爷，努力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撒谎的痕迹……可惜她并没有找到。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我骗你有什么用？闲的？”小爷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古辽都亡了千年了，我也不是谁派来的。只是单纯接个活儿进个地宫，谁知道碰见了这档子事儿。”他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真诚。

　　“那你呢？又是来干什么的？”国师转向陈爻问道，眼神中带着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陈爻一愣，下意识地指了指自己，“我和他差不多，就是找一下师傅。然后顺便再接个活儿进个地宫，赚点钱。”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来，“我师傅十九年前失踪了，我一直在找她。”

　　“找师傅？”国师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那光芒转瞬即逝，“你师傅...她姓什么？”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某种隐秘的希望。

　　“你问这个干什么？”陈爻顿时警觉，面露怀疑地盯着国师。

　　“没什么......”国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就是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毕竟你都过百岁了。你师父绝对不小，我说不定认识。”她温温柔柔地笑着，但那笑容背后藏着千年孤独的沧桑。

　　可是陈爻并没有打消疑惑，反而更加怀疑。

　　“为什么会觉得我过百岁了？还有，你凭什么说你可以帮上我的忙？我师傅把我养到成年，但我可没听说过她还认识你这号人。你一个活到了现在的千年......老怪物又怎么可能知道，我师傅是谁。”陈爻还没说完就被站在国师身旁的少年嘲讽般的轻笑给打断了。

　　“无知。”那少年小声地说了一句，语气中满是轻蔑。

　　陈爻的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本来看完壁画心情就不太好，现在又被一个小屁孩给嘲讽了，心情更糟糕了。

　　但没想到，小爷比她更生气，猛地抽出鞭子，直指一旁的少年。

　　“懂懂懂，就你懂，除了你们以外就没人懂了是吧？什么脏东西天天在这狗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疯狗出街了呢。你怎么说话的啊？无知？我看你挺无知的，一个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岁的老东西少在这装嫩。恐怕是连对象都没有一个吧，欺软怕硬的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狗叫！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个算命的。”

　　“你……有什么关系吗？”少年哽住。

　　“所以你算什么东西。”

　　“你……”那少年面色涨红地指着小爷，你了半天愣是没蹦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什么你，瞅什么？再瞅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我……”

　　“我什么我，再狗叫，小心我抽你。”小爷边骂还一边挥了挥手上的鞭子，鞭梢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破空声。

　　“你……你给我等着……”少年说话有点结巴，看他这小表情好像被骂懵了。

　　“切，我打了狂犬疫苗，你以为我会怕你。”小爷叉着腰，显然是骂爽了。

　　“阿姐——”

　　“滚！”陈爻和国师的声音同时响起，语气中的不耐烦如出一辙。

　　“你……你们……啊啊啊！都怪你。”少年抄起手边的一个烛台，就向小爷扔去。

　　‘啪’的一声，小爷的鞭子向着少年袭去，精准地抽到了他的手臂。“还狗叫！我看你是八字缺德五行欠揍！”

　　国师刚想阻止，就被陈爻拦了下来。

　　“看戏。”陈爻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帮国师解开束缚她的铁链。当她触碰到那些深深嵌入血肉的铁钉时，手指不禁微微颤抖。她从口袋里非常自然地掏出了一把瓜子，分了一半给国师。国师看了她一眼，微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接过了瓜子，轻轻道：“多谢。”那声音里带着千年未有的温和。

　　门外的安严一行人，好不容易再次打开了门，就看见里面那有些诡异的画风——小爷正和一位少年激烈对打着，鞭影纵横；墙角，陈爻和一位满身是血、被铁钉贯穿的陌生女子，正悠闲地嗑着瓜子，一片岁月静好，却莫名让人心头发酸。

　　突然，正在打斗的两人停了下来，在墙角正磕着瓜子的两人也停了下来，八只眼睛齐齐看向从门口探出一颗脑袋的安严。空气中隐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这就走。”说完，安严正想缩回自己的脑袋，就被陈爻和小爷同时叫住了。

　　“站住！”

　　闻言，安严的脚步一顿，随后把头快速缩回了门外。‘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外面还传出了上锁的声音。“各位大佬慢慢聊，小的就先告退了。”她的声音正在飞速远离。

　　“她是听不懂人话吗？”少年率先问出了声，一脸懵逼。

　　“你看她像是能听懂人话的样子吗？”小爷反问，语气中满是嫌弃。

　　“好像也是。”少年若有所思地说。

　　“那还不快追啊！你不想尾款了？”陈爻突然的出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你说的好像有道理，好好好，敢欠你爷爷我的工资，他们是想死还是不想活了！”伴随着‘啪’的一声，小爷将鞭子用力一甩，一脚踹开了刚被锁上的门。

　　少年被小爷拉着，也气势汹汹地跟着他，向安严跑走的方向追去了。

　　“走，我们也过去。”陈爻说完，就想拉着国师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这两姐弟就感受到一股莫名的亲近，使她非常容易就放下了戒心。

　　“你干什么？我不走！”国师突然激动起来，身上的铁链因她的动作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还没有来找我，我不走！他还没有实现诺言，我不走！这里还有妖魔需要我镇压！天下万民还需要我，我不能走！”她的声音里带着千年不改的执念，那双本该看透世事的眼睛里，却还藏着少女般的期待。

　　（陈爻仿佛看到了三个闪着金光的大字飘在轩辕暝的头顶：恋爱脑）

　　“你到底要怎样才可以死心？”陈爻的声音忍不住提高，“我说过了古辽已灭！非要我告诉你真相吗？你的心上人是因为荒淫无度，暴政虐民，致使大臣起义，最后被自己的宠妃在床上一刀捅死的！他临死前还在叫那个女人的名字！”陈爻几乎是吼出来的，“这里根本没有需要镇压的妖魔，也没有等待你拯救的百姓！你被利用了千年啊！”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枚散发着清香的药丸，声音忽然软了下来：“把这个吃了吧，治治你身上的伤...别想他了。”国师默默地接过了陈爻递过来的药丸，手指微微颤抖。鲜血从她的伤口不断滴落，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

　　她有何尝不知，帝王之言最是不可信？那一个腐败的国家又能坚持多久？可是——她就是不愿相信...... 不愿相信从小生活的家园早已化为尘土，不相信自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他会对自己只有利用和欺骗，不愿相信自己守护千年的人民早已轮回转世，唯她一人被遗弃在时光的长河里。她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宁愿承受万钉穿身之痛，也不愿醒来面对残酷的真相......

　　突然，陈爻的太阳穴处传来一阵刺痛。她捂着自己的头摇了摇，企图减轻这种不适的感觉。

　　一会儿，陈爻重新抬起了头，语气明显温柔了很多，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怜惜：“走吧，这么久，也该出去走走了。”她像一位老朋友一般，轻轻拉起了国师的手。那手上满是伤痕和厚茧，诉说着千年的苦难。

　　国师有些微怔，她缓缓看向了陈爻。良久——她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千年的疲惫和解脱。

　　“是啊——这么久，我也该出去走走了......”她轻声说，仿佛在对自己说话，“轩辕暝，暝蒙的暝......暝者，日落也，我本就是异类，或许......早就该随着那个王朝一起......落幕了......”

　　“轩辕暝！”陈爻突然感觉手下一空，她的心中顿时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猛然转头，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然一缩——轩辕暝不知何时触动了某个隐蔽的机关，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站在洞口，最后回头看了陈爻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释然，有不舍，有千年执念终于放下的平静。然后，她纵身一跃......

　　下坠时带起的风，刮过她的脸颊，扬起她染血的白衣，那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破碎的落叶。

　　“轩辕暝！”陈爻朝洞口冲去，却脚下一滑，直直摔在了洞口边缘。她徒劳地伸出手，却什么也抓不住。

　　此时洞内早已不见轩辕暝的身影，只有她的声音从看不见的黑暗里传来，越来越远——

　　“陈爻，有些真相，我必须亲眼去印证...对不起......”

　　距离将她的声音推远，越来越弱，最终消散在无尽的黑暗中......

　　“我去看......故国是否......月明......”

　　一阵重物落地的闷响从洞底传来，在死寂的地宫中回荡不息，那声音沉重得让人心碎...... “轩辕暝！”陈爻朝洞底声嘶力竭地呼喊，声音在空荡的地宫中回荡。可是洞内，再无声响...... 只有无尽的黑暗，吞噬了那个等待千年的灵魂，吞噬了一切爱与执念，吞噬了那个名为轩辕暝的国师最后的牵挂......

　　地宫中忽然响起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仿佛千年执念终于消散在风中。那些穿透她身体的长钉叮当落地，化作点点尘埃，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唯留一地鲜血，诉说着一个跨越千年的痴情故事，终究......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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