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不下雪

　　在大多数人眼里，开启一段恋爱仿佛意味着自己成年的第一步。

　　还未满十八岁的初高中时期，校园恋爱这种事就屡见不鲜。

　　青涩又单纯，像是树上结的未成熟的果子，每个人急不可耐的摘下来想尝尝其中滋味，吃进嘴里却无比酸涩，再随意丢弃在路边。

　　这种恋爱并不像偶像剧里播的那么甜蜜，或是坎坷，更多的是想要彰显自己已经迈入成年人行列的表现，这些感情在没有遇到一些现实因素的阻挠时，就已经在时间的推移中逐渐土崩瓦解，留下一阵灰尘随风飘走。

　　聂书云旁观着周围的朋友爱的死去活来，轰轰烈烈，又分的悄无声息，前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这种情爱就如同兑了白开水的果汁，既尝不到果汁的原味，也喝不着纯净的水。

　　起初还会为他们短暂的感情感到惋惜，后面听得多了心里只剩下漠然，甚至觉得无趣，烦躁。

　　聂书云是个绝对的结果论主义者，一生都在追求结果，就是为了目的达成的满足的那一秒而活着。

　　如果在一开始就预见这段感情的结局，她连开始的念头都不会有。

　　这也就意味着她是个完全的悲观主义者，注定享受不到过程的乐趣。

　　这种想法或许应该改变，从现在开始。

　　比如现在，她看着对面坐着的西装革履，仪表堂堂的男人，心如止水，毫无波澜，内心平静的都没有泛起涟漪，从心里已经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赵灵的介绍，他们两人不会有任何羁绊。

　　建立一段恋爱关系太难，但她也许要尝试一下，可能会在过程中体验到不一样的东西。

　　说起尝试与体验，聂书云一下子想起了贺瑜的脸。

　　真是，哪都有他，阴魂不散。

　　“你好，聂小姐，我是郭禹杰，抱歉，路上有些堵车，来迟了。”他简单的自我介绍，嘴角始终挂着温和的笑。

　　“没关系，时间还早。”

　　“听说聂小姐是云大的？”

　　聂书云漫不经心的尝了一口面前的菜，卖相不错，口味一般：“对的，郭先生你也是？”

　　他笑着摆手：“不不不，我没那么厉害，我在隔壁学校，云理工，比你大两届，不过听说过你的名字，在我们学校很出名。”

　　“是吗？怎么出名？”

　　“都说云大外国语学院有个美女学霸，经常听到你名字，但是没见过你，今天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这名号太夸张了，我可不敢当。”

　　聂书云头一次被人当面这么夸，还夸的天花乱坠，有些不好意思，她放下筷子，默默给上洗手间的赵灵发去消息：“怎么还不回来？菜都上来了。”

　　赵灵秒回：“书云，生日快乐！等你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不用担心，餐厅我已经提前结过帐了，你跟他好好聊就行，我就不打扰你们啦！”

　　聂书云顿时心如死灰，抬头扯出一个笑容。

　　她实在没有跟异性相亲的经历，一半时间都在保持沉默或是倾听对方的话，偶尔给出反应。

　　不过郭禹杰倒是个很能找话题的人，就是不让场子冷下来，从两个人的大学生活聊到伦敦的饮食天气，氛围倒还不错，比聂书云想象的轻松。

　　不像是在相亲，像是老友闲聊，聂书云也逐渐放松下来。

　　正如赵灵说的，他确实是个优质男人，谈吐得体，工作稳定，人品端正，属于那种去公园相亲角大爷大妈都会抢着要的人。

　　“听赵灵说今天是你生日，所以提前给你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他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礼盒，上面写着品牌名，聂书云知道这是一个奢侈品牌香水，最近很火爆，价格高的不得了。

　　她赶紧推脱：“不不，这太贵重了，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心意心领了，但我真的不能收。”

　　“生日礼物而已，收下吧。”他又笑着把礼盒塞到她怀里，“你不收我会很没面子的。”

　　聂书云不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脱，只好把礼物收下：“那谢谢了，下次我请你吃饭。”

　　“可以啊，你在哪儿上班？”

　　“年后上班，在宜章区。”

　　“是吗？我在风华区，离的还不远，看来这顿饭是必须得请了。”

　　“那当然，不过先得等我发了工资。”

　　“哈哈哈…”

　　聊的还算投缘，这顿饭足足吃了两个多小时，等到两人从餐厅出来外面天已经黑透，街边的霓虹灯在寒风中闪着光。

　　“这么晚了不安全，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郭禹杰掏出车钥匙解开了停在旁边的车。

　　聂书云下意识想拒绝，又犹豫了一瞬，在冷空气再次灌进脖子的那一刻，她轻轻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

　　“别这么客气，我没有大晚上让女生一个人回家的道理。”

　　车里安静，只能听到空调运行的声音，郭禹杰打开音乐电台，清润的男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他率先开启话题：“你是独生女？”

　　聂书云张了张嘴，嘴角的笑意淡了几分，回答：“还有个弟弟，在读本科。”

　　“也在云城？”

　　聂书云转头看着窗外：“对，现在在云医大实习。”

　　郭禹杰有些惊讶：“原来是学医的，真不愧是一家人，都这么聪明。”

　　聂书云讪讪的笑，装作没听见。

　　“其实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但是可惜了我是独生子，所以我还挺羡慕你们这种有个兄弟姐妹的，平时有什么事可以谈谈心，互相倾诉。”

　　聂书云不予置评，她想大概没有任何一个兄弟姐妹是像他们这样。

　　街边的霓虹灯灯光在聂书云眼中闪烁，有不少情侣牵着手在路边闲逛散步，耳鬓厮磨，聂书云忽然想到昨天他靠在自己身上咬耳朵的情景。

　　右边耳朵顿时烧红起来。

　　“叮咚”一声，微信弹出消息。

　　贺瑜问的言简意赅：“在哪？”

　　聊天框里还是贺瑜上次发给她的消息，聂书云直到现在都没回。

　　这次她也没有回复的打算，几秒过后，贺瑜又发来一句话。

　　“我去接你，位置告诉我。”

　　红灯，郭禹杰踩下刹车停下来，转头问她：“是阿姨吗？”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有些抱歉的说，“今天确实有点晚。”

　　聂书云在手机上敲击两下，敲出“不用”两个字发了出去，又把手机放回包里：“不是，是我弟弟。”

　　“那看来你们姐弟俩关系还挺好的，你弟还挺黏你的。”

　　一听到姐弟两个字聂书云如坐针毡，不想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她敷衍的点点头，提醒他：“绿灯了。”

　　聂书云回复之后，贺瑜就没有再发消息，两个红绿灯之后，黑色的轿车稳稳停在小区楼下。

　　无人看见黑暗的角落里，隐于另一辆黑色车驾驶座里的男人正死死盯着这一幕，贺瑜漆黑的眼瞳紧盯着屏幕上的两个字眼，又重重的暗灭手机。

　　从聂书云回国那天开始他就没碰烟，忍了这么久，有些手痒。

　　他从车门隔层中拿出一根烟，修长的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猩红明灭间，重重吸了一口，又吐出来，隔着车窗，眼神注视着前面那辆久久没下车的，副驾驶上的聂书云。

　　聂书云解开安全带，同郭禹杰道谢：“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改天有时间一定请你吃饭。”

　　郭禹杰温和轻笑：“今天已经谢的够多了，就不用再谢了。”他犹豫片刻，拿出手机亮出微信二维码，“要不我们加个微信？以后方便联系。”

　　聂书云没有多加思考，从包里摸出手机，两人加上微信。

　　就今天看来，郭禹杰是个不错的，可发展的恋爱对象。

　　她应该试着让别人多了解一些自己。

　　赵灵说的对，聂书云确实没有跟哪个异性有更深层次交流，即使有向她表达出好感的，她也只是三两句话拒绝，不留一丝余地。

　　在她眼里这是果断，不拖泥带水，但在别人眼里这就是清高和不近人情。

　　对于这些聂书云都是无所谓的态度，说她清高或是其他，她都照单全收。

　　毕竟这比起来者不拒听上去好多了。

　　说起追求者，聂书云这个时候都会想起贺瑜，不自觉的跟他们做出对比，外貌，性格，智商，相差甚远，贺瑜的温和体贴，乖顺听话都是任何人触及不到的程度。

　　“那我先上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改天见。”

　　聂书云打开车门，冬夜的冷风立刻从衣领灌了进来，她没带围巾，只能缩了缩脖子，刚走两步就又被郭禹杰叫住：“书云，礼物没拿！”

　　郭禹杰手里拿着那个精致的小礼盒，胳膊伸出窗外。

　　聂书云不好意思的笑笑，几步跑回来，弯着腰从他手上接过礼物：“不好意思，太着急了给忘了。”

　　“没事，不介意我叫你书云吧，我觉得一直叫你聂小姐挺生疏的。”

　　“当然不介意，”她往后退了一步，朝他挥挥手，“那我先上去了。”

　　郭禹杰点点头，车窗缓缓上移，聂书云看着黑色轿车慢慢驶离出视线，转头往单元楼走去。

　　冬夜里的风最是刺骨，贺瑜开着车窗，任凭冷空气通过他裸露在外的肌肤吹进他身体，面前烟雾缭绕，又被吹散，看着那个让他魂牵梦萦许久的身影，手指上移狠狠碾灭还没吸完的烟，竟然感受不到温度。

　　电梯缓慢下行中，聂书云搓了搓冰凉的脸，看了眼时间，没想到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这个时间点爸妈应该都睡觉了。

　　刚灭掉屏幕，后背一阵寒意朝她袭来。

　　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手腕就被一股力气带走，一个转身被面前高大的男人压制住在楼梯拐角处。

　　四下无人，凭借着旧小区的昏暗的光线，聂书云还是认出了贺瑜。

　　距离靠的太近，两个人的呼吸声喷洒在对方脸上，烟草混合着薄荷的味道格外熟悉，还有他那双独一无二的眼睛。

　　聂书云想挣脱，奈何力气悬殊，手腕被紧紧禁锢在背后，双腿也被男人压着，动弹不得。

　　她大口喘息着，看着近在迟尺的贺瑜，眼神有些失焦：“你抽烟了，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贺瑜身上的烟草味还没消散，在湿冷的空气中拥有绝对的存在感。

　　贺瑜的眼神紧紧盯着她不放，嘴唇凑到她耳边，亲昵的叫她：“书云好聪明。我知道你不喜欢闻烟味，但今天是个例外。”

　　他借着楼梯口昏暗的光线从上至下将聂书云看了个清清楚楚：“书云今天穿的真漂亮。”

　　聂书云今天穿了一件白色收腰呢子大衣，精致优雅，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平常是直发，今日却饶有兴趣的卷了头发，泛着光泽的长卷发披散在肩膀上，几缕垂在胸前，从远处看像是一朵纯洁清冷的栀子花，还飘散着花香。

　　书云，书云，聂书云听的那么不是滋味。

　　真是得寸进尺，聂书云将头转向另一边：“别这么叫我，我是你姐。”

　　话音刚落贺瑜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低头看着聂书云固执的侧脸，脸色阴沉下来：“他就可以这么叫你？书云？”

　　“什么关系要叫这么亲密？”

　　他努力压制住声音，却依旧控制不住音量，在安静又空荡的楼梯口阵阵回响。

　　聂书云看着他不说话，贺瑜话锋一转：“那个男人长得还不错，不知道人怎么样，是你喜欢的款？我怎么不知道？”

　　手腕被他一只手攥住，又酸又疼，聂书云忍不住转动，想要摆脱桎梏。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知道的事多了，你先把我手松开。”

　　贺瑜注视着她湿润的眼睛，逐渐脱力放开她的手腕，指尖一路下滑，经过她突出的指骨，轻佻的拨弄聂书云手里的礼物。

　　他嗤笑一声：“这么贴心，生日还知道给你送礼物。”

　　“他知道你什么喜好，知道你讨厌什么？”

　　他语气轻飘飘的，手掌又向上移，握住聂书云冰凉的手，抚摸过她每一根细白的手指，最后停留在小拇指那，把玩着，爱不释手。

　　聂书云转过头来，瞪着他：“你又对我了解多少？贺瑜，你别这么自以为是。”

　　贺瑜轻笑一声，突然俯身，视线也跟着下去，落在她白皙的碎骨上：“沐浴露和身体乳都一直用的是栀子花味的，沐浴露最近换了一个茉莉花的，没之前那个香了，”他看着她眼睛，笑的甜蜜又恶劣，“这够不够了解？”

　　“贺瑜你是不是疯了？”

　　“是啊，这你不是最清楚吗？你三年前就知道了。”他不断靠近聂书云，鼻尖贴着鼻尖，语气带着蛊惑，“那个男的，他知道你有个弟弟吗？知道你跟这个弟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吗？知道你跟你弟弟做过什么吗？前几天的事，他知道吗？”

　　在他又一次摩挲着小拇指，嘴唇快要贴着嘴唇的时候，聂书云抽出手，用尽力气将他推开。

　　贺瑜猝不及防的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在墙边，逆着光源看她。

　　距离终于隔开，空气如同一层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聂书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

　　她看着那张她已经看了好多年的面庞，这一刻望着却觉得有些陌生，原本她为面前这个人心软了多少次，放纵了多少次，都不后悔，现在她确实后悔了。

　　贺瑜和她，就应该像天空中飘着的雪花一样，缥缈又轻盈，大风一吹就散，伸出手触碰就会化为乌有。

　　楼梯口的声控灯在一阵静默后灭掉，贺瑜和聂书云就这么就着夜色相望。

　　周遭安静，在一段冗长的时间之后，她一字一顿，声声坚定，带着绝不回头的决绝。

　　“贺瑜。”

　　“之前那样的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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