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今朝

　　翌日一早，朝堂之上。

　　“吾皇万岁，万万岁。”群臣跪伏，朝拜声如浪潮般卷卷袭来，自宫墙外围涌向玉阶之上，商京墨端坐在龙椅上面，准备开始连着几日都未曾上过的早朝。

　　“众爱卿平身。”放下心事之后，他语调也轻松了些许。

　　朝臣之中，一文官从人群中站出后跪下。

　　“皇上圣明，城中医馆纷纷闭门多日，近来小儿流感频发，百姓已是怨声载道，苦不堪言！”那人眼底有赴死之意，原本伏着的身子此刻跪的笔直“还望圣上特赦，放了那些郎中，也好叫百姓得以放心，医馆才可有重开之日啊！”

　　他已准备好了死谏，无人敢说便他来说。这商朝绝不能因着公主而毁了根基，失了民心。

　　见状，商京墨并未做声，只是自龙椅之上缓缓站起，一步一阶走了下来。

　　帝王威压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周围众人的心皆是悬了起来，屏住呼吸纷纷惊慌跪下，神色惶恐。这张大人说什么不好，偏要上来就提及此事，若是龙颜大怒，可万万不要祸及自身才好。

　　心思各异间，有人已悄悄挪远了些。偌大的朝堂之上，只空留帝王缓缓靠近的脚步声，

　　‘啪嗒’最后一声响起，一道阴影笼罩下来。刚才还慷慨激昂的人知道他可能面临着什么，却仍旧不肯低头。

　　“张卿平身。”

　　那人不可置信的看向面前之人递出的双手，近来的传言他是知道的，皇上这是何意？

　　“昨夜，孤已命人将他们全部释放。”商京墨的声音掷地有声的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家家户户都有孩子，是孤思虑不周，护子心切！”停了一下之后，他的声音忽的大了起来。展开双手，激动的对着群臣说道“公主已然好转，预言即将不攻自破。稍后，孤会下达罪己诏，明日自去寺庙为公主，为我商朝所有幼子祈福！”

　　说罢，他双手背负，赞赏的看向面前之人。

　　“张卿今日为民上奏，敢为人先，实乃我商朝之幸。传孤旨令，近日城中感风寒者，或家中有患病之人，皆可免费去医馆看诊，诊金由皇室承担！若有因这几日丧命者，白银五十，宅邸一座，家中剩老人幼儿者，由朝廷管控，担起养育之责！”说罢，众人神色皆是激动，齐声呼喊：“吾皇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其中到底有多少是为躲过一场祸事，还是为又有利可图，亦或是为百姓欢呼便不得而知。

　　待到回声散去，商京墨补充道：“此事交由你一人着手去办，务必尽早抚慰百姓之苦。”

　　“是!臣遵旨。”那人经历大起大落，已是眼眶微红，退入人群当中。商京墨站在中央，朗声问道：

　　　“众爱卿可还有要事汇报，今日一并说出”

　　有人开了头，群臣便再无顾忌，一个接一个汇报着多日积攒下来的问题.....

　　时间一晃而过，已是来到三日后约定好的日子，也是那云归宗百年一次的招生大会。

　　远处，几座锯齿状的峰顶刺破云幕，山腰以下是密密麻麻的阔叶林，高处被层层雾气遮起，叫人看不真切。一路行至山脚处，顺着蜿蜒而上的台阶才看见，峰中有一洞将其贯穿，投出暖暖日光来。两名云归宗弟子在此把守着。
　　几辆马车早在山脚处便停下来，轿中少女抬手掀开帘子，一张清丽绝尘的小脸露了出来，打量着四周。

　　软声问道：“管家伯伯，可是到了么？”

　　被唤做管家之人叫了两个女子过来，扶着轿中人下了马车。
　　“小姐，马车只能行至此处，无法再向前了，前面尽是楼阶，需步行上去。”
　　看着那瘦小身影下了马车后，管家不免担忧道“小姐身子可还受得住，老爷吩咐了，需得赶天黑上山，后面的路不好走，是否需要找顶轿子来。”

　　“不用了，我已好多了，附近不好找轿子，不要扰了他人。我们步行上去吧。”小小的人儿坚韧懂事，说话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病弱之感。

　　只是眼下别无他法，一行人只能浩浩荡荡向山上走去，那洞口看着极近，可光是走到跟前就用了两个时辰，还未曾休息过半分。商水寒原本清丽白净的小脸此刻红的不像话，小巧的鼻尖上也沁满了汗珠，显然是累极了。可她还是一声不吭，生怕拖了大家的进度，哪怕那些人原本是为了照顾她而来，她一点都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了。
　　小小的少女走在最前面，看着那两名身着白衣黑裙的弟子，欠身行礼，连带着身后之人也一同弯下了腰。

　　“打扰了，二位仙长，云归宗可是在此处么？”

　　那两名弟子正声回答道：“正是，你可是来参加招生的弟子？”二人看着少女面容清丽可爱，身后跟着大批随从，不似普通人家的孩子。心底摇了摇头，怕是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闻及此言，商水寒也在心底暗暗思虑了起来，若说是治病，是否可以让她上山？她听父皇形容并不知那日的女子是何人，这腰牌是否有用也未可知。

　　罢了，不说是身有灵气么，反正也要一试，几番思索过后，她内心已是打定主意。

　　便抬头俏生生开口“多谢二位仙长，我正为此事而来，不知这招生地点在何处，又是何等考验。”

　　果真如此，不过这考试每年都要刷掉多半人，他们已见过太多，这云归宗的考试，既要天赋，又看韧性，这孩子看着就不像可以坚持下来的人。

　　但二人还是面色不改，正声说道；“此处便是上山路，若是你来参加，就只有你一人可以上去，山上离此还有很远的路。剩下的，你去了便知道。”

　　“多谢二位仙长。”少女再次欠身行礼致谢后，对着管家说道：“你们都回去吧，不必陪我，也不必在此等我。”言罢，又用极轻的声音嘱咐着“若是父皇问起，说我已进云归宗就好，莫要再让他为我挂心。”

　　“小姐，这恐有不妥，你还病着，如何一个人走得了这多的山路。”为首的管家忧声问道，小公主实在太过乖巧，除却皇上之外，其实他们也都很喜欢她，此番要她拖着病体独自上去，他们实在是不放心，却又不好干涉她的决定。

　　“不打紧的，何处有何处的规矩，我也自是要遵守的。”少女神色轻巧，仿佛挨过前些日子的病痛和这将要独自远行山路的人都不是她一般。

　　“好啦，回去吧，父皇不会怪罪于你们的。”少女轻轻推了边上的女子一把，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穿过洞中，向峰顶走去，明黄色的背影看着轻快无比，却令身后众人都心酸难耐起来。

　　被她推了一把的女子轻声啜泣起来，她从公主出生起就侍奉在她身边，看着小小的公主从出生起就失去了娘亲。幼时常尝缠着她问“小荷，我的娘亲在何处？为何我看她们都有娘亲陪着读书课业，我却没有。”

　　小小的人儿神色落寞，“我上次还看见丞相伯伯的儿子，被他娘亲用柳条追着打，好似是因着夫子唤了他娘亲去，不知说了什么。”

　　“小荷，是我不乖么，娘亲怎的还不来看我。”话音未落，人已是鼓成个小泪包，长长的睫毛上浸满了水色，却还是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听到公主这么说，只觉得一颗心都酸涩了起来，皇后娘娘生前待她们极好，从不会看不起任何一位下人，都与她们姐妹相称。如此良善之人，老天当真不公。每每此时，她都会蹲在地上将人搂在怀中温声哄着。

　　“怎会不乖呢，小公主是书院里最听话的了，夫子那么严厉，都常夸您的功课是最好的。我们小公主最最乖啦。”

　　她边说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她娘亲小时候安抚她那样。“皇后娘娘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去做星辰了，会一直看着.....殿下您的。”她好没用，怎么安慰着人，自己也哽咽出声了。

　　怀中的小女孩手忙脚乱的替她擦拭着眼泪，竟反倒安慰起她来“小荷，你别哭呀，星辰最是漂亮了，你们常说我娘亲漂亮，我都未曾见过，现在做了星辰，想必更是好看了。”

　　童声渐远，飘至很久后的今日，她仍旧如此懂事，明明最需要保护的人是她，她却还如幼时那般安慰着大家。

　　而后年岁渐长，商水寒终于明白了星辰的含义，原来是死亡

　　是再也无法相见的，朝思暮想的人。

　　一人走了许久之后，商水寒终于坚持不住，坐在路边的山石上察看起了伤势，刚刚走的太急，竟是摔了下去，还好那层只有四五个石阶，擦破了些皮肉。
　　坐下之后，浑身的疲软才像是找到了归处，尽数泛了起来，腿上因着长时间的攀登已是颤抖个不停。走至陡立的地方又不免用手扶着，再一看，手心也早被磨的血肉模糊。

　　她轻轻朝着伤口吹了吹，才又撑着青石起身赶路，她不可以耽误别人太久的时间，也不可让父皇再为她担心了。

　　唉，若是小荷在，又不免心疼起她了。她虽是公主，比同龄人成熟不少，可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会想娘亲、会疼、会怕黑、其实她也怕这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的天气，雨天湿滑，远处闷闷的雷声也甚是恐怖。

　　她想，她得快一点了。

　　奇怪，既是招生，可这路上为何空无一人?难不成她走错了么。可山下的二人分明说此处便是上山之路，这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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