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夏雨蒸

　　再次来到北京，已经又过了两年，时玉茹大学刚刚毕业，正在休研0的暑假。
　　这一年，北京依旧阴雨绵绵。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来北京都在下雨，之前她从没听谁说这是个多雨的城市。
　　地铁到站，时玉茹瞧见熟悉的站名，隐约回忆起两年前站在这里焦躁不安的自己。她略笑笑，汇入人流挤上电梯。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之间，竟然已经毕业了。不过时间也过得真慢，回头往电梯下瞧瞧，20岁的时玉茹好似还站在原地徘徊。
　　两年的时间，有什么变了吗？
　　好像没有，时玉茹低头瞧瞧自己，同样的个子，同样的发型，甚至连手表都戴的是同一款。当然，也确实有地方不一样了，比起两年前，她现在要更加瘦削，精气神也更加锐利了。

　　一晃神的功夫，视野豁然开朗，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地铁口。
　　北京，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时玉茹撑起伞，目光严严实实扫过每一个角落，不论是摇动的树叶，还是人头攒动的街道，亦或是每一栋建筑。微雨的北京街头还是那么热，时玉茹不知是否因为自己习惯了空调，她觉得天气热得她都快不会呼吸了，所有物件也都似融化一般，砖缝里蜿蜒的水流便是最好的例子。
　　身旁行人密密如织，时玉茹旁观着，平和地阅读着每一个人。时至今日，她已经掌握到了一点与孤独共处的方式。
　　导航显示目的地即将到达，时玉茹用手背抹干汗水，关掉手机，凭借记忆往青旅的方向走去。
　　这次到北京的路上，时玉茹一直在幻想这一刻，想象自己推开青旅大门的那一刻会是什么样的情景，装修还是那样吗？墙壁上还会有可爱的画吗？
　　无数画面在她脑子里闪烁、盘桓，萤火虫一般飞来飞去，让她应接不暇，每一种重逢的方式都令她浑身战栗。
　　这个地方对她而言，意义太特殊了。

　　时玉茹驻足在阶下，想等下该说些什么，两年了，或许她已经不认识自己了，毕竟人来人往，自己又实在不是个很特别的人。
　　时玉茹握紧包带，抬脚迈上台阶，脚步把雨水震起一圈圈涟漪。
　　一级、两级、三级。
　　时玉茹的脚步骤然停下了，像一下失了力气，抬起的下巴也垂下去，盖在伞下，像羞怯的蘑菇，只有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真的要进去吗？
　　万一见面之后，她跟记忆里的那个人有出入怎么办？
　　万一，这次见面的记忆，把两年前的覆盖了怎么办？
　　万一……
　　人生有太多的万一，时玉茹不敢一一去陈列。

　　雨如蛛丝，连绵不绝，暑气如云，环绕身旁，时玉茹感到浑身发热，脸颊和脑袋渐渐烧起来，烧得她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
　　半晌，她深吸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略略驻足后一把推开了青旅的大门。
　　哗啦哗啦，风铃翻动，青旅的气味猛地唤醒心底某些因子。
　　前台招待听到动静，直起腰朝门口看来。
　　“你好。”一道略低的成熟女声响起来，“是要住店吗？有预定吗？”
　　哗啦哗啦，时光急速翻回，时玉茹猛然回神，呆立在门口，身体僵硬、喉头发哽。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不记得大姐姐长什么样子了，前台小姐姐的脸在吧台后若隐若现，时玉茹拼命想挖出记忆中那张面孔的模样，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像儿时激动埋下的宝藏被人挖走，或是干脆忘了宝藏被藏在了何处，无论她如何挥动铁锹，记忆的土壤中却一直一直找不到她。
　　她说话的方式是这样吗？她的声音是这样吗？她当初看自己时也是这样的动作吗？
　　她的模样、她的笑容、她的身形……记忆犹如沙滩上的字，一个小小的浪花就抹的干干净净，时玉茹颓然倒在沙滩上，被时间的潮汐强势夺走呼吸。

　　“你好？请问您找谁？”
　　“啊！”
　　时玉茹循着声音抬头，发觉一个瘦小的女人正撑着伞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她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台阶上，目光躲闪几番，收回踩在上一级台阶上的脚。
　　原来，自己根本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时玉茹愣怔着，片刻后才想起来回答：“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
　　“啊。”小姐姐半信半疑，但出于礼貌还是问了一句：“需要帮您找找正确的地址吗？”
　　“啊不用。”时玉茹挠挠耳朵，抓着包带忙不迭跑下台阶，因为走得太急，险些一脚踩空摔下去，“没事，我没事，打扰你了。”
　　“诶？”小姐姐撇撇嘴，开门回去了。

　　一口气跑到拐角处，狂跳的心总算安静下来，时玉茹捏捏手指，感觉麻木缓解许多，只是温度还是冰冷的，与闷热的空气接触，在皮肤上形成薄薄的水雾。
　　真是的……
　　时玉茹用力闭上眼，缓缓蹲了下来。
　　真是愚蠢啊，她幻想了无数种重逢，却唯独忘了那个姐姐或许已经不在这里工作了，所有一切都在变化，唯独她把她留在了过去。
　　无奈，不甘，却总期盼还有万一。
　　如果假如存在，世上就有天堂。
　　……算了。
　　不要再见了，就让她一直留在记忆里，不要去动了。
　　人生本就处处都是遗憾。
　　时玉茹站起身，压低伞沿，朝来时的方向折返回去。
　　一步两步……
　　时玉茹猛地停下脚步，因为伞沿下赫然出现了一双红色拖鞋，啪嗒啪嗒有力地踩着水，那样鲜亮、猛烈，把少女将将捏合起的冷静敲碎。
　　两柄伞的沿轻轻一擦，便错过了。
　　时玉茹愣愣地站了会儿，回头的瞬间，她感到自己眼眶烫得吓人，她很努力想看清红拖鞋女人的模样，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她的身影始终是模糊的。
　　很快，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青旅门口，时玉茹深呼吸压住鼓动的胸膛，最后矗立片刻，扭头向胡同口大步远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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