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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迷失与寻找
九月的风卷着桂花香,漫进大学校园的林荫道。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陌生的人群里。
看着周围一张张兴奋又陌生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座漂浮的岛屿,与这片热闹的大陆隔着看不见的海。
录取通知书上的城市离家很远,远到需要坐一夜的火车。
填报志愿时,我几乎是闭着眼睛圈了这个陌生的名字。
潜意识里大概是想逃吧,逃离那座有卓悠南痕迹的小城,逃离那个空寂的教室,逃离那些触景生情的瞬间。
可真的站在这里,才发现逃离只是换了个地方被困住——心里的空洞,并不会因为距离而被填满。
宿舍是四人间,另外三个女孩很快就熟络起来,讨论着军训的防晒霜和社团招新。
我抱着膝盖坐在靠窗的书桌前,听着她们的笑声。
她们聊起高中时的趣事,有人说自己追了三年的男生终于表白,有人说毕业旅行去了海边,浪花打湿了新裙子。
我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那里还留着前任主人刻下的歪扭爱心。
我的高中,好像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
白衬衫,白试卷,还有卓悠南离开那天,窗外刺目的白光。
那些被暗恋填满的细碎瞬间,犹如被风吹散的蒲公英,明明记得抓在手里过,摊开时却只剩一把空。
军训的太阳很烈,把每个人的皮肤都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站军姿时,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进眼睛里,涩得发疼。
我盯着前面女生的后脑勺,突然想起高中时的体育课,卓悠南总在自由活动时和男生们打篮球,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汗水浸湿的球衣贴在背上,勾勒出利落的线条。
有次他投篮时没站稳,踉跄了一下,周围爆发出善意的哄笑,他也不恼,笑着摆摆手,抓起毛巾擦汗,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许秋韵,你动什么?”教官的吼声把我拽回现实,我猛地站直,脸颊发烫,周围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晒得发黑的手腕,和记忆里那个总被阳光眷顾的身影,突然觉得荒谬。
都已经这么远了,怎么还是会被轻易拽回去?
大学的课堂很大,几百个人挤在阶梯教室里,老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点失真的回响。
我坐在最后一排,像高中时那样,把自己藏在角落。
课本摊开在桌面上,目光渐渐落在了窗外。
这里的树很高,枝叶交错着挡住了天空,不像高中校园里的梧桐,总能漏下细碎的阳光,照亮那个靠窗的座位。
有次选修课讲电影配乐,老师播放了一段意大利歌剧选段,高亢的女声在教室里回荡。
我握着笔的手突然顿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意大利。
这个曾经只在地理课本上见过的词,因为卓悠南,变成了心口一道隐秘的疤。
他说过要去那里学声乐的,那里的歌剧,是不是像他曾经弹过的钢琴曲一样动人?
他现在,是不是正坐在某个歌剧院里,听着比这更美妙的旋律?
我低下头,假装记笔记,笔尖在纸上划出杂乱的线条,像一团解不开的麻。
室友拉我去参加社团招新,体育馆里挤满了人,各个社团的摊位前都挂着鲜艳的海报,音乐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有个音乐社的摊位前,几个男生正在弹吉他唱歌,围了不少人。
我远远地站着,听着那不算熟练的旋律,突然想起卓悠南抱着吉他的样子。
他的指尖划过琴弦时,总有种天生的韵律感,连最简单的和弦,经他手弹出来都格外好听。
“秋韵,你也喜欢音乐吗?”室友推了推我,“要不要去报个名?”
我摇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不了,我五音不全。”
“那去文学社吧?看你平时总在看书。”
我还是摇摇头。
我怕在那里遇见能言善辩的人,怕他们看穿我骨子里的怯懦;
怕在那些讨论诗歌的场合,不小心说出某个藏在心底的名字;
更怕自己写的那些零碎句子,被拿到阳光下评判。
最后,我什么社团也没报。
课余时间,我更喜欢泡在图书馆里,找个靠窗的位置,一坐就是一下午。
那里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我读很多书,小说、散文、诗歌,试图用别人的文字,填满自己心里的空洞。
但越是这样,越觉得孤独。
那些故事里的悲欢离合,好像都与我隔着一层。
我像个旁观者,看着别人的人生跌宕起伏,自己的生活却一片沉寂,连涟漪都很少有。
高中时,我的生活至少还有一个隐秘的重心——卓悠南。
我的喜怒哀乐,都围绕着那个身影转动,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觉得日子有了盼头。
可现在,那个重心消失了,我像失去了锚的船,在茫茫大海里漫无目的地漂着。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这种迷茫,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会变得更加清晰。
我依然是那个普通的女生,穿着最朴素的衣服,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额头上因为熬夜冒出了几颗痘痘。
和周围那些妆容精致、自信大方的女生比起来,我仿佛一株没见过阳光的植物,怯生生地缩在角落。
容貌焦虑像幽灵,从未真正离开过我,只是换了种方式存在。
高中时怕被卓悠南看见自己的平凡,现在怕被这个热闹的世界抛弃。
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在图书馆的旧书区闲逛,无意间翻到一本封面泛黄的小说。
书名已经模糊了,作者也不知名,讲的是一个女孩暗恋邻居家的男孩,直到男孩搬走,她都没敢说出口。
书里的描写很细腻,女孩藏在窗帘后看男孩打篮球的样子,把男孩掉落的橡皮偷偷收起来的心情,在日记本里写了又划掉的名字……
那些细节,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看到最后一页,女孩站在车站,看着男孩乘坐的火车远去,心里想:“原来有些告别,是不需要说再见的。”
我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泛黄的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原来,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把暗恋过得像一场无声的默剧。
原来,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心事,那些被辜负的期待,那些无处安放的遗憾,是真的可以被写下来的。
那天晚上,我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秋风很冷,吹得人清醒。
我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犹豫了很久,打下第一行字:“他离开的那天,阳光很亮,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手指悬在屏幕上,微微发抖。
这是我第一次,把那些藏在心底的话,变成具体的文字。
像把深埋地下的种子,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放在月光下。
写完这行字,我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
有忐忑,有不安,还有一丝隐秘的释放。
我又打下几行,关于那个空寂的座位,关于那首没听完的钢琴曲,关于那个永远拨不通的电话号码。
文字很笨拙,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但每一个字,都带着真实的温度。
那晚之后,我开始频繁地打开那个备忘录。
有时是在课堂间隙,有时是在深夜的宿舍,有时是在图书馆的角落里。
我写下高中校园里的梧桐,写下走廊里的风,写下那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低头演算的样子,写下自己躲在角落时的心跳。
这些文字像碎片,一点点拼凑出那段被尘封的时光。
我不期待有人看到,也不奢望得到回应,只是写。
写给自己看,写给那段兵荒马乱的青春看,写给那个永远停留在十七岁的、胆怯的自己看。
写作的过程,宛如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有时会撞到墙,写不下去,对着空白的屏幕发呆;
有时会突然找到出口,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跳跃,停不下来。
但每一次敲击,都像是在给自己松绑。
那些缠绕在心上的藤蔓,好像被一点点剪断,虽然还留着痕迹,却不再那么让人窒息。
我开始在文字里重新审视自己。
那个躲在角落里的女孩,那个因为自卑而不敢抬头的女孩,那个把所有情绪都藏在心里的女孩……她
或许不完美,甚至有些懦弱,但她的心事是真的,她的欢喜和失落是真的,她眼里的光也是真的。
期末考前的复习周,图书馆里座无虚席。
我坐在老位置上,面前摊着厚厚的专业书,仍旧忍不住打开了备忘录。
屏幕上,那个关于暗恋的故事,已经写了几万字。
我看着那些文字,突然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我好像找到了一件可以让自己专注的事情。
它不能像卓悠南的琴声那样照亮别人,但它可以照亮我自己脚下的路。
窗外的银杏叶黄了,一片片落下来,像一封封没寄出的信。
我合上手机,深吸一口气,翻开专业书。
也许我依然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正摆脱过去的阴影,但至少现在,我有了一件可以做的事。
写作,像一场漫长的寻找。
我在文字里寻找丢失的自己,寻找那些被辜负的时光,寻找生命里除了暗恋之外,更广阔的意义。
而这场寻找的尽头,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要继续写下去。
就像此刻窗外的银杏叶,哪怕知道会落下,也要拼尽全力,在阳光下舒展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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