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因与余弦定理

　　周一早晨的教研室会议，袁腘佐的视线第十次飘向门口。八点五十五分，孔清泪依然没有出现。这很不寻常——那个总是提前半小时到校整理教案的完美主义者，从未在工作日迟到过。

　　"今天我们讨论一下期中考试安排..."系主任的声音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李老师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孔教授请假了，刚收到短信，说是高烧39度。"

　　袁腘佐的钢笔在纸上戳出一个墨点。他想起昨天分别时孔清泪泛红的脸颊和略显急促的呼吸，当时还以为是女仆装束腰太紧的缘故。

　　"袁老师？"系主任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和孔教授合教的《数学物理方程》，期中试卷就由你..."

　　"我去看看他。"袁腘佐突然站起来，所有老师都转过头来，"我是说...课程安排需要当面讨论。"他匆忙收拾文件，假装没看见李老师意味深长的眼神。

　　九点十七分，袁腘佐站在教师公寓3号楼前，手里提着退烧药和粥店外卖。孔清泪的住址是从教职工通讯录上查到的——7楼712室。电梯上升的三十秒里，他反复排练着准备好的说辞：'只是来送教案...顺便带点吃的...'

　　敲门无人应答。正当袁腘佐考虑是否该离开时，门缝里飘出一声微弱的咳嗽。他试着推了推门——没锁。

　　"孔教授？"袁腘佐轻轻推开门，"我进来了？"

　　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薄荷与苦橙气息，混着些许药味。公寓整洁得近乎刻板，客厅书架上数学专著按主题和字母顺序排列，茶几上摆着几本翻开的期刊和一杯已经凉透的茶。唯一的凌乱是沙发上一件搭着的黑色外套——袁腘佐认出那是咖啡厅的女仆装上衣。

　　卧室门虚掩着，传来沉重的呼吸声。袁腘佐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孔清泪蜷缩在床上，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他穿着宽松的棉质睡衣，但领口敞开处隐约可见束腰的痕迹。床头柜上散落着体温计、退烧药和一部亮着屏幕的手机——显示着与系主任的短信界面。

　　"袁...老师？"孔清泪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我...现在几点..."

　　"九点二十。"袁腘佐放下袋子，伸手探向对方额头，立刻被滚烫的温度惊到，"你烧得很厉害。"

　　孔清泪试图撑起身子，却在半途脱力倒下。袁腘佐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手掌隔着睡衣感受到不自然的硬度——束腰，即使在发烧时也没解开。

　　"你应该去医院。"袁腘佐皱眉。

　　"不...用。"孔清泪艰难地吞咽，"吃过药了...下午还有课..."

　　袁腘佐叹了口气，从袋子里取出冰宝贴："至少让我帮你降温。"他轻轻拨开孔清泪额前的湿发，贴上冰贴时，对方不自觉地蹭了蹭他的手腕，像只寻求安慰的猫。

　　这个无意识的亲昵举动让袁腘佐心跳漏了半拍。他环顾四周，发现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本台历，标记着各种颜色的圈——红色是讲座，蓝色是咖啡厅排班，绿色是...袁腘佐凑近一看，绿色全是自己的公开课日期，旁边还标注着"第三排左二""第二排正中"等位置信息。

　　"别看..."孔清泪虚弱地伸手想遮住台历，却打翻了水杯。玻璃碎裂声中，他喃喃道："...别告诉学校..."

　　"不会的。"袁腘佐握住他发烫的手，"我先收拾一下，你去洗个热水澡好吗？出汗太多会更难受。"

　　孔清泪迷迷糊糊地点头。袁腘佐扶他进浴室后，开始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当他弯腰捡起最后一块时，发现床底下露出笔记本的一角。拖出来一看，是标着"咖啡配方研究"的黑色硬皮本。

　　翻开第一页，袁腘佐的呼吸停滞了——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咖啡豆品种、烘焙曲线，以及...自己的光顾记录。

　　「9.3 袁第一次来店，点海盐焦玛，喝第一口时眼睛会眯起来」
　　「9.7 袁今天穿深蓝衬衫，袖扣是Σ符号，偷偷拍了照片要找同款」
　　「9.15 他说草莓蛋糕好吃！开心(*^▽^*)」旁边画着个小笑脸。

　　最新一页是昨天的记录：「天文台，他记得我哼过的旋律。星空下的侧脸比任何公式都美。——要研发新配方，用埃塞俄比亚豆子，65℃水温，26秒萃取，像他说的那样...」

　　浴室水声停了。袁腘佐赶紧把笔记本塞回床底，却碰倒了床头柜上的药盒。几片白色药片和一张折叠的纸飘落在地。展开纸条，是咖啡厅的排班表，背面用红笔圈着今天的日期，旁边写着："李老师预约下午3点带数学系老师来店考察！！！必须请假！！！"

　　袁腘佐的胃部突然揪紧。难怪孔清泪宁愿高烧也要去咖啡厅——如果李老师带着同事去，发现店长"泪泪酱"就是数学系的孔教授...

　　浴室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孔清泪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换了一件干净睡衣，但头发还滴着水。他看起来比刚才更虚弱了，嘴唇苍白干裂。

　　"你应该躺着。"袁腘佐上前扶住他，触手却是一片滚烫，"怎么更烫了？"

　　"没...事。"孔清泪眼神涣散，"下午有重要...事情..."

　　袁腘佐强硬地把他按回床上："你哪里也去不了。"他取出体温计，"39.2度，你知道这个温度会烧坏脑子吗？"

　　孔清泪挣扎着要起来："可是李老师..."

　　"我会处理。"袁腘佐按住他的肩膀，"告诉我咖啡厅后门密码。"

　　孔清泪的瞳孔微微扩大："你...怎么知道..."

　　"猜的。"袁腘佐拿出刚热好的粥，"先吃点东西，然后告诉我今天咖啡厅的特别安排。"

　　孔清泪小口啜着粥，时不时因为吞咽疼痛而皱眉。吃到一半时，他突然抬头："你看了笔记本？"

　　袁腘佐诚实地点头："看到'开心(*^▽^*)'那里。"

　　孔清泪的耳朵瞬间红得能滴血，差点打翻粥碗。袁腘佐接过碗放在一旁，帮他擦嘴时拇指不经意擦过对方唇角，两人同时僵住。

　　"为什么记录我的习惯？"袁腘佐轻声问。

　　孔清泪别过脸："...数据收集。"

　　"那为什么特别标注'开心'？"

　　"..."

　　袁腘佐叹了口气，取出退烧药："吃完药睡一觉。咖啡厅的事交给我。"

　　孔清泪乖乖吞下药片，躺下时突然抓住袁腘佐的手腕："别...别让李老师看见后厨的排班表...我的真名在上面..."

　　他的手心烫得惊人，但手指却异常用力。袁腘佐轻轻回握："放心。"犹豫片刻，他又问："为什么一直穿束腰？连生病都不脱。"

　　孔清泪的眼睫低垂，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习惯了。就像...数学公式，脱掉会不知道该怎么呼吸。"

　　这个回答像根细针扎进袁腘佐心脏。他等孔清泪睡着后，轻手轻脚地打开衣柜想找条毛巾，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左侧整齐挂着数学系的衬衫西装，右侧则是一排精心保养的女仆装，中间用一块挡板隔开，像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衣柜底层抽屉半开着，露出几本相册。袁腘佐忍不住抽出一本翻开——初中毕业照。他在人群中一眼找到了十五岁的孔清泪，清秀的少年站在合唱团最边上。而照片边缘，一个模糊的侧影被红笔圈了出来，旁边写着"转学生袁"。

　　记忆如潮水涌来。那个总是坐在教室角落的转学生，那个因为口音被嘲笑的男孩，那个偷偷注视合唱团钢琴伴奏的少年...原来被记住的不只是自己。

　　"唔...水..."床上的孔清泪发出模糊的呓语。

　　袁腘佐赶紧倒了杯温水扶他起来。孔清泪半梦半醒间就着他的手喝水，喉结上下滚动，睫毛在灯光下像两把小扇子。喝完水后，他无意识地蹭了蹭袁腘佐的手心，又沉沉睡去。

　　下午两点三十分，袁腘佐站在"馆外咖啡厅"后门，输入孔清泪告诉他的密码。厨房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字条贴在冰箱上："泪泪酱生病，今日特调取消——店长助理小K"

　　袁腘佐迅速找到员工排班表，将写有孔清泪真名的那页撕下塞进口袋。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前厅传来李老师响亮的声音："...听说这里的店长是数学天才！"

　　透过传菜口，袁腘佐看到李老师带着三位系里老师走进来，正在热情地介绍。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领走出去。

　　"袁老师？！"李老师瞪大眼睛，"你怎么从厨房出来？"

　　"来帮朋友取东西。"袁腘佐面不改色，"孔教授推荐的咖啡豆确实不错。"

　　"孔教授也来过？"一位女老师好奇地问。

　　袁腘佐微笑："他是咖啡鉴赏专家。"他故意走向展示架，拿起一包标着"泪泪酱特调"的豆子，"这个配方很特别，用了..."

　　"埃塞俄比亚耶加雪菲混危地马拉安提瓜，中浅焙。"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所有人转头看去——孔清泪穿着高领毛衣和长外套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但神情自若。只有袁腘佐注意到他扶着门框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孔教授？！"李老师惊讶道，"你不是发烧了吗？"

　　"好多了。"孔清泪缓步走来，在袁腘佐身边站定，"听说各位老师来考察，想着或许能提供些...专业建议。"

　　他的脚步虚浮，靠近时袁腘佐闻到了退烧贴的薄荷味。趁着老师们研究菜单，袁腘佐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孔清泪看着展示架上的咖啡豆，嘴唇几乎不动地回答："...不想让你一个人面对。"

　　这句话像一块热炭落入袁腘佐心底。他借着桌子的掩护，轻轻握住孔清泪的手腕——依然烫得吓人。

　　"各位想尝尝我们的特色吗？"孔清泪突然提高声音，从展示柜取出几包豆子，"这款'黎曼猜想'混合了三种..."

　　袁腘佐看着他流畅地介绍咖啡，除了略显沙哑的嗓音和泛红的眼尾，完全看不出病人的样子。但当李老师转身时，孔清泪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袁腘佐立刻伸手扶住他的后腰，隔着衣服感受到束腰坚硬的轮廓。

　　"我们该回去了。"袁腘佐打断讲解，"孔教授还需要休息。"

　　离开时，李老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你们关系真好。"

　　"数学搭档。"袁腘佐坦然回应，同时感觉到孔清泪的身体微微僵硬。

　　回程的出租车上，孔清泪终于支撑不住，头歪在袁腘佐肩上昏睡过去。袁腘佐小心地拨开他汗湿的额发，发现高烧仍未退去。

　　"为什么要来？"他轻声问，明知对方听不见。

　　车窗外，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像一杯打翻的草莓糖浆。袁腘佐想起笔记本上那个笑脸符号，突然很想知道，当孔清泪写下它时，是用孔教授的身份，还是泪泪酱的身份？

　　又或者，是那个在星空下分享耳机的，更真实的他自己？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