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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酬神。
酬神需赶早。
清晨五点，天光一亮，叶子玫已经收拾妥当。
她敲醒郑嘉乐：“她还去吗？我猜你奶奶几人过会就到，再不洗漱就来不及了。”
老太太等不住人或事，催人像催命，典型没检票就排队，车没停就起身…那股生怕落人一步的急躁焦虑，不知从何而来。
理越辩越浊后，叶子玫已经学会识相，反正一年里同行共事超不过三五回，不过她能忍，秦双可不能。
讲道理，又凭什么忍。
郑嘉乐睡眼惺忪，自己都还糊涂，闻言“啊”了一声，又“哦”一声：“妈，我叫她。”
拖拖拉拉神态，和老辈人截然不同，年轻人易患拖延症。
中间代——叶子玫妄下定论。
事实是，她才转身，就见秦双打着哈欠下来。
穿着修身的黑t，一条牛仔裤，线条利落，减龄非常，脸上有种不设防的无害感，若非红发招摇，真的很乖。
一见人，她像变色龙，立刻端起架子，却又在下一秒，笑着靠近：“早啊，姐姐。”
割裂、矛盾，似乎她本人也没想好，接下来到底怎样同自己相处。
叶子玫却想好了，只欠执行。
她今日穿着法式白衬衫，黑色西裤黑色鞋，头发盘起来，伪素颜的妆，为了酬神，庄严洁净。
连笑容都含有慈悲味道。
“早。”
秦双卡壳，一时做不出反应。
叶子玫施施然走开，整理起桌上供果香灯元宝这些。
“我饿了。”
秦双跟上来。
她真饿了，顺便试探对方态度。
叶子玫抽空转头看看她：“嗯，我也饿了。”
神情认真，内容敷衍。
秦双又被卡住，这算什么招式？
这时，郑嘉乐也闻声过来，嘿嘿傻笑讨好着说：“妈，我饿了。”
同样不曾拖延，但另有槽点。
若非与自己人设不符，叶子玫真想翻个白眼，以前儿子刻苦读书，生活无能勉强还能找出一点可爱，如今愈发男人样子，再这样，还这样，就是她做母亲的无能了。
所以不能纵容。
“饿就去吃。”叶子玫建议道。
郑嘉乐显然误会，屁颠颠跑进厨房，大呼小叫：“没有啊，在哪啊？妈，妈妈……”
叶子玫扶额，秦双直接笑出声来。
什么气势？全都消散失败。
这几分钟交锋，谁也没好过。
院子外一声急促喇叭声，有人喋喋不休走来，反倒解救室内三人。
“走啦走啦，都好了吧？东西都准备了没有？哎呀，我看看吧，别哪里错了漏了对菩萨不敬，嘉乐呢？不会还没起吧？叶子玫，你真是的——”
“阿婆阿婆，我在这呢！”郑嘉乐冲出来搂住老太太，就差捂嘴。
话太密，带着攻击性，老太太十足反派极品模样，秦双没见过，想斗。
可惜郑嘉乐已经哄着人往外，酬神事大，老太太急急忙忙：“别分开坐了，一辆车就行，赶紧的。”
叶子玫锁好门，单肩一个黑色皮包，弯腰提起大包小袋，皮包立刻滑了下来，些许狼狈，但她面不改色。
似乎已经习惯这种情形。
斜处一只手伸来，左右顿时一轻，秦双几乎是用抢的，到手了又不满意，冷着脸自顾自大步走。
叶子玫莫名，其实，不用抢，只要客气一句要不要帮忙，她很乐意锻炼年轻人，习惯又不代表喜欢。
关上院门，左拐下坡，路旁是辆别克七座商务车。
叶子玫穿过前几座你来我往对话，一声不吭坐进最后一排窗边座，恰好秦双关闭后备箱，和郑嘉乐前后上车。
秦双坐在了叶子玫旁边，手随意放下，刚好覆盖住她右手背。
像被烫到一样，叶子玫急速收回，佯装巧合去摸耳后，做挠痒动作。
秦双盯着看，她指甲莹润，不比耳垂珍珠逊色。
叶子玫挠不下去，手放到大腿。
黑与白，对比异常鲜明，秦双顺着看去，那手不受控制缩了缩，唇角勾起，她仿佛找到拨动对方心弦的窍门。
——真讨厌。
叶子玫干脆将双手环抱腹前，扭头看窗外。
车子启动下坡，拐弯急了点，赶时间的老太太又大呼小叫，喊儿子开慢一点，郑玉峰不耐烦：
“妈你别叫，本身就没睡够，一定要我开车带你去，那我怎么开你别讲，我都这么多年老司机了，你怕什么。”
老大爷也瞪她：“你话别多。”
副驾万珠莲一动不动，根本不去插话，车内一时间陷入一种诡异静默。
老太太受不了，扭头问郑嘉乐：
“阿乐啊，昨天都忘了问你，你北京工作怎么样了？”
“要我说，留那里也不好，房价那么高，一年也回不来几趟，阿爷阿婆想见你都难，我们郑家下代就你一个男丁，按道理，你就应该在家乡。”
“你妈不是有钱？那钱都是你爸的！就该给你开个公司办个厂，不是蛮好蛮好的，以后小孩生下来，我还能动，我给你带！”
除了司机——司机沉着脸，一车人皆看向对话的祖孙俩。
郑嘉乐神情僵硬，觑了眼母亲脸色，试探回道：“是，是有回来的想法……”
叶子玫不动声色。
“哎哟那可太好了！你不知道爸妈多想你，在家里早也念晚也念，生怕你在外头过不好，好孩子，回来好啊！可以多陪陪你阿爷阿婆了！”
“你大伯和我也一样，都想你在家！”
“要不就这么说定了呗？别回去了，就在这，成家立业多好，秦双有工作可以两边飞的嘛，我女儿也是这样，周末打个飞的就回了！”
扭头过来的万珠莲拍着手掌叫好，越说越真，越讲越细，岂止兴奋，简直亢奋。
后座三人齐齐看着她，不知怎的，全都莫名打了个冷颤。
“大伯，空调调高点吧？”郑嘉乐喊。
后视镜中，郑玉峰抬了抬眼皮：“哦。”
叶子玫浑身不自在，她看了眼得意洋洋孙子听话的老太太，头疼。
“妈，我没有。”她必须表明态度，不然便等于承认，虽然说了也被当作狡辩。
老太太听见了，习惯了，并不接话，和万珠莲畅聊起来。
叶子玫其实有。
丈夫死前，所有财产已经完成转移，全都在她名下，死后，遗嘱中仅剩卡里几十万均等分配，公婆为此大闹许久，死活不信，口口声声毒妇贱人，叶子玫出动娘家人，以毒攻毒，勉强压制下来。
仇恨也扎下根。
为什么不走诉讼，想尽办法调查她名下财产？
全因为郑嘉乐跪下，哭求他阿爷阿婆尊重父亲遗愿，逝者才能安息，亲戚也劝：“说白了，再多财产，将来还不是留给郑家男丁。”
这便勉强算了，但事情闹得太大，村里乃至镇上流言纷纷，一半传她极其有钱，一半说她早被丈夫厌弃，财产全被传说中情妇拿走，日常不过打肿脸充胖子等言论，反而维持出某种平衡。
三年间不过遭贼几次，监控隐秘，成功报警抓到人后，又因她竟然不走——比如移居北京，大概真的没钱，有也不多，这才得以渐渐恢复平静。
她走不了，丈夫临终时，除了原谅她，还要她赌咒发誓，此生不得离开。
哪怕，丈夫确有一个情妇。
一个替她完成夫妻生活的情妇。
可能拿走几百或几千万吧，葬礼时作为同学痛哭出席，还劝自己节哀，看着很真心实意，叶子玫只装作不知。
想远了，叶子玫回神，动了动脖子，才发现秦双的腿贴着自己，越坐越近。
夏日衣衫单薄，便犹如肌肤相贴，腿上热度加倍。
其实论动作本身，算不得什么越界——昨夜才叫越界，过去才是越界。
可这种在界线边缘的亲密试探，才更危险。
——秦双为何非要走入歧途，利用嘉乐不够，竟还想再度引诱自己。
——叶子玫，你又为何将之定义为一种引诱？是否意味着，你感受到了诱惑。
她心中叹口气，为这荒谬的一切。
耳旁有声音响起，带出的呼吸时有时无，扫在她耳后脖颈上，秦双的气息将她围住，她心跳加速，她恨自己这样。
“阿姨，可以介绍下我们经过的这些地方吗？”
阿姨努力做到面不改色，指着窗外：“那是大海，这是沿海公路，右边是人家。”
废话文学应如是了。
“是这样啊，谢谢阿姨。”
车内聊得热火朝天，郑嘉乐没空关注身旁，车内这一角落的对话，无人听见。
秦双愈加放肆，半边身体靠向叶子玫，挤压她有限空间，令她无处可逃。
指着窗外：“海上那船是在捕捞吗？”
“现在禁海期，那些是海钓。”叶子玫交叠双腿，缩成一团。
下一秒就后悔。
因为秦双高她一些，又探身看窗外，前面椅背再一遮挡，她被包围住，有种在人怀中的错觉。
她挺起身，决定好好介绍。
“镇子叫江清镇……”
江清镇下辖19个行政村，郑家在岩头村，村子地处东首，离海最近，全村四百多户，一千多人口。
“停停停，叶子玫，你就这样照着网页念给我听，未免太敷衍，我是什么傻子吗？”
叶子玫拿着手机，一脸无辜：“这样介绍，正确又详细。”
秦双是不是傻子，不好说，叶子玫装傻装的，漏洞百出，毫不遮掩。
二人对视，都不说话，如同对峙。
莫名演变成一场谁先眨眼谁就输了的比赛。
直到车轮减速不及下，经过一个减速带，叶子玫一下被震飞，头顶撞向秦双下巴。
“嘶——”上方传来一道抽气声，她抬头一看，秦双捂着嘴，眉头紧蹙，显然很痛，却还直直看着自己。
好像在看她有没有事，不不不，叶子玫想，也可能是在坚持“比赛”呢，她有时就是这么幼稚。
“没事吧？”“撞到了？”“哎呀叫你开慢点的！”
车厢内乱七八糟的，秦双摇摇头打发过去，放下手，恢复成正常坐姿。
牙齿咬到了口腔内壁嫩肉，血腥味弥漫，咬得还不轻，秦双需要缓缓。
叶子玫犹豫再三，改成是她探身往前，看着秦双：“咬破了吗？”
郑嘉乐搭腔：“啊？破了吗？”
秦双就很烦，不理又不好，正好郑嘉乐电话响起，她便对其摇头：“没事，你接你的。”
话音还算正常，转过头，她对叶子玫说：“破了，都流血了。”
怪做作的，怪…委屈巴巴的。
叶子玫叹口气，哄了一句：“那等下给你买药。”
“我还好饿。”
“事情办完就买。”
“嗯。”
秦双勉强同意，点点头，忍着笑，没忍住，拉扯到伤口，又是一阵痛。
叶子玫差点也想笑。
如果前面真有一场比赛。
那么，这一回合，她们都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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