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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里的向日葵
当军训基地操场边的路灯亮起昏黄的光时,夜色已经沉沉的将天空染成了墨蓝色,陈安逸站在路灯下的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在空荡荡的操场地面,与身旁梧桐树的影子刚好搭在一起。她被亮着灯的C型宿舍楼包围着,双手贴在裤缝上,脊梁挺得笔直,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对于她这种从小弹琴跳舞的女生来说,本来一天的军姿体能训练就已经超过了负荷,此刻更夹杂着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愧滋味 —— 委屈像潮水似的一波波涌上来,又被她硬生生憋回去,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
教官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石子砸在心上。“没有时间观念”“浪费粮食”“无组织无纪律”,这些词像标签一样贴在优秀惯了的她身上,让她这个 “入校年级第一名” 显得格外讽刺。
王主任拉着教官低声求情时,她其实听见了,王主任说 “这孩子平时表现,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教官那句 “越是好学生越要严格,不然怎么服众”,像一盆冷水把所有转圜的可能都浇灭了。
陈安逸倒不怪教官。她从小就知道,做错事就要受罚,这是最基本的道理。要是这次真因为她是第一名就免了处罚,同学们看她的眼神只会更怪,说不定背后要编排多少 “好学生有特权” 的闲话。她咬着下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这样也好,至少在 “公平” 这件事上,她没输给任何人。
可委屈怎么也压不住。她不过是想帮沈小悦壮壮胆,不过是想证明自己不是只会啃书本的书呆子,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周崇未那副得意的嘴脸在眼前晃来晃去,那只黄澄澄的荷包蛋像个嘲讽的符号,把她的好心和勇气撕得粉碎。
那个写在入校排名大榜榜首的陈安逸,那个站在主席台前新生代表的陈安逸,那个在艺术舞台风光无限的陈安逸,她脑海中又浮现出“意气风发”这四个字,只是很快被替换成了“自以为是”
她知道,此刻的宿舍楼里,每一个透着星火光点的窗子里,一定都挤满了看她笑话的同学,他们带着好奇、幸灾乐祸,或者别的什么。那些同学,此刻大概正偷偷笑着,看这个 “第一名” 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陈安逸鼻子一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反正硕大的操场边上,一个渺小的自己,一滴眼泪罢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夜色渐浓,白天的热气全部消散了。
9月的晚上,风渐凉了,一阵阵的吹过来,裹挟着草木的潮气,飕飕地钻进衣领。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才发现晚上自己狼狈的从宿舍跑出来赴约受罚时,只穿了件单薄的短袖。
操场周围的树林里传来 “沙沙” 的声响,不知是风吹树叶,还是什么动物在窜动。远处隐约有虫鸣,时断时续,衬得这空旷的操场格外寂静,寂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很快,委屈渐渐被一种莫名的害怕取代。
陈安逸逐渐从情绪中走出来,这才定睛看看周围的环境。视线落在操场尽头的阴影里,那里黑沉沉的一团,像个时间尽头的黑洞,又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她从小就怕黑,晚上睡觉总要开着小夜灯,可现在,只有这盏孤零零的路灯陪着她,远一点,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时间像凝固了似的,每一秒都过得格外慢。远处传来熄灯的哨声,宿舍楼的灯光齐刷刷的熄灭,最后只剩下她头顶这盏路灯,像个孤独的守卫。距离教官的惩罚还有1个小时才能结束。结束后,她还要一个人穿过这片漆黑的操场,摸黑找到宿舍楼,楼梯间的灯说不定已经关闭了,熄灯了就好了,这些同学们能不能散去睡觉,不要盯着她了。
她知道,明天早上,关于 “第一名被罚站哭鼻子” 的消息肯定会传遍整个年级。也许这也是教官的一种仁慈吧?晚风微凉的现在总比烈日当空的正午要好些,熄了灯的时间,总比在大家站满的操场上让她当众罚站要好些。但此刻,她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想快点熬过这剩下的时间。黑暗里的风声越来越响,陈安逸把胳膊抱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住这漫漫长夜里的所有寒意和恐惧。她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孩子,委屈和害怕像藤蔓一样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这次她没再擦,任由它们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尖汇成小水珠,然后重重地砸在地上。
黑漆漆的宿舍楼中,五楼的男生宿舍有扇窗户微开着,夜风卷着操场的气息灌进来,吹得周崇未额前的碎发乱晃,他隐约在这风里嗅到些眼泪的味道。他趴在窗沿上,手肘硌着冰凉的玻璃,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牢牢锁在操场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上。他不明所以的安静下来,那抹在夜色中灯光下微微颤抖的影子,让他无论如何也挪不开眼神。
陈安逸的白色T恤在昏黄的路灯被染成了黄色,像一株被遗落在旷野里的向日葵。她站得笔直,可肩膀偶尔会控制不住地抖一下,那弧度细微得几乎看不见,却精准地看进周崇未眼里。
“未哥,别看了。都熄灯了还不睡?” 李泉叼着吸管根举着半杯没喝完的酸奶凑过来,胳膊刚搭上他的肩膀,就被周崇未不耐烦地挥开。
周崇未没应声,反而用力把那推拉窗开的更大了些。
白天食堂里的画面突然涌上来 —— 陈安逸攥紧筷子时泛白的指节,被荷包蛋油星烫到后猛地缩回的手,还有最后看着那只荷包蛋时,眼里碎掉的光。她的手没被烫到吧?疼不疼?痒不痒?她当时哭了吗?那现在呢?
想着这些,他竟然有些自责。他当时只觉得痛快,像从小到大每次恶作剧得逞之后一样的快感,可现在看着那道在风里瑟瑟发抖的影子,他心里却像塞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慌。他觉得,他的心仿佛被什么给揪住了,这是平生第一次。
不,更确切的说,是他7岁那年,随着母亲离世便停止跳动的心,好像被什么力量唤醒了。
“这不是吃饭时候那个傻妞吗?第一名那个吧。” 姚东凑过来,尖利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几个已经躺下的男生听到动静,也纷纷摸黑挤到窗边,七嘴八舌的议论。
“还真罚站啊?学霸也有今天。”
“我都看了二十分钟了,这小美女站得还挺直,可惜了,估计哭了吧。”
“咱们教官是真狠,说到做到,连第一名都罚,不过我喜欢!嘿嘿”
“呸,优等生了不起啊?咱就得给她个下马威!”
“你们别说,这妞儿长得不赖,就是自不量力,还敢招惹我们未哥,这种投怀送抱的,未哥见多了”
嬉笑声很快连成一片,正是无聊男生打趣女孩的腔调。要是搁以往,周崇未也就听听笑笑罢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们的话像针一样句句扎在周未耳膜上。
他猛地转过身,手背 “啪” 地拍在窗台上,震得玻璃嗡嗡作响。“都给我闭嘴!” 他的声音和眼神比夜风还冷,语气从未有过的严肃“给我记着,从今天起,谁也不许说她。还有,她有名字,她叫…… 陈安逸!”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咬出来的,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火气。宿舍里的笑声戛然而止,男生们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摸不准周崇未这突如其来的火气从何而来,大家本想着顺着他的意打趣下攻击对象,有哪里不对劲了吗?。刚才还觉得有趣的场面,瞬间变得尴尬起来,有人挠挠头,有人踢了踢脚下的拖鞋,不一会儿就作鸟兽散了。
本来安静躺着的方宇恒,从周崇未身边的床上坐了起来,目光也顺着窗户望出去,他眼神放空,目光平静无波:“小未,你今天的确有点过分。”
周崇未的气焰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重新趴回窗台,声音低了八度:“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 真的有点过分了啊。”
方宇恒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从小到大说一不二,即使做错了也硬挺着骄傲,每次都是他方宇恒帮着善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会反思了?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句无声的回答。然后转身,利落地翻身上床,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
宿舍里只剩下周崇未一个人趴在窗边了。夜风更凉了,吹得他后颈发麻。操场上的身影还在,只是那株向日葵好像比刚才更瘦小了些,眼前却总晃过陈安逸那双无助泛红的眼睛。
“妈的!” 周崇未低骂了一声,从椅背上拎起自己的迷彩外套,径直闯出了宿舍门。
闫龙刚要睡着,被这一阵风闪到,半眯着眼睛看着半开的门:
“未未这是要,怒发冲冠为红颜啊!”
方宇恒面冲着墙还没睡,他转身看向窗外操场上的陈安逸若有所思,
“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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