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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巾的温度
出租屋狭小的空间被浓稠的黑暗填满,只有窗外清冷的星辉,吝啬地在地板上涂抹出一小片模糊的银白。林小满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在黑暗中静静伫立。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沉睡,唯有她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固执地、清晰地敲击着鼓点,每一次搏动都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余响,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脖颈间那条柔软的羊毛围巾,像一层无形的、温暖的茧,严丝合缝地包裹着她。属于顾沉光的清冽气息——那种混合着冬日松针、干净皂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冷冽体息——霸道地盘踞在她的呼吸里,丝丝缕缕,无孔不入。每一次吸气,这气息便更深地沁入肺腑,带来一阵细微的眩晕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魔力。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围巾细腻的边缘,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以及他握住她手时传递过来的、沉稳的力量感。
黑暗中,巷口雪夜里的画面,如同被施了魔法,清晰地倒映在眼前。
他沉默地站在路灯的光晕下,帽檐低垂,递来围巾时那不容置疑的眼神。
他仰头凝望星空的侧脸,在星辉下镀着清冷的银边,深邃得如同他眼底那片被框住的星河。
他稳稳托住她腰侧时掌心传来的灼热和电流……
还有,他低沉的声音穿透寒冷:“这里的星星,不如你眼睛亮。”
每一个片段都带着滚烫的温度,反复灼烧着她的神经。林小满猛地将脸更深地埋进围巾里,柔软的羊毛摩擦着滚烫的皮肤,试图将那汹涌的悸动和羞窘一起藏匿起来。心跳却像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甜蜜和慌乱的暖流,在四肢百骸间悄然奔涌,驱散了出租屋浸入骨髓的寒意。
这一夜,注定无眠。
***
清晨是被窗外刺眼的雪后阳光唤醒的。林小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感觉是脖颈间依旧温暖的包裹。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指尖触碰到柔软的羊毛,顾沉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昨夜的一切并非梦境。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清醒,心脏又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取下那条深灰色的围巾,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围巾叠放整齐,放在枕边,目光流连许久,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开始洗漱。
去学校的路上,每一步都踩在松软冰冷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阳光明亮得晃眼,空气清冽。林小满背着书包,双手插在口袋里,指尖隔着布料,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条叠好的围巾。柔软的触感提醒着她它的存在,也提醒着昨夜那个沉默守护在单元门口的挺拔身影。一种隐秘的、带着暖意的雀跃,像细小的气泡,在她心湖深处悄悄升腾。
走进教室,喧闹的课间气息扑面而来。林小满习惯性地走向自己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位置。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磁石牵引,不由自主地投向斜前方第三排——那个空置了许久的位置。
瞳孔猛地一缩!
那个位置,不再是一片刺眼的空白!
顾沉光就坐在那里!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毛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书本。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慷慨地落在他干净利落的短发上,跳跃着细碎的金光。肩背挺直,坐姿依旧如松,只是比记忆中似乎清瘦了一些,肩胛骨的轮廓在柔软的毛衣下显得更加清晰。
他真的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回到了这个教室,回到了这个位置!
巨大的冲击让林小满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书包带子从肩头滑落一半也浑然不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声。周围同学的谈笑打闹瞬间模糊成遥远的背景噪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挺直的背影。
就在这时,像是感应到了她灼热的视线,顾沉光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穿越几排座位,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呆立在教室后门口的林小满身上。那张俊朗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抿着,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沉静的眼眸,在触及她身影的瞬间,仿佛有微不可察的光亮一闪而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四目相对。
林小满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滚烫的温度一直蔓延到耳根。她像被强光刺到眼睛般,猛地低下头,慌乱地避开他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手忙脚乱地将滑落的书包带子拉回肩上,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冲向自己的座位,脚步踉跄,差点撞到旁边的课桌。
她把自己深深地埋进角落的座位里,将脸埋进摊开的课本里,试图用冰冷的纸页驱散脸上的热度。然而,顾沉光那道沉静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烙印在她的后背上,带着一种无声的穿透力,让她坐立难安。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的存在,沉甸甸的,带着某种她无法解读的审视。他是在看她吗?还是在看她脖子上的……围巾?
这个念头让她更加慌乱。围巾!她竟然还带着他的围巾来学校了!林小满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脖颈,指尖触碰到柔软的羊毛,那熟悉的清冽气息仿佛更加浓郁了。巨大的羞窘让她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慌忙将领口往上拉了拉,试图将围巾藏进校服外套里面,动作笨拙而慌乱。
前排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几颗小石子。
“看!顾沉光回来了!”
“天啊,他真的回来了?不是转学了吗?”
“谁知道呢……不过感觉他好像瘦了点?”
“你们看林小满……她脸好红啊……”
“她脖子上那围巾……看着好眼生,以前没见她戴过……”
那些细碎的声音,像细小的针尖,密密麻麻地扎在林小满的神经上。她能感觉到有几道探究的、带着好奇甚至一丝暧昧的目光从不同方向投射过来。她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到课桌桌面,脸颊的温度高得吓人,连带着耳朵尖都烧灼起来。她死死地盯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文字,那些字却在她眼前扭曲、跳动,一个也看不进去。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聚焦在她和她脖子上那条不属于她的围巾上。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而略带严厉的女声响起,如同救星般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林小满!物理作业!”
是物理课代表刘薇。她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站在林小满的课桌前,眉头微蹙,带着点不耐烦。
林小满猛地回过神,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手忙脚乱地在书包里翻找,指尖因为慌乱而微微颤抖。终于摸到了那本薄薄的物理练习册,几乎是双手奉上,头也不敢抬:“给……给你。”
刘薇接过练习册,随意地翻开扫了一眼,眉头蹙得更紧:“这最后两道大题呢?又空着?林小满,你能不能上点心?下周就是年级物理竞赛了,你这水平……”
刘薇的声音不大不小,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她后面那些带着责备意味的话,林小满一个字也没听清。她只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下周,年级物理竞赛。
她的心猛地沉了一下。物理是她最薄弱的科目,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抽象的模型对她来说如同天书。竞赛……对她而言,那根本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指关节微微泛白。
就在刘薇还想再说什么时,一个低沉平静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插了进来,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
“她的竞赛名额,我负责。”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笃定,清晰地响彻在教室的这片角落。
瞬间,所有的议论声、窃窃私语声都消失了。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小满猛地抬起头!
顾沉光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正站在刘薇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他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深灰色的毛衣衬得他身形挺拔而清瘦。他的目光没有看刘薇,也没有看周围惊愕的同学,而是越过刘薇的肩膀,稳稳地、直接地落在了林小满因为震惊而睁大的眼睛上。
他的眼神沉静如深潭,里面没有戏谑,没有玩笑,只有一片坦然的认真和……某种林小满无法理解的坚持。
“什……什么?”刘薇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宣言弄懵了,抱着作业本,有些结巴地看向顾沉光,“你负责?顾沉光,这……竞赛名额是……”
“我知道。”顾沉光淡淡地打断她,视线依旧锁在林小满身上,仿佛在向她确认某种无形的契约,“放学后,图书馆。我给她补。”
“轰——!”
林小满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脸颊的温度瞬间飙升到一个新的高度,连带着脖颈都烧了起来。他……他要给她补物理?负责她的竞赛名额?在众目睽睽之下?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铺天盖地的羞窘瞬间将她淹没。她能感觉到全班的目光,此刻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和顾沉光身上,充满了惊愕、好奇和难以置信。
“我……”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看着顾沉光那双沉静的眼眸,那里面清晰的倒映着自己惊慌失措的影子。拒绝?还是接受?大脑一片空白。
顾沉光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收回目光,转向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刘薇,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就这样。”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迈开长腿,步伐沉稳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坐下,拿起桌上的书,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宣言从未发生。
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好几秒。随即,“嗡”的一声,比之前更响、更密集的议论声如同开了锅的水,瞬间炸开!
“我靠!什么情况?”
“顾沉光要给林小满补课?负责竞赛名额?”
“他俩……什么关系啊?”
“林小满脖子上那条围巾……该不会是……”
“嘘——小声点!看林小满的脸……”
无数的目光,带着各种意味,如同实质的芒刺,从四面八方射向林小满。她僵坐在座位上,像一尊被架在火上烤的雕塑。脸颊滚烫得如同岩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着,几乎要炸裂开来。她死死地低着头,恨不得将整个人都缩进课桌抽屉里。指尖用力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痕,试图用这清晰的痛感来对抗这铺天盖地的难堪和……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悸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所有人面前?是为了帮她?还是……别的什么?
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乱麻,将她紧紧缠绕。脖颈间那条柔软的围巾,此刻却像一条滚烫的枷锁,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上面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此刻也变得无比清晰而具有侵略性,提醒着她昨夜的一切,以及此刻这无法回避的、被强行拉至台前的联系。
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如同救命的号角。喧闹的议论声在班主任严厉的目光扫视下,终于不情不愿地平息下去。
林小满僵硬地翻开课本,目光却空洞地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老师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她的全部感官,都集中在斜前方那个挺直的背影上,集中在脖颈间那条带着他气息的围巾上,集中在刚才他那句石破天惊的“我负责”上。
整个上午,林小满都处于一种魂不守舍的恍惚状态。老师在讲台上讲解的内容如同天书,从她耳边飘过,不留一丝痕迹。她努力地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黑板上那些跳跃的公式和符号上,但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如同被磁石吸引般,飘向斜前方第三排的位置。
顾沉光坐得笔直,偶尔随着老师的讲解微微点头,侧脸的轮廓在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他听课的样子很专注,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的中性笔,笔尖偶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快速划过,留下几行流畅的字迹。那沉静而专注的姿态,与周围一些心不在焉的同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小满的心跳,随着每一次偷瞄,不受控制地加速。他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刚才在教室里投下的那颗重磅炸弹与他毫无关系。只有她,像个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傻瓜,独自承受着所有探究的目光和内心的惊涛骇浪。
课间休息的短暂间隙,成了林小满最难熬的时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视线,像细小的探针,在她身上反复逡巡。几个平时几乎没什么交集的女生,甚至故意从她座位旁边经过,目光在她脖颈间那条深灰色的围巾上停留片刻,然后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发出压抑的轻笑。
每一次,都让林小满如坐针毡,脸颊烧得更厉害。她只能死死地低着头,假装在看书,指尖用力地抠着书页的边缘,几乎要将纸张抠破。那条围巾,此刻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阵灼热的羞耻感。她甚至想立刻把它扯下来塞进书包最深处。
中午放学铃声响起,如同解脱的号角。林小满几乎是第一个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脚步仓促得如同逃离犯罪现场。她低着头,在拥挤的人流中穿梭,只想快点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离开那些无处不在的探究目光。
她没有去食堂,而是径直跑回了出租屋。关上门的瞬间,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奔逃。
狭小的空间里,属于顾沉光的气息仿佛更加浓郁了。她脱下校服外套,指尖颤抖着,解开了那条缠绕在颈间的深灰色围巾。柔软的羊毛触感依旧温暖,但那上面属于他的清冽气息,此刻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她走到床边,将围巾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易碎品般叠放整齐,放在枕边。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它。这条围巾,曾是她昨夜在星辉下温暖的来源,是她贫瘠冬日里隐秘的珍宝。然而此刻,它却成了将她推至风口浪尖的罪证,成了她无法承受的目光焦点。
下午的课,林小满依旧浑浑噩噩。时间在煎熬中粘稠地流淌。她努力将自己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尽量减少存在感。物理课上,老师果然提到了下周的年级竞赛,目光还特意在顾沉光和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林小满只觉得如芒在背,头埋得更低了。
终于熬到了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林小满几乎是立刻抓起书包,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顾沉光的方向,只想立刻逃离。
然而,就在她刚冲出教学楼,脚步匆匆地踏上通往校门口的林荫道时,一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如同早已等候在那里,突兀地出现在她前方的必经之路上。
顾沉光斜倚在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干上,单肩随意地挎着书包。他换掉了早上的毛衣,穿着一件深色的防风夹克,拉链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夕阳的余晖穿过稀疏的枝桠,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微微低着头,似乎在看着脚下被踩实的雪泥,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小满的脚步猛地刹住!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怎么在这里?是在……等她?
她下意识地想转身绕开,或者假装没看见。但顾沉光已经抬起了头。他的目光穿透人群,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她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不容回避的力量。
林小满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周围的同学三三两两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好奇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里的探究和窃窃私语。
顾沉光站直了身体,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林小满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如同雪后空气般清冽的气息。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朝着图书馆的方向偏了偏下巴。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图书馆?补习?
他真的……当真了?
林小满的心跳瞬间失序。巨大的慌乱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感攫住了她。在教室里当众宣布是一回事,真的要去图书馆,和他单独相处……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她无法想象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坐在他身边,被他注视着,讲解那些她永远也搞不懂的物理题……光是想想,就让她头皮发麻,脸颊滚烫。
“我……”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抗拒,“我……我今天……有点事……”
拙劣的借口。
顾沉光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眼眸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倒映着她此刻的慌乱和躲闪。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空空如也的脖颈上——那条围巾,此刻正被她慌乱地塞在书包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顾沉光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那笑意很淡,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和一丝……难以捉摸的促狭?
就在林小满被这短暂的笑意弄得更加心慌意乱时,他低沉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淡,穿透了林小满混乱的思绪:
“围巾的利息。”
“图书馆。”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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