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流浪猫饲养指南

　　五点四十分，尖锐的闹铃声将成舟叫醒，他猛地睁开眼，意识还混沌，身体却已习惯性地坐起。

　　早起的人怨气比鬼大，就算他不用睡很长时间，但若是要因为上班早起，那还是算了。便利店的早班，七点之前要到岗，成舟相信，现在如果有一个人要把他绑架打晕过去，他都会很乐意自愿动这个手。

　　他挣扎着爬起来去卫生间，冷水扑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希望蜷缩在猫窝里，被他的动静惊动，抬起头，懵懵地“咪呜”了一声。成舟快速给它添了粮换了水，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便像一个丧尸一样出了公寓门。

　　到了便利店就六点多了，成舟换上工作服，刚走进收银区，就看见老板难得地出现在店里，正和一个年轻男人低声交谈，成舟认得那人，是值昨晚通宵晚班的同事。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店里现在人手有点紧，你这突然要走……”老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挽留。
　　“老板，没办法，老家那边催得紧，我妈身体实在不行了……”晚班员工的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奈。

　　成舟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径直走向关东煮的料理台，对他而言，这些琐事甚至没有处理眼前这台锅重要。这也是早班员工兼具的任务——清洗熬煮了整整一天的煮锅，然后再熬煮一锅全新的。

　　成舟熬过这八个小时的机械劳动，脱下工作服，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层沉重的盔甲，他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就在这时，便利店那扇感应门“叮咚”一声滑开，一个意想不到的熟悉身影带着室外的热气走了进来。

　　“阿舟，下班了吗。”顾青川穿着件浅灰色的休闲T恤，笑容灿烂得晃眼，与便利店内的空气格格不入，“正好带你去参观我的工作室，走吧。”他语气肯定，仿佛早有预谋。

　　成舟有些发愣，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顾青川：“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下班？”

　　顾青川丝坦然地点头：“因为我长嘴问了啊。我找你同事要了排班表，”说着他还摸了下鼻子，好像有点心虚，“那个叫周明昭的，他还挺谨慎，问我要排班表干什么。”

　　成舟了然，周明昭虽然是个e人，但还是很心细的，他有些好奇：“所以你怎么说的？”

　　顾青川又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有些害羞的笑容：“我跟他说……我想追你，想制造偶遇和你约会。”

　　“……”成舟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巴掌，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有病？”，他转身往员工休息室走去，离开之前还叮嘱道：“向他解释清楚，这种玩笑并不好笑。”

　　顾青川忙追上去双手合十向他道歉：“错了错了，刚才开玩笑的，我给他解释过了，给他看了聊天信息才肯给我。”他掏出车钥匙，勾着成舟向外走，“走吧，我车就停外面。”

　　成舟停下脚步，疑惑地问：“你的工作室很远？不是在宠物医院附近吗？“

　　“当然不是，”顾青川摇头，“我们只是和那家医院有合作，加上我和阿哲关系好，所以才经常过去帮忙。工作室在另一个地方，环境更好，不过有点远，不太方便，开车快点。”

　　成舟跟着顾青川走出便利店，门外的白车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泽，和那天看到的黑车还不一样，果真是少爷。他刚拉开副驾驶的门，忽然想起网上好像有种说法“副驾驶是女朋友专座”，动作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顾青川，语气认真地问：“你有女朋友吗？”

　　顾青川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的问题问住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失笑道：“想什么呢，没有，放心坐吧，没那么多规矩。”说着还帮成舟拉开了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成舟放心地坐了进去，车内很干净，淡淡的皮革和雪松香薰，顾青川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音响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

　　车子开出一段距离，驶上了宽阔的沿海公路，咸湿的海风随着车窗涌入车内，吹拂着两人的头发，今天虽然阳光明亮，但却不是很热。
　　远处，碧蓝的海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巨大的货轮缓缓移动，在海平线上拖出长长的航迹，白色的浪花扑打在礁石上，溅起漫天飞沫。

　　顾青川单手扶着方向盘，目光望着前方海天相接处一座矗立的赭红色灯塔，状似不经意地开口：“你和成毅……认识很久了？”

　　“嗯。”成舟应了一声，目光也被窗外所吸引，片刻后，他似乎觉得过于冷淡，又补充了一句：“大一就认识了。”海风带着回忆的气息拂过脸庞。“他和你一样，莫名其妙地接近我，非要和我交朋友。”成舟的声音很平淡，但仍能从中听出他的一丝喜悦，“我拒绝了他好多次，但他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
　　“不过，”这次成舟语气中的有了笑意，“也谢谢他，不然我可能一个朋友都没有。”

　　顾青川没有回答，他转动方向盘，车子沿着蜿蜒的海岸线行驶，声音在海风中显得很清晰：“不要妄自菲薄啊，阿舟，你这么优秀，怎么会没有朋友。”

　　优秀吗？成舟笑笑，他从没这么想过自己。

　　顾青川安静地开着车。车子驶过灯塔下的一段弯路，他再次开口，声音笃定：“自信点，你很好。”

　　车子最终转入一片环境清幽的高档住宅区，在一扇爬满藤蔓的铁艺大门前停下，大门缓缓向两侧滑开，车子驶入，停在一栋米白色外墙、带着地中海风格的独栋别墅前。

　　“到了。”顾青川熄火，率先下车，绕到副驾驶为成舟打开车门，“这房子，是我爸妈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挺大，空着也是空着，后来就把这里改成了工作室。”

　　成舟下车，被眼前的景象吸引，别墅前是一个精心打理的小花园，没有刻意追求整齐划一，有种自然生长的野趣。
　　白色的玛格丽特菊在木栅栏旁随风摇曳，几盆高大的向日葵正对着下午的阳光，金色的花盘饱满热烈，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

　　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往里走，还有着几盆悬挂在廊檐下的灰绿色植物，细长的叶片垂落，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一片叶子，带起一股清冽、微苦的独特香气。

　　“这些都是什么？”成舟好奇地问。

　　“你手中的那盆叫尤加利叶，”顾青川跟在他身后解释，“是桉树的叶子，它好像还有个很美的花语，叫什么恩赐来着。”

　　成舟有些诧异，他看着这盆草：“可它并不是花。”

　　“我也这么问过，”顾青川笑了笑，目光看向花园的其他角落，“这些植物都是温翎选的，她是你未来的同事之一。我问她的时候她让我查百度，百度上说，花语，只是被人们寄托在这些花草树木上一些美好的情感和愿望。”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成舟，“就比如说，我把我的喜欢寄托在你身上，那阿舟就有了花语，顾青川的喜欢。”

　　成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比喻噎了一下，有些不自在：“下次能不能别用我举例子。”

　　顾青川哈哈大笑，毫不介意：“进去吧。”

　　走近别墅门廊，门廊左侧放置着一个古朴的博古架，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七八个造型各异的陶瓷小动物摆件，每一只都形态生动，釉色温润，而且特别的是，每只小动物的眼睛位置，都精心点上了细碎的金粉，在灯光映照下，仿佛落入了点点星光。

　　“这些……”成舟的目光被吸引，忍不住驻足。

　　“都是那些宠物的主人亲手做的。”顾青川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是他们留给伙伴最后的纪念，交给我们保管。”
　　他转过身，背对着门厅里透出的暖光，楼梯转角处的壁灯在他轮廓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阿舟，我有和你说过我为什么想做宠物殡葬师吗？”

　　他的声音带着回忆：“小时候，我、阿哲，还有一个人一起养了只布偶猫，叫布鲁，是我们共同的宝贝。布鲁特别漂亮，像个小天使，可是在它五岁生日那天，得了一种很罕见的病。”顾青川的目光投向远方，像在怀念，“那时候，宠物医疗远没有现在发达，更没有专门的宠物殡葬师，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布鲁在医院里痛苦地挣扎，最后在它最喜欢的那个小毯子上，停止了呼吸。”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们三个，抱着布鲁冰冷僵硬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觉得天都塌了。世界那么大，却不知去哪安置这小小的猫咪。”
　　“我们最无助的时候，一个好心的姐姐注意到了我们，她是学艺术的，什么也没多问，只是走过来，温柔地说：‘要不要和我一起给你们的朋友举办一个告别会。’”顾青川的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嘴角却带着微笑，“她带着我们，在医院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找到了一小片草地，我们用手挖了个小小的坑，把布鲁放进去，还找了几朵路边刚开的小野花，白色的，黄色的，很普通的。我们把花放在上面，说了很多很多话。”
　　“就在那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葬礼上，”顾青川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面对离别，面对失去，不只有撕心裂肺的痛苦，还可以有这样一份被郑重对待的、充满仪式感的温柔。这份温柔，让布鲁的离开不再仅仅是一场冰冷的死亡，而是一次被爱意环绕的告别。从那天起，我就想把这份温柔的告别，带给更多像我们一样的人。”

　　他讲完，空气似乎安静了一瞬，连风都轻柔了许多。

　　就在这时，一阵喧闹声打破了这份沉静的回忆氛围，客厅那扇门被猛地推开，几个年轻人冲了出来。

　　“Surprise！”
　　“热烈欢迎！”
　　“快，镜头准备好！”

　　一个男生举着一个“热烈欢迎”的LED灯牌，另一个男生把一个几乎毛茸茸的柴犬玩偶塞到成舟怀里，最边上的女生正端着相机，对准了有些愣怔的成舟。

　　顾青川快步走到靠墙的花架旁，从上面取下一束早已准备好的鲜花，花束不大，浅粉色的洋桔夹杂着几支奶白色的荔枝玫瑰，点缀其间的几支蓝星花。花束用质感粗糙的牛皮纸精心包裹，系着墨绿色的缎带，缎带末端还坠着一枚小巧精致的银色铃铛，随着顾青川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就把刚才的话当成一个小故事。阿舟，”顾青川将花束递到他面前，“欢迎来到‘归途’，笑一个。”

　　成舟接过那束花，指尖传来花瓣柔软微凉的触感，看着眼前这群洋溢着热情的人，鲜活、美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唇角不受控制地、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谢谢。”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咔嚓！”女生精准地按下了快门，将这瞬间定格。

　　“上来看看。”二楼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
　　顾青川笑着拍了拍成舟的肩膀：“走，看看二楼。”

　　穿过旋转楼梯，顾青川站在门前，转过身，暖黄的射灯在他头顶洒下一道光晕。他看着成舟，眼神专注而认真，行了一个绅士礼，郑重和邀请：
　　“成舟先生，”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微微弯腰，“我能有幸听到你的回答吗？”

　　成舟问他：“‘归途’是工作室的名字吗？”
　　“是的。”
　　“你取的？”
　　“没错。”

　　成舟看见顾青川的嘴角扬起，露出有些得意的笑容。
　　他低头，深深嗅了一口怀中荔枝玫瑰的甜香，将那个玩偶放在他的手里，做出了决定：“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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