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

　　不，魏月娥再怎么说也是魏家人，她同她亲近也不过是看在嫂嫂二字的面上。

　　如若她没嫁到这家来，或是她后面离开了这再嫁，只怕是她们再不会有见面的时候。

　　她们是由一个男人链接起来的两个女人。

　　“无碍，只是中午因这噩梦没能睡好身子有些不爽利，你书读的如何了。”

　　孟秋娘坐直身子，轻轻揭过刚刚的话题，此事需得她自个细细思索一番。

　　“练了几个字，觉着无趣想找嫂嫂下棋玩玩。”

　　看书那都是她的借口，不想看嫂嫂对着大哥的画像笑才是真。

　　也不是不能笑，只是希望嫂嫂能稍稍移开目光，也看她一眼便足矣。

　　“好，下棋也好，琼樱，去把棋摆出来。”

　　下棋静心，她也可借着思索棋局想着自己的事了。

　　“嫂嫂，现下你可是进退两难了哦。”难得能赢一回嫂嫂，魏月娥的声音里止不住的雀跃。

　　孟秋娘捏着棋子，心思却是落到自身上，她现在的处境与这盘棋何其相似，进退两难。

　　退无退路，她没有娘家人，如若离开这连个片瓦遮身的地方都没有。

　　进无进处，如若郎君已死，她膝下又没个孩子，家姑要是看她不顺眼，做主为她另寻一门亲事嫁了也是有可能的。

　　不，还有一线生机，她有手艺能靠自己这双手养活自己，只要再攒些银子，有点本钱。

　　最多也就是过回同父亲颠沛流离的日子，只是这次父亲也已故去，她只有一个人。

　　棋子落定，反败为胜，险胜。

　　“嫂嫂，你怎么也不让我一回，输的我玩的心气都没了。”魏月娥边收拾棋子边抱怨道。

　　“落子无悔，我若让了你反而是在看不起你，而且你进步的很快，说不定下一局便能赢过我了。”

　　孟秋娘笑看着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子，要是真离开这，她最不舍的便是她了。

　　“大娘子，小姐，该用晚膳了。”一旁伺候的琼樱上前适时提醒道。

　　孟秋娘转头看向琼樱，这一年多里琼樱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她都已经习惯了，可惜她是魏家的家生子，她不能将她一并带走。

　　她能带走的只有她带来的两箱东西和自己这门吃饭的手艺了。

　　饭后孟秋娘将琼樱唤到自己房里，“琼樱，我可以信任你吗？”

　　“大娘子，我真的没再去过夫人那了，你可一定要信我啊。”

　　“我要你帮我办件事，办成了我便信你。”

　　孟秋娘从衣箱里拿出她嫁到魏家后闲暇时绣的帕子、扇袋，又挑挑拣拣的选了几个不甚满意的递到琼樱的手上。

　　“这些你就当作是自己绣的，卖了换些银钱回来，我有用。”

　　“是，奴婢会办好的。”

　　琼樱没有多问，她在孟秋娘身边待久了，知晓她最烦人问东问西刨根问底的，听话办事做个隐形人最好。

　　孟秋娘满意地点点头，心底愈发舍不得她了，要是能够她真想带她走啊，只是不知到时候她会不会愿意跟着自己。

　　哎，想来也是不会愿的，魏家从未短过这些奴仆什么，何苦跟着她出去过苦日子呢。

　　日子就这么不平不淡过着，魏轻舟自此后再没寄过书信回来，魏易之派出去的人也是了无音讯，孟秋娘妆匣里的银钱倒是越来越多了。

　　“嫂嫂，你又在绣些什么，仔细伤了眼睛。”魏月娥担忧道。

　　也不怎的，自从那次噩梦后嫂嫂就很少再到她屋里来同她读书聊天了，整日里就坐在那绣棚前绣写花鸟虫鱼的，可之后又再未见到过。

　　“绣花鞋，上次见你穿着的都旧了，反正闲来无事便想着给你做一双。”

　　本钱孟秋娘已经积攒的差不多了，这些日子同魏月娥相处的很开心，便想着在离开前为她绣双鞋子聊表情意。

　　“真的？原来是给我绣的，嫂嫂知晓我的尺寸？”

　　魏月娥的脸有些红，羞涩地在孟秋娘的身旁坐下，再看那些绣线花样时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嫂嫂心里是有我的。

　　“你的脚确实比寻常女子大些，不过脚大走四方嘛，我特意挑了些软和的料子，要是有哪里不合适的再改改就是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魏月娥雀跃的神情顿时黯淡下去，前几日母亲同她提起议亲的事了。

　　嫁了人她便只能够被困在小小的宅院里，还如何能够走四方呢，她连娘家都不怎么能回，同嫂嫂更是再难见到了。

　　她不想嫁人。

　　孟秋娘注意到魏月娥黯淡的神色，停下动作转头关切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是不喜欢我绣的这个花样吗？”

　　“不，不是的，嫂嫂我不想离开你。”

　　魏月娥一时间悲从中来，用力抱住孟秋娘趴在她的肩头哭泣。

　　“你知道了？”孟秋娘的身子僵住了，她这段时间的行迹确实可疑，魏月娥又一直待在她身边，能察觉出来也不奇怪。

　　“哎，我也不想跟你分开，要是能够我想将你同琼樱一并带走，可这样魏家上下怕是都不会放过我。”

　　孟秋娘最终还是将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以及当初的顾虑都说了出来，心底那块紧压着的石头也终于挪开了些。

　　魏月娥倒是眼睛越听越亮，随手擦净眼泪后便紧握住孟秋娘的手，“嫂嫂，带我走吧，我不怕过苦日子，只要能跟着你。”

　　“不可胡闹，你还这么小，外面的生活可同那些话本子上的不一样，女子在外很苦的。”

　　魏月娥激动地站起身，大声喊道：“那也比现在好，我早就看厌了这四四方方的院子，我的灵魂每一分每一秒都倍受煎熬。”

　　为何，为何我不是男儿身。

　　书读的再多又如何，不能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她再如何反抗也还是要回到之前那条路，嫁人生子。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嫂嫂，你一定能懂我内心的痛苦吧，你是不是也同我一般这样煎熬困苦。”

　　孟秋娘移开目光不敢对上魏月娥的视线，她的心被点燃却又拼命扼制，只等那盆火被冰冷的现实浇灭。

　　“大娘子，小姐，你们要是离开的话也带上奴婢吧。”

　　琼樱悄然上前，往孟秋娘的心底又添了一把火。自她来到这个院里后，她便是孟秋娘的人了，她要去哪自己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我在这世间已没有亲人，无所谓去处，可你们不一样，这里有你们的家人、朋友，离开后你们可就再难见到她们了，不可冲动行事。”

　　孟秋娘定了定心神，亲手浇灭那些冉冉升起的冲动欲望。

　　这不是件小事，她若因自己的私欲由着她们来，日后等她们再大些有了新的想法，只怕是都会对她心生怨怼。

　　“那大哥呢，你不等大哥回来吗？也许他还活着。”

　　魏月娥见孟秋娘一脸坚决，便想着转换话题来拖住她，她不能就这么看着嫂嫂独自离去。

　　“自然是会等的，离开只是我最后不得已的选择。”

　　她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让自己不至于无路可走，只能任凭他人摆布。

　　魏家人口简单，日子也安稳顺遂，她已习惯了这里的饭菜口味，如若郎君能活着回来，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听到嫂嫂不急着离开魏月娥的心底一时间五味杂陈。她是不急，可她就快要嫁人了，可嫂嫂就算走也不会带上她一起。

　　她要不要学着嫂嫂也攒下些银子，万不得已她便直接逃了，去外面闯一闯。

　　可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她还从未出去过，真的像嫂嫂说的那么苦吗？

　　“嫂嫂，可以给我讲讲你在外面时的生活吗？”魏月娥问道。

　　“好，我慢慢跟你讲，琼樱，去烧壶热茶来。”

　　天气渐渐冷下来，魏月娥直接坐到孟秋娘的榻上，用被子将自己给裹住，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孟秋娘，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那时我都是同父亲住在山上搭的茅草屋里，每日他早早便出去了，我就留在家像现在这样绣些帕子鞋样来贴补家用。

　　偶尔会同他去到镇上买些要用的东西，或是搬家去到另一座山上，我算是在山里长大的。”

　　“为何？山上的生活苦吗？”魏月娥不解又好奇地问道。

　　“还好，就是冬日里冷的厉害，出行也十分不便，至于为何我就不知道了，父亲从未跟我细细谈过此事，只知他一直在找寻什么东西。

　　还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再等到他回家时便染上了重病，之后有看病抓药吃，可迟迟不见好。”

　　“找东西？他有没有给你留下些什么。”

　　孟秋娘仔细回想了一番，摇了摇头，“没有，除了这两个箱子外，最后住的那间屋子里就只剩下些最简单的生活用具。”

　　“说不定他给你藏在那两个箱子里了，你有再仔细看过吗？”

　　魏月娥一时来了兴致，蹦跳下榻来到孟秋娘的那两个箱子附近，跃跃欲试。

　　“没有，你要是想看的话便看看那个装满书的箱子好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同人聊起她的过往，对魏月娥她现在是满满的信任，也就无所谓她在她的屋里玩闹了。

　　不过另一个箱子就算了，那里面都是些衣料子，而魏月娥又一贯手劲大，她怕她给她这些年的回忆给撕扯烂了。

　　魏月娥得到首肯立刻便打开了箱子，将里面的书都给翻了出来，堆到桌上细细翻阅。

　　“嫂嫂，你读的也太杂了吧，这本你也有？”

　　上到名家经典下到杂谈话本，包罗万象，没什么是在孟秋娘这找不到的。

　　“有些是我年幼时瞧着图样好看买来的，那时还不知里面讲的是什么。”

　　“后面也没再看？”魏月娥低头仔细看起手里那本书来，“宵同梦，晓同妆……嫂嫂可否借我一看？”

　　“你要喜欢便拿去吧，时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夜里读书伤眼。”

　　孟秋娘有些困倦地眨了眨眼睛，连日的刺绣让她有些疲累。

　　“好嘞，那我就不打搅嫂嫂了，嫂嫂好睡。”

　　魏月娥捧着书离开，孟秋娘望着已被她弄得乱糟糟的屋子无奈摇头，最后只得自己将那些书再给搬回到箱子里。

　　？

　　孟秋娘俯身凑近去瞧，觉着这箱子的底部似乎有些不对劲。

　　什么时候多了个细小的孔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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