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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痕蚀月·雪刃封喉
嘉懿堂内,璟澜在药力作用下昏睡不醒,面容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王太医面色凝重,亲自守着红泥小炉,指点大宫女云韶按方煎煮“生化汤”加味。苦涩的药气在温暖的室内蒸腾。
高瑞宁眼圈红肿,默默退至角落的小厨房。她强忍着泪水,仔细挑选了一块上好的羊腩肉,又小心翼翼地清洗着当归、红枣、枸杞、老姜等食材轻柔地放入砂锅,加入清水,置于小炉上文火慢炖。袅袅热气带着药材与羊肉的混合香气升起,成了这冰冷绝望中唯一带着暖意的希望。她专注地盯着那锅盖上升起的蒸汽的,仿佛将所有的担忧与祈祷都倾注其中。
王府正殿炭火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份权力的森寒。璧姝肃立在熹贵妃下首,低眉垂目,面上无喜无悲,唯有一片沉静的恭谨与凝重。她心知肚明,自己已被推至了风暴漩涡的中心。没有丝毫迟疑,她立刻向贵妃带来的掌事太监和几位面容严肃、眼神精干的嬷嬷交割府内女眷名册、历年份例支取账目、仆役名籍等一应文书。
正殿暖阁临时辟为协理公务之所,也设了炭盆。璧姝端坐于书案后,案上堆满了记档卷宗。她摒弃一切杂念,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行行仔细审阅着手中的档案,尤其聚焦于淑春阁近三个月的人员进出记录与份例支取详单。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璧姝的目光落定在记档中的几行字上。记档中富察氏在孕晚期频繁申领“上等血燕”、“老山参片”等贵重滋补品,数量远超常例数倍;其心腹侍女春桃在短短一月内,以“格格打赏下人”为由,七次支取王府账房银钱,总共支走三百二十两银子。
她的指尖在墨迹微滞的档页上,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尤其当她的目光扫过被侍卫押走的人员名单,停留在“淑春阁小灶管事嬷嬷——刘氏”这个名字上时,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总是沉默寡言、低着头,眼神却偶尔闪烁游移的妇人身影。她将这个名字和账目上的异常,牢牢刻入心底。
辰时初刻,天色刚蒙蒙亮,寒风依旧刺骨。璧姝准时步入气氛森严的正厅。她手中捧着昨夜今晨整理清晰的文书,向端坐主位、正翻阅着富察氏旧日脉案的熹贵妃屈膝行礼,声音清晰平稳,不卑不亢:
“奴才辉发那拉氏,回禀贵妃娘娘。昨日移交记档、账目已初步梳理。查淑春阁近月用度:申领上等血燕共计十一两,较常例月用二两,超支五倍有余;申领老山参片共计五两,较常例月用二两,超支近三倍。其侍女春桃,上月以‘格格赏下’为名,支取银钱七次,计三百二十两。今日内宅仆役轮值调派如下……”
熹贵妃端坐正厅主位,如同定海神针,掌控着王府的每一缕气息。她凝神听着璧姝的回禀,目光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纸背。当听到“春桃支银一百二十两”时,她翻动脉案的手指微微一顿,抬眼看向璧姝,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春桃支取银钱时日,与富察氏申领血燕、参片之时日,可有关联?账目上,可有注明赏赐何人?”
璧姝微微抬眸:“回贵妃娘娘,奴才已核对过账目。春桃支取银两的时间,与富察格格申领滋补品的时间相隔不过一两日。账房记录上只注明了‘赏下’二字,未写明具体受赏人姓名。此外,奴才发现淑春阁小灶管事嬷嬷刘氏,近日常戴一支崭新的银簪,据闻是其女所赠,而其女三个月前被调至……高格格院中的小厨房当差。”
“高氏?”熹贵妃凤目微眯,指尖在紫檀案几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叩响,如同敲在人心上。她并未立刻下结论,而是转向心腹掌事太监林德顺:“慎刑司那边,春桃招了没有?”
林德顺躬身低语:“回娘娘,春桃受刑不过,已招认富察格格确曾命她暗中购买堕胎药物,并说……格格并非自愿,是被人以重利和其家人性命胁迫。”
“胁迫?”熹贵妃眼中寒光一闪,“刘氏呢?”
“刘氏嘴硬,尚未吐实。”
熹贵妃冷笑一声:“把人提到这里来。本宫倒要看看,是她的骨头硬,还是慎刑司的刑具硬。辉发那拉氏,你随本宫一同审问。”
正殿暖阁临时设了刑凳。刘嬷嬷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拖进来,按在凳上。她面色惨白,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却透着一种绝望的顽固。
熹贵妃端坐上位,并不看刘氏,只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碗盖:“刘氏,你可知罪?”
“奴才……奴才不知娘娘所指何罪……”刘氏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知?”熹贵妃轻笑一声,声音却冷得能结冰,“富察氏每日进补的血燕、参汤,皆经你手。她胎位不正,血崩而亡,你身为小灶管事,难辞其咎!春桃已然招认,格格是被迫服药。说!是谁指使你在补药中动手脚,胁迫格格就范?又是谁,给了你那支新银簪?你女儿在高格格院中,过得可还‘安稳’?”
“没有!奴才冤枉!奴才什么也没做!”刘氏矢口否认,涕泪横流。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熹贵妃微微颔首。林德顺手一挥,执刑太监手中的皮鞭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落下!
“啊——!”凄厉的惨叫划破暖阁的寂静。
璧姝垂手侍立一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玉雕。她强迫自己忽略那刺耳的鞭打声和浓重的血腥气,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熹贵妃的审问和刘氏的每一个细微反应上。当熹贵妃提到“女儿在高格格院中”时,刘氏的身体明显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极深的恐惧。
几鞭下去,刘氏已是皮开肉绽,气息奄奄。熹贵妃抬手示意停刑,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刘氏,本宫给你指条明路。你不过是个听命行事的。只要你供出幕后主使,本宫保你女儿平安,留你一条活命。若再执迷不悟……你那在高氏院中的女儿,怕是要步你后尘了。”
“女儿……我的女儿……”刘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她瘫软在地,嘶哑地哭嚎,“娘娘开恩!奴才说!奴才全说!是……是河督衙门的人!是……是王师爷!是他!他抓了奴才在乡下务农的小儿子!逼奴才……逼奴才在格格的补药里掺了东西……他说那只是让格格身子虚些,好……好让格格难产……奴才真的不知道会害死格格啊!银簪……银簪也是他给的!他说只要奴才按他说的做,就保奴才儿女平安,还给银子……奴才……奴才糊涂啊!”
“王师爷?”熹贵妃眉头紧锁,“哪个河督衙门的王师爷?说清楚!”
“奴才……奴才只知道他是河道总督高大人的幕僚……奴才真的只知道这么多!”刘氏说完,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不住磕头,“娘娘饶命!饶命啊!”
“河道总督高斌?!”一旁的林德顺失声惊呼,随即立刻噤声,脸色煞白地看向熹贵妃。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熹贵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好,好一个河督衙门!好一个王师爷!”熹贵妃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之怒,“竟敢将手伸进亲王府邸,谋害皇嗣,构陷亲王!此乃谋逆!”
她猛地站起身:“林德顺!”
“奴才在!”
“立刻持本宫令牌,密传怡亲王!封锁河督衙门,缉拿王师爷及所有涉案官吏!要活口!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另,将刘氏押下去,严加看管!”
“嗻!”林德顺领命,脚步无声却迅疾地退了出去。
熹贵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怒火,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璧姝:“辉发那拉氏。”
“奴才在。”璧姝心头剧震,面上却愈发沉静。
“你心思缜密,查账有功。可此案牵涉朝堂,非内宅可断。刘氏供词,你烂在肚子里。王府内宅,照常理事,尤其注意高氏……以及她院中那个刘氏之女,务必看牢,但不可打草惊蛇。对外,哈里富察氏仍是产厄,福晋乃是骤闻噩耗惊恸小月。王府上下,给本宫守口如瓶!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出……”熹贵妃目光如电,扫过暖阁内所有垂首屏息的宫人,“杖毙!”
“奴才遵命!”众人齐齐跪倒,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
璧姝深深福身:“奴才明白,定当谨慎行事,不负娘娘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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