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天色渐亮，早点摊子上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有个布衣书生打扮的客人一边舀着豆花儿一边关心的问大娘，“那事，可解决了？”

　　大叔叹一口气，只默默往炉内添柴。

　　大娘也停了手下的活计，忧道：“哪里解决得了？今儿怕是最后一日来这巷子里摆摊儿了，这段日子承蒙老少街坊帮衬，往后怕是再难见……”

　　摊上的客人多叹气说可惜，说吃惯了这个口儿再换也不容易，说好好的早集非弄什么清查真是没事找事。左边说太子爷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右边说勿论国事勿论国事。

　　我听了半天，大概弄明白，原来是太子同志为做出成绩打好面子工程，积极整顿市容市貌，发动城管彻底清理市内流动摊贩。而大叔大娘的早点摊不幸就属于十分便民但莫有ISO认证的无照小摊贩之一，典型清理对象。

　　边上的布衣书生微皱眉，不确定道：“要不，我看看能否托人走动一下，通融通融？”

　　大娘摆摆手：“都到了这地步，还有啥可走动的？早些时候衙门的官爷下来查人头的时候没走人家的路子，现下官家那套程序都走了个遍，明儿个皇令就下来了，还能走什么路子？”

　　那书生看样子最多也就是个在某衙门说不上话的小吏的样子，闻言也很苦恼的闭了嘴。

　　大娘连连叹气，想是终究不甘心卷铺盖回老家，说着说着便埋怨起大叔来，“当初合该把老家那块破地卖了换些走路子的钱，现在可好，除非请得动太子爷，不然就是回去喝西北风……”

　　大爷低低嘟囔祖宗的地也能卖？你这婆娘真是得了失心疯。

　　大娘愈发气起来，把抹布一扔，恨恨道：“那好，你保着你那祖坟，咱们这就麻溜儿的饿死，一起回去地下见你家祖宗！”

　　大爷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勤勤恳恳的老伴儿，又拿眼下的形势没办法，也在烦心的时候，只驳了那一句，便闷葫芦般再不吭声。

　　摊上的客人们劝了两句，但毕竟都是平头百姓，也没有能拿主意的，只纷纷唏嘘一阵便渐渐散去了……

　　我站起来朝大娘大叔行了个礼，有心留下点钱财帮衬帮衬，摸遍了全身却只有脖子上从小少爷那儿顺来的玉坠，以及袋子里从异族刺客身上扒下的黑色软甲。这两样东西留下了还不如不留，估计只会给这对老实夫妇惹麻烦。

　　更何况，现在他们的处境也不是留点钱财能解决的。

　　虽然明白官府记录在册的名录什么的不是偷点钱就能篡改的，可心里却莫名的觉得这个忙自己非帮不可。

　　跟游戏般的去长风府偷东西不同，这事让人心里清清亮亮的想去做。

　　虽然大概对我没什么好处。

　　那就当，是还那两个包子的恩情，以及，五个包子的歉意。

　　……………………

　　低头琢磨着一路赶回破庙，诧异的发现那刺客男竟已经不见了。

　　跑了也就跑了，我们互救一命，也算扯平。

　　我于是在庙中那没了菩萨泥胎的佛座上坐下来，数着莲花瓣寻思这事儿该从哪儿入手。

　　如果按大娘的说法，这经营许可证是早就由各级盖好章，已经到了第二天就发放的地步了。这种时候想弄一张出来，要么，就是□□，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要么，就是像大娘说的，请太子爷出马，从最高纪录档案开始改起。

　　其实仔细想想，太子现在好歹是最高国家领导人，应该没空亲自经手街头小摊经营许可证之类的东西，而是由手下官员全权负责才对。

　　“……话说回来，现在管理这些事的是哪个部门呢？”我支着下巴嘟囔。

　　身后却忽然冒出答案：“户部。”

　　我吓了一跳差点从莲花座上跌下去！回头才看到，那刺客男背靠着我的位置，单膝支起的坐在佛台后面，抱着自己的弯刀闭目养神。

　　感到我惊诧的目光，便不耐烦的补充了一句：“大宏王朝经商赋税之事皆由户部管理，你要想帮那对夫妇，去找当今掌管户部的高官即是。”

　　我扶着佛台愣了一会儿。

　　虽然一肚子疑问，但现在问出“你怎么知道我要帮忙”或者“你刚刚跑哪儿去了”或者“你难道跟踪我”之类的凡人问题就太掉价了。搞不好还会让对方鄙视我的反追踪能力。

　　于是我哼哼道：“你还挺活蹦乱跳的，刚刚明明还动弹不得呢。”

　　刺客男微微睁眼，斜瞥我一下，冷笑：“我若不装作动弹不得，怎能知道你是否要对我图谋不轨？”

　　我继续哼哼：“说话真难听，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刺客男面无表情：“我的黑金软甲呢？”

　　我绿了脸：“我……我还分你包子吃呢……”

　　刺客男有点冒青筋的趋势。

　　其实我也知道，别说分他几个包子了，就是把我剁吧了做成包子卖了，估计也不值他那软甲的一个甲片。

　　谁知刺客男却意外大方的哼道：“罢了，那东西送你。”

　　我大喜。好大一只冤大头！

　　男人却接着说：“但你得告诉我你的身份。”

　　我沉吟了一下。

　　你问我就说，那我多没面子？

　　金庸大人的小说里，世外高人在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孤高冷傲的神秘一笑不置可否的。
　　我也有样学样。

　　正努力拿捏嘴角那孤高冷傲的弧度，就被佛座下的刺客男没耐性的拽住胳膊，一把拉了下去！

　　我被拽得失去平衡，本能反应的撑住他的肩膀，胸腹便亮了空门。只觉腰间一轻，那装着黑金软甲的袋子就被人家夺了回去！

　　刺客男单手颠颠小包裹，也不放开我，阴森道：“我最不耐烦你们中原人绕圈卖关子那一套。再问你一次，你是什么人？这次若还不回答，我便要从你那儿拿些东西作数了。”

　　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我只好老实回答：“我，我是贼。”还是很倒霉的那种。

　　“我看却是不像。”他说，目光扫过我的领口，沉默了一下，又道：“你是私自偷溜出来的吧？”

　　这倒是真的。师傅没说我可以下山，我却擅自跑了。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惊讶疑惑的抬头看他。

　　刺客男却略带几分得意的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孤高冷傲的神秘笑容不置可否给我看……

　　我囧然。

　　“居然救我这个外族，你也够奇怪的。”他又说。

　　我嗤之以鼻，“什么内族外族……”反正我也不是这个国家的，本来就没有什么民族自豪感和狭隘观。想来上辈子咱还拼命想混入少数民族弄点高考加分呢……

　　突然破庙外面传来一声唿哨，打断了两人对峙。

　　刺客男抬头张望了一下，松开我站起身，也回了个唿哨。

　　转眼间四个健壮男人便落在不大的院内！齐齐按胸朝刺客男行了个异族风格的大礼，然后便用我听不懂的语言简洁的对话了几句，接着两人离去，剩下的两人把住庙门口，虎视眈眈的盯着被刺客男抓住的我……

　　我眨眨眼，来人接应了，接下来，是要……灭口么？

　　“你要去报恩？”刺客男却突然低头问我。

　　我反应了一下，才想起他说的是老夫妇的事。于是点点头。

　　“中原人薄情寡义，竟也有你这样的。”他勾起嘴角，似是很开心，“好，今日我也知恩图报一次罢。你可以走了，只是不得同任何人透露我等身份。”

　　我耸耸肩。古代男人自我感觉真是良好，个个都给我来这句话，好像你们都很有名的样子。我真的不知道你们都是哪根葱啊……

　　刺客男走开两步，却又突然折回，一把扯下我脖子上的坠子，拿在指间摩挲着轻笑道：“这个就权作纪念罢，后会有期。”

　　言罢，便与那两个手下瞬间消失在了我的眼前！

　　我恼火的捂着被勒出一条红印的脖子在破庙里里里外外找了三圈，确认他们是真的走了，只能愤恨的踹了一脚庙门！

　　妈的……人救活了，包子吃了，软甲拿回去了，连不是他的玉坠都顺走了！

　　搞到最后，我分明才是被惨绝人寰的洗劫一空的那个啊！

　　人生奏是个大悲剧……

　　……………………

　　我蹲在竣王府的屋顶上好一会儿了。

　　打探了一白天，才查出来现在辅佐太子总理户部的正是这位竣王，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太子爷的嫡亲兄弟。

　　经营许可证的名单，就是由他负责签字的。

　　竣王已经成年娶亲，搬出皇宫单独建府了。这给我减少了很多麻烦。要知道就连师傅也说，皇宫是这世上最难偷的地方。

　　可说实话，这竣王府也没好偷到哪儿去。

　　九死一生的进来，我窝在这书房的屋顶上半天无法更进一步。

　　下面的巡逻守卫排兵列阵井井有条，已经后半夜了却依旧个个精神抖擞虎目圆睁，比起那长风府不知精进了几个段位！这竣王倒也是个御下有方的……

　　掏出口袋里的小抄，再次默背了一遍那折子的名字。没文化的坏处就在这里了，这个朝代的文字跟中文有差别，用到的时候只能现记。

　　轻轻捏了一块碎瓦在手心，我需要引开下面守卫的注意力。

　　扬手抛出去，打在前院屋檐上，啪的一声够清脆又不显眼，这种貌似不小心踩落碎石的声音最是让侍卫警惕。

　　果然院内所有保安都定住了身形，大喝一声“什么人？！哪里走！”便纷纷追了上去……

　　我刚要动作，便听屋内一男子声音沉沉传来：“什么事？”

　　接着空无一人的黑暗中竟有人恭敬回道：“无事，大人宽心，护卫已去查看。”

　　我吓出一身冷汗，这竣王竟还养了暗卫！

　　幸亏刚刚没有直接冲下去，不然此时已经被砍死了，我连人家埋伏的身影到现在也没看着呢……

　　被引开的侍卫很快就会回来，这边的暗卫又不知藏身何处，我一时也动不了，只能干着急。

　　正想着实在不行今天就先放弃了算了，忽听院子角落一阵轻微的飒飒声，仿佛轻功高手擦着草丛掠过一般，数道黑影一闪而过，越过院墙奔向后院！

　　我还没反应过来，屋檐下的黑暗里便跃出个人来，追着那诡异的黑影一路远去！

　　一时间侍卫影卫都被引走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立刻掀掉瓦片无声无息的钻了下去……

　　脑袋也钻下去之前，只见那黑色老猫倨傲的蹲坐在屋脊龙雕水漏之上，以圆月为背景，甚是威风的冲我眯了下眼。

　　我微笑，原来在这儿等着回礼呢。

　　……………………

　　轻轻的落地，只见四周三面墙竟都摆满了书架。

　　背后则是一座千里骑行大屏风，挡住了书房正厅明亮的烛光，显得这处影影绰绰的昏暗起来。

　　屏风后有翻动书页声，细细磨墨声，和轻微的呼吸声，想来正是刚刚发话的那个男子在办公。八成就是那什么竣王。

　　之前被引开的侍卫很快回来复命，说是猫儿在捣乱并无大事。

　　那个男人的声音似是沉吟了一下，便淡淡道：“退下吧。”

　　又等了一会儿，房内渐渐一片平静。

　　我慢慢站直身，环视了一周。
　　这三个架上多是成册的书籍，想来没有我要找的东西。
　　倒是我左右的案子上摆了几摞类似折子的款册。

　　虽然直觉告诉我，我要找的东西很可能就在屏风另一边竣王的办公桌上。最好的办法是等那男人回去睡觉了，我再摸黑去寻。
　　可是毕竟，也不能排除那东西已经签好了就在这堆折子中间的可能性。

　　弄了这么多保安保镖保护自己的高干，多半是没有自保能力的，自然更不可能是武林高手。只要我轻手轻脚一些，这个竣王不足为惧。

　　白等也是等，于是我索性以矮案为掩护，蜷缩在书架与案子的夹缝里悄悄的核对起折子名录来。

　　才对着小纸条慢吞吞的翻了没几个册子，就听头顶传来男人声音：“都说是猫儿捣乱，我看是只小耗子才对。”

　　我手一哆嗦，折子落地，却被对方利落的一抄手接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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