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仙不思凡

　　第六章突袭
　　黄沙天地早已笼罩在黑暗中，苍茫间点点昏黄，是小小客栈檐下悬挂的灯笼。
　　幌子迎风招展，很快便无序凌乱的剧烈晃动起来，呜呜风声，烈烈布响，万千手掌在空中挥舞撕扯，细麻绳啪地断裂，四四方方的幌子乘风而上，在狂风骤停时，摇摇晃晃落地。
　　昏黄欲灭的灯豆变为幽绿。
　　高挺的鼻梁将叶自闲面部隔出明暗两界，上扬的嘴角并未平复，眼底映出点点荧绿溟焰。
　　“你一定在想凭什么信我。”他说。
　　空气中溟鬼的气息如地底疯狂生长的根须肆意蔓延，他不慌不忙地折叠袖口，不为所动。
　　“等你俩凭借这幅肉身活下来，多得是时间慢慢聊。”
　　咻——砰——
　　一道绿光在叶自闲脚下爆开。
　　辰一清眼睛都没眨一下，满目砂石天地混沌，阴冷潮湿的森森鬼气中陡然生出一股清正之气。
　　‘他是仙？’
　　他想起用百无遮窥探宁从风行囊时，突然拍上那只五指修长的手。
　　想起自昏迷中醒来骤然对视的双眼。
　　‘妈的，耍我。’
　　没时间了。
　　穆彤提着宁从风后衣领自客栈中飞奔而出：“大将...大哥！是溟鬼！”
　　辰一清眉头一沉，伸手便要从早被吓傻的宁从风怀中抢石头，指尖一碰，刺啦——。
　　封印发出一道紫光，电流自指尖窜至心口，他不得不缩手。
　　“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抢东西！”一道白光劈向他身后，簌簌风声夹杂着年轻男子的骂声：“你被砍死回上仙界重塑便是！宁从风死了你们历练失败，折损五百年修为！练去吧你！”
　　辰一清一愣，抬臂欲挡下烟尘中来势汹汹的杀气。谁知臂间一阵剧痛，幸而穆彤飞身一腿踹向混沌间，将尚未露面的溟鬼踢开。
　　他还当有仙灵护体，寻常兵器近不得身，全然忘了眼下已是肉体凡胎。
　　这一刀虽伤得不深，但年轻的躯体血气方刚，浓血就这么哗哗地流出来。
　　辰一清五感虽未被封，但仙脉灵丹用不了，感官、反应都需要时间适应，谁知道这么快就要迎敌？此刻满眼沙尘，实在难分敌我。久违的□□疼痛，混着被耍的不爽，他快要气炸了。大吼一声：“你他吗怎么知道！”
　　“清！”一阵白光杀出混沌，飞速在半空盘旋缩小，猛然炸开掀起狂风，霎时吹散细沙，大大小小的砂石顿在半空，又稀里哗啦砸向地面。
　　“你不如问问身为上仙的自己，怎么连这个也不知道？”叶自闲声音冷漠，手中的决还掐着，竟不知何时已站在辰一清身旁。
　　另一侧穆彤手一挥，辰一清臂上伤口印入一道金光符文，血止住了。
　　此刻视线清明，客栈前空地上绿光森森，来者四只溟鬼皆是人形，高矮胖瘦黑布蒙面，沙匪扮相。
　　“一个小仙，两个道士。”其中一鬼莽声说道：“先干掉他们，最后料理那小鬼！”
　　叶自闲浑身泛出隐隐白光，辰一清来不及细看，却明白当下形势。
　　双手掐诀凭空画符一拍，数道金光飞舞交织而出，辰一清跟着脚下一动，混在金光中向着四只溟鬼飞奔而去。
　　叶自闲向穆彤伸出手：“匕首给我。”
　　穆彤一愣，把七星抱得更紧。
　　“那么小的匕首，怎么砍人？你有仙灵叫他复原吗？”不等穆彤回神，叶自闲一把夺下匕首握在掌中，可在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烈火灼烧感自骨血深处升起，于关节缝隙噼里啪啦炸出火星——太痛了。
　　四面八方的烈焰霎时将他吞噬，叶自闲指尖颤抖，匕首几乎脱手。
　　砰！
　　不远处辰一清重拳砸开地面，巨响入耳，叶自闲瞬间回神，五指重新握住匕首，灵气灌注。
　　七星玄元刀霎时复原，刀身燃起蓝色灵焰。
　　他把刀抛给穆彤：“护住宁从风！”说话间右手掌中化出一把利剑，闪身驰援后方混战。
　　辰一清久经沙场，即便起初肉身行动略有迟钝，也在须臾间适应调整，找回状态。
　　只见他猛一闪身虚晃，削瘦的溟鬼举刀劈空，后颈便被牢牢攫住，辰一清左手一拍，一道符咒钻入其后背心。叫声凄厉，人形法力散尽，溟鬼现了原型——一只浑身湿漉漉的水鬼。
　　来不及补上杀招，身后鬼气杀到，辰一清欲抬臂再挡，却想起肉身经不起折腾，收招撤步，脚下一紧，竟是被水鬼掐住脚踝。
　　砰——刷！
　　叶自闲飞身踢开尖利鬼气，腰身一转，一记漂亮的剑花切断水鬼手臂，再挑剑尖，数道素白仙灵将水鬼刺成筛子。
　　黑气腾起，水鬼灰飞烟灭。
　　‘不对！寻常散仙不可能有如此道行！’辰一清躬身躲过偷袭，剑指一挥，驱符与溟鬼缠斗，他看向再度杀上的高挑身影，心中狐疑：‘如此了得，不见得比江断云差，怎会从未听过？’
　　叶自闲身法灵巧，剑技出众，虽说灵丹之力不强，仙法却不凡。单凭诛灭水鬼一招，干脆利落，仙灵强劲，位列中仙绰绰有余。
　　辰一清认不得几个同事很正常，他不爱闲聊，也没同事愿意和他多说话，手下万千天将也只与中将之上打交道。
　　可他知道上仙界晋升更看重综合能力，这般优秀之仙，即便没有被提拔，也该冒过头。
　　一旦有些出众的事迹，几大圣仙必会接洽抢人，再不济，江断云这个自来熟街溜子，最好四处结交，往往一点风吹草动他最先扑上去，不可能连脸都挂不住。
　　可就之前的经历看，显然也没见过此人。
　　就在他疑惑之间，情况突变。
　　一只溟鬼掐诀起法，霎时黑烟滚滚，将辰一清驱使的符咒吞噬，一阵火星噼啪四起，金光熄灭，辰一清似利剑穿胸，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随即黑烟化作三道飞刃，直奔他而来。
　　“大哥！”穆彤刚要上前，叶自闲一声暴喝：“我来！”
　　白光重重落在辰一清身前，长剑直插入地，仙气乍起，三道飞刃突至眼前却似撞上一堵无形厚墙。
　　清正之气与森森鬼气激出狂风万丈，浓密黑烟与道道白光频繁相撞，擦出火花四散溅开。
　　“你好没有？”
　　辰一清听出叶自闲气息不稳，同时与三只溟鬼僵持显然有些力竭。
　　刚刚那只溟鬼破了他的咒法，更借力伤了咒源。辰一清倒没伤着内里，只是一瞬破咒力量太强冲撞了心气，当下已然稳住。
　　他不得不承认，是小瞧了这几个家伙。
　　辰一清咬破指尖，掐诀画符，闪身抢步至叶自闲身前。
　　“卧槽，你那么大只挡着我干什么！”叶自闲叫起来。
　　若论身形，此刻他身前的辰一清确实像一堵墙，比他艰难支撑的墙更为厚实，将他整个人罩在阴影里。
　　辰一清微微侧首：“你歇会儿，我来。”
　　他两臂一展，身后骤然窜出两只巨大的金虎，一匐一立，仰头张口嘶啸。
　　霎时狂风大作虎啸灌耳，震得鼓膜嗡嗡颤动，三道黑烟在地动山摇间散尽。
　　三只溟鬼目瞪口呆：“这道士会仙法！”
　　“众兄弟莫怕！”
　　凭空响起的声音叫众人一惊。叶自闲连忙拔剑与辰一清后背相抵。
　　“臭道士虚张声势！此法之中并无仙灵！尽管杀！”
　　还有一个！
　　在哪？
　　叶自闲眉头紧锁，在喘息间四处搜寻。
　　这三只溟鬼与那水鬼不同，法力高强得多。见近身搏斗占不了他的便宜，便转而三打一斗法。
　　如今还有一只寻不着踪迹，显然这只法力比那三个更高，形势已经隐隐对他们不利了。
　　“有援兵吗？”叶自闲问辰一清：“赶紧叫人啊！”
　　却听辰一清冷笑道：“这点小事就叫人，白白让人笑话！”
　　“你最好真搞得定！”话音未落，辰一清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两只威武金虎已杀将过去。
　　叶自闲一咬牙，飞身回到屋前，与穆彤并肩护住吓晕的宁从风。
　　浑然一片黑暗的大漠，只有客栈这方热闹非凡。
　　金虎腾跃，各自追着一只溟鬼咆哮扑咬。辰一清长腿飞驰，正追着破他咒法的溟鬼。
　　斗法的金光频频闪烁，黑烟乱窜炸开，狂风乍起时歇，飞沙走石好不激烈。
　　辰一清掐诀急攻，数道金光追着溟鬼砸向其身后，只稍稍迟疑便会穿身而过。溟鬼在奔逃中亦不忘起法反攻，急急黑烟扑面而来，辰一清左闪右避，时不时出掌击退。
　　片刻后，符咒化作一缕金光，自辰一清指尖而出，轰地击中逃窜的溟鬼。
　　一阵怪叫后，它也现出了原型——一只干瘦怪异的饿鬼。
　　辰一清腾空而起，将饿鬼狠狠踩在脚下，那条肌肉暴起的手臂高高抬起，面无表情的一拳砸下。
　　饿鬼头颅四分五裂，黑烟汩汩喷溅，四肢却还在挣扎。
　　他没有仙灵，没法将其化为灰烬，只好再下一拳砸碎饿鬼的胸骨。
　　两只金虎前后捉住了溟鬼，前掌踩住，只一仰头，溟鬼便被撕碎了去。
　　数道素白仙灵急速升空，如流星拖着光尾，又稳又准地刺入三只溟鬼的身体，霎时黑烟腾起。
　　大局已定。
　　待烟雾散去，辰一清眼前残留的幽绿鬼火中混杂着微弱的紫色仙灵。
　　两只金虎左右踱步，龇牙咧嘴看着眼前同样幽绿泛紫的鬼火，时不时伸出肥厚的爪子拍拍，犹豫着要不要吞。
　　‘妙风殿送来一缕溟鬼残魂，其中竟融入小仙灵丹残片。’
　　仙尊的话在辰一清耳边响起。
　　——眼前三只溟鬼都融过小仙灵丹。而要达到这等法力，三个小仙远远不够。
　　‘你在哪？’辰一清连上江断云的神识：‘过来收残魂。’
　　‘...你自己不会收吗...’
　　‘遇上了几个厉害的，都有灵丹残片。’
　　‘什么——！我马上到！’
　　辰一清检查了一下手上的伤口，肉身就是麻烦，一点磕碰便血流不止。
　　“还有一个跑了。”叶自闲犹豫一瞬，还是伸手将七星玄元刀化作匕首塞给穆彤：“你唤回金虎的时候，那只溟鬼的气息消失了。”
　　辰一清沉心静气环视四周，确实没有任何异样。
　　“你是哪个福地的？为什么要封住仙脉？”他盯着叶自闲，这人蹲在地上，手掌贴住宁从风额头。
　　空气中鬼气散尽，荧绿的灯笼也恢复了昏黄。叶自闲似乎在刚才的战斗中消耗颇大，此刻面色略微发白，修长的颈上还留着前几天被他掐出的五指印，后颈扑上一层暖光，神色平静。
　　“我乐意。”他睫毛动了动，简短地回了三个字。
　　“你！”辰一清伸手去拉他，可昏黄的灯光忽的变为荧绿，一股恶寒自他脊间飞速爬上头皮，颤栗在后心爆开，汗毛霎时立了起来。
　　叶自闲不及抬头，黑影已凭空晃过，噗呲一声，随即又是一道金光爆闪。
　　“啊——”怪叫落地，灯光恢复了昏黄。
　　事情发生得太快，可辰一清看见了。
　　一只干枯怪异的手凭空而出，奇长无比的手指伸向宁从风，似乎想将他拖走。
　　可宁从风身上猛然现出一道光，将那只手击中。接着那手怪叫着消失了。
　　当然还有一件事——这只手伸向宁从风之前，握着一把黑刃，刺穿了叶自闲的脖子。
　　他颈间血流如注，濡湿前襟，来不及挣扎便一头栽倒在宁从风胸前，后背剧烈起伏几下不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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