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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善意
“赵小娘子,有人请,请随我去厢房。”
小二见赵寄菊出了酒楼大门,从对面屁颠颠地跑过来。
昨夜喜儿塞给内侍的金簪砸下去连个水花都没有。
巫沂的身份注定他不能为自己出面,她只能另寻办法将自己救出柴房。
赵寄菊随小二上三楼,还是那间洗脸换衣裳的厢房。
屋内,少年负手而立,玉冠并两只玉簪束着墨发垂落,金丝玄衣勾勒出矫健的身姿。
嘴角总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气质出尘,眼眸却蒙上一层看不清的灰雾。
没了在质子面前的蠢萌。
赵稷迎上来:“我派人熬了十神汤,这药汤对你的咳逆好,来,喝了。”
“我喝过了。”
赵寄菊没有理回桌上的汤饮子,隔着屏风换上丫鬟穿的淡蓝色襦裙。
“你装的是越来越像,把我都骗过去了。咱们自己人,你这样见外了。”
“那不是有外人在。我和你一体,你还不知道我的品行。”
赵稷望着她被李婆子打红的脸,还泛着淡淡的血红,想碰又不敢碰。
“渤海王妃怎么能......这般待你,我在乌衣巷有几处宅子,无人知晓,这几日你住那里避避风头。
等你娘气消,我再让人求情,解你的禁足。”
“罢了。你和寡妇厮混,我不管。
但那寡妇和我有几分相似,你也收敛点,别让皇上知晓我们的事,误了大事。”
皇上和儿子一个德行,都好‘故人之姿’。
若不是皇上的皇子们中就他值得下注,赵寄菊都想另投他人了。
赵稷被她的话勾的一上一下,听到她不在乎自己找‘替身’,嘴角的收敛,脸色阴沉下来。
赵寄菊又问:“你求娶公主的事是怎么回事?”
“这都是小事,那需要劳烦你操心。”
赵稷眼神忽闪,打开木盒取出凤钗。
“我得了一根玳瑁凤钗,虽比不上你兄长赠的缠龙臂金贵重,样式是西汉那边的,大气精美,你戴着玩。”
金银作凤头,以玳瑁为脚,凤嘴叼着三根垂落的如意珍珠金流苏。
凤的头冠、四尾,和流苏底都镶着红宝石,并不比兄长赠的缠龙臂差。
更是比皇后的凤钗华贵。
赵寄菊欣喜:“好。快给我戴上。”
赵稷为她插上凤钗,举着镜子,下巴倚在她的肩上,语气阴冷。
“皇后的位置好坐吗?”
“你又不是皇后生的,气什么,左右我和你都是一边的。我得皇上宠,岂不是对你大有助力。”
赵寄菊看着镜中的美人面,还差点什么,看着他头上的一对玉簪,取下一只往凤钗旁插进去。
“歪了,我给你重新插上。”
赵稷的心一颤一颤的,呼吸猛地加重,贴着她的后脖颈深吸。
男人,给点好处就跟叼着骨头的狗一样,无趣,还想得寸进尺。
赵寄菊皱眉:“慢着,我还要回柴房,戴这些不合时宜,我什么时候出来,再戴吧。”
“我回去就派人向爹爹求情,凤钗我带回去,你莫要忘了我。”赵稷见状顺着她的心意说。
将凤钗收回木盒,却没有取走她头顶的玉簪。
“君不负我,我定不负君。”赵寄菊扶着玉簪,眼含着情。
赵稷想要触碰她的脸,以解相思,但想到爹爹对她的不一般,还是没有敢上手。
赵寄菊先出门,小二侯在门口,把玉镯子还给她。
“是小人的错,不知您是珍罗郡主,还和……里头那位有关系,请您收回。”
小二是太子的人,倒是会见风使舵。赵寄菊说:“你有功,便要赏,这是你应得的。”
弹石道上,两道旁立着各种摊子。
突然从旁边跑出一个小孩。
快到她面前时,似是没注意到打滑的道路往前滑倒,赵寄菊立即抓住他的胳膊,小孩才没有将她扑倒在地。
赵寄菊冷眼,小孩压低声音说:“有人让我告诉郡主,你娘已经抓住你的两个丫鬟,你回去就会被拿下。”
“是谁要你说的?”赵寄菊扫了眼,没有看到他手上有东西,衣服破破烂烂的,也找不到藏武器的地方。
小孩利索描述:“一名身形高壮,嘴边有一颗黑痣的婆子。”
李婆子,她倒是会做人情,自己也不好还那一巴掌了。
“看你瘦的,那摊子的羊肉面不错,我请你吃。”小孩跑得急,脸上滚着汗珠,赵寄菊拿帕子给他擦汗。
银子重,她很少带。
赵寄菊只随身带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和一些铜钱,以备不时之需。
她掏出袖带里的铜钱给店家:“来碗羊肉面。”
“小娘子稍等,下一碗就做你的。”
店家正抓了一大把羊肉撒面汤上,又撒了一把葱花,小孩的目光一直随着摊主手里的面碗落在木桌上,拼命咽下嘴里的口水。
“小娘子,我和家人逃到京都,来之前爹娘亲人陆续离世,最终只剩下我一人。
被同样无家可归的伙伴救下搭伙生活,同伴生病了,小娘子谈吐气质不俗,一颗菩萨心,求小娘子救他们。”
小孩全身脏兮兮的,十指指甲却没有污泥。
赵寄菊:“你口齿伶俐,读过书?”
“我爹是秀才,前年给我开蒙,《三字经》《百家姓》已经读完、《千字文》这段时间偷听学了一点点,只要小娘子救我的同伴,我可以任您驱使。”
赵寄菊考验了几句,小孩答得流畅,还有自己的稚嫩见解,所言不假。
确实是个有培养价值的人才。
“谈这些远了,你带我去你同伴那。”
走之前,赵寄菊没要羊肉面,换了三个猪肉炊饼。
一路上,她把小孩的事打听全乎了。
小孩叫崔伊仁,是唐时清河崔氏的旁支。
因战乱,家里长辈没有出息,渐渐没落,但家里人都注重教育,小孩又聪慧过人,学的也认真。
那时,刀剑临头,原本会死的是小孩。
但他的父母为了延续血缘、恢复五姓七望的荣光,用命挡在他的面前让他逃了。
这小孩气运不错,遇上自己。
临近外城,崔伊仁擦掉眼泪,将吃掉猪肉馅、变冷再也散发不出肉香的三块炊饼放胸口压实。
“外城和内城不同,你这般皮肉细嫩、穿戴金贵会被生吞活剥了。”
这身衣裳已经是府里最下等——三等丫鬟的穿戴,她偶尔会混入外城听家长里短,现在境况这般凶险?
赵寄菊撕破裙摆,用石头往上面划,取下头上的玉簪收起,又双手沾上地下的污泥往脸上抹。
污泥透着一股尿骚味,赵寄菊屏住鼻息,稍微适应后转了一圈。
“我现在和你一样了吗?”
崔伊仁打量:“头发太干净。”
赵寄菊忍着脏臭,继续往头发、衣袖、鞋面等地方抹土,直到变成一个泥人。
现在就算和任何一个熟人相见,都认不出她是‘富贵花’珍罗郡主。
天堂地狱,一墙之隔。
嚎哭声不绝于耳,一具具尸体被人抬走,男女老少皆有。
到了一处开天窗的破茅草屋,说是屋,更像是一个没有坑的小茅厕。
臭烘烘的,地上躺着三个紧紧抱在一起的孩子。
墙角根蜷缩着一个大孩子,双眼闭上,手落在最小的孩子身上有节奏地轻声拍打,仿佛是母亲哄孩子睡觉。
最小的孩子和崔伊仁一样,只有五六岁,最大也不到十二。
他们的脸颊没一丝多余的肉,脸色白茫茫的,还时不时的咳嗽。
赵寄菊当即扯下内衬捂住嘴鼻,另一只手摸着袖里的匕首。
只要他们有不对的举动,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可不是吃素的。
崔伊仁推了推最大的孩子,欣喜地说:“春姐儿,你们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春姐儿抬起头,露出半边没了皮肉的脸。一双眸子黑凉凉的,透着不灭的求生意识。
赵寄菊伤了眼后,入了皇上的眼。
随皇上行军,见过不少死人,但惨成这样还依旧活着的人,却没见过。
若她成了这副鬼样子,就算苟活,也会自己抹了脖子吧。
赵寄菊颤声道:“羲和堂专治穷苦人家,我带你们去看大夫。”
羲和堂由她投资,明面上是从她家离去的丫鬟——空玥开设的。
暗地里,为她挑选培养人才。
保她永世富贵。
春姐儿:“这些日子逃过来的流民太多,羲和堂照顾不来。
有人因老母亲救治不及时死去,砸了羲和堂,还打伤大夫,羲和堂这几日闭门不再接济病人。”
这事她却不知,怪哉!
屋外响起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赵寄菊将手指抵在唇上让他们听自己的。
“你们病的太严重,再不治疗就会死,我就算跪下也会求大夫救你们,我们走吧。”
说完,将最小的孩子抱在背上,牵着小孩。
另外两个孩子会走路,春姐儿一手拉着一个出门。
门外聚着一些人,都是附近的流民,他们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春姐儿站在最前面,随便几句就把那些人敷衍过去。
快出了这排茅草屋,还是有人跟踪,她们对视一眼,快步往内城门跑去。
守卫见他们乞丐样子抬手拦住,赵寄菊塞了些铜钱,一行人才得以进城。
半年前守卫还没如今森严,这些日子她记挂在外打仗的哥哥,忽视了很多东西。
跟踪的人看她脸上肉多,没有饿过肚子的模样,才追上来。
要他们花钱进城,是得不偿失的事,没有再跟,眼睁睁看他们入城。
继续在城门口守着,等下一只肥羊。
羲和堂木门紧闭,赵寄菊带着他们绕到后面的巷子,去了另一间宅子。
这是她和空玥的联络所。
“咔嚓咔嚓......”
巷子里从头到尾蔓延着织布的声音,周围的人家不是出去做活计,就是留在屋中织布,没有人出没。
赵寄菊取下腰间的香袋,甩到院子里。
一身竹叶裙,全身飘着似有似无药香的女子推开门。
女子手里拿着一个香袋,香袋翻出里侧,露出一朵精致小巧的绿牡丹。
空玥看着她身旁的小孩们,直接将她们带到侧屋。
小孩没了顾忌,拿出三块炊饼分着吃。
空玥对大夫说:“你看着他们不要乱跑,治好他们身上的病伤。”
然后,赵寄菊和空玥去了主屋。
空玥拉下窗户的竹帘子后,跪下认错。
“小娘子,这几日全城都在传您和那位新封的安定公主的事,我不想让你担忧这边的小事,便没有说,请您责罚。”
“小事?我身边能用的人屈指可数,你是我最后一道保护伞,你的每一件事都是大事,没了你,我岂能独活?”
空玥听了流泪。
敲打够了,赵寄菊扶着她从地上起来:“说说这段时间我不知道的事。”
空玥徐徐道来:“西汉大旱,大郎君杀了西汉王后燕州十六城乱成一锅粥,当地的百姓苦不堪言。
有些人逃到京都,里面混了不少西汉余孽,死了几名官员......
羲和堂发生的事似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赵寄菊看着死去官员的名单,都是哥哥一党的人,脸上的笑意全数散去。
“这几人都是我今天恰巧救下的流民,能用就留下,不能,你知道的。”
空玥压出心底涌出的善意,恭顺地说:“是。”
赵寄菊把袖袋里的一千两交给她,洗去全身的污秽,再次换上淡蓝色襦裙。
刚到渤海王府门口,就被李婆子带人押往娘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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