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寒年

　　朝晨，厚重云层遮挡，不见日出东山的痕迹，只有白灿灿的天光一色。

　　沈世欢卯时正刻就到了御街上的云宝斋用早膳，前日说了和二哥哥一同去异宝行，但她却不等人便出了家门，因为她此时一身男妆打扮。

　　若是在家里就被二哥哥见着了，定会让她换身衣裳再出门，而她提前到云宝斋等他正好。

　　沈世欢所在的桌子于正大门的右侧，自家哥哥絮叨的声音从窗口飘入。

　　“你家小姐，真的是想一出是一出，说了陪她去，怎的就不可同她二哥哥我一块出门了？”

　　他本想路过妹妹院和她一起去父亲母亲那请安用完早膳再出门的。

　　沈世欢站起笑着说道：“二哥哥，这就是我不等你的原因。”

　　她右手甩开扇子，小幅度地扇着，左手背到后腰，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模样。

　　沈南卿震惊到一时间说不上话来，只是指着她，“你？”

　　她在自己娇嫩精巧的五官上胡作非为，眉眼化成剑眉锋目的。

　　原本白皙的皮肤盖上棕灰色胭脂，虽然黑了，但底子里透出肤色原本的白嫩细腻，看上去还是比正常男子的肤色透亮许多。

　　玄色底衣宝蓝色长袍，侧边系上她那把枯鸿剑，确实有了如江湖男子般的英姿俊气。

　　沈南卿猜想着问道：“你这身扮相，怎么看不像是去逛集市的，还有你全身上下戴满了玛瑙宝石配饰，就不怕被抢劫呀？”

　　沈世欢：“怕什么？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的，而且我还有点三脚猫功夫，这不还有二哥哥你在嘛。”

　　沈南卿一向心宽，“走吧，去异宝行，早些逛开心了，早些回家，母亲有事找你呢。”

　　他们出了云宝斋后，未发现一小二盯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确定他们马车行使的去向后，就往首辅许府的方向跑去了。

　　沈世欢心想恐怕一时半会也不能早点回去，她一早让东喜去异宝行散播消息，说京城来了个在北境经商专做玛瑙原石买卖的公子。

　　她这身全是玛瑙饰品，去异宝行逛两圈，看看有没有人看得出她这个行家来，请她去帮忙甄选玛瑙原石，如果没有，她便只能主动去挑衅了。

　　他们兄妹二人才到异宝行集市入口，便看见那里人潮汹涌，人挨着人走动，与来时所见到的其他街市里稀疏人流形成强烈对比。

　　沈南卿虽同父母早一年到京城，但也是第一次去逛集市，从前也只是在沈府和国子学两头走走而已。

　　瞧见这人潮密集的这一幕，他颇具认同感道：“笙笙确有先见之明，现在这身妆扮是对的。”

　　沈世欢心虚笑笑：“嘿嘿~”

　　一个人扯住另一个捧着石珊瑚的人厉声道：“这个我已经付了定金了！”

　　被扯住那人挣扎失声叫喊：“我已经买下了！”

　　那人还是不愿放弃哄叫到“我方才给掌柜付了定金说等会来拿，才到这就看见你拿走了！”

　　掌柜生怕他的话音透不过周遭巨大的嘈杂声传递给两位争执的客人，也随之大声嚷道：“这个象牙雕花确实已经和这位公子钱货两清，买卖交易定了。”

　　那人只好撒手，“那我刚刚付的定金呢？”

　　掌柜：“我还给你。”

　　那人拿回定金又在人潮中快速穿行，挑选另一件珍宝。

　　沈世欢在这拥挤人群里推推搡搡地走了一圈，根本无人理会她。

　　是她经验少，没料想到许多，看来骗子不只在那日那地方传谣，看看这局面，早已多方声张造势许久了吧。

　　现在的异宝行不仅人声嘈杂，流窜各铺子摊位抢着买东西的人，吵得面红耳赤，把贪婪全挂在了脸上，丝毫不稍加掩饰。

　　这里的人看着不似寻常百姓，小商贾居多。

　　趁现在火热声势竞相购买，再拿着这些稀奇珍宝以更高的价格卖给那些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和不会屈尊降贵来这争抢的世家公子。

　　沈世欢觉得这一条街的所有人像是中了邪毒一样癫狂，得想办法下一剂猛药他们才能清醒。

　　沈南卿被拥挤得更不喜欢逛街了，又看了看自家妹妹，忍不住开口道：“笙笙看着你脸色不太好，不然先回家去，想要什么东西派小厮来买？”

　　沈世欢心想绝对不能这时候回去，“不，我喜欢这的热闹。”

　　沈南卿心想这场面哪能用简单的热闹来形容。

　　谣言传开了，这地方热闹了，人多了，不少大商铺的掌柜也命人运物品到这卖。

　　确实有真的奇珍异宝，金银珠玉和钗环首饰，但夸大其词的定是假的。

　　“这可是生活在南境雪域中千年雪狐的貂皮！你摸摸暖不暖，热乎不热乎。”

　　沈世欢心想：“六月酷暑，手里握着麻布都是热的”

　　“这是在边境池州一带的上古险山，灵山之上出现的麒麟兽头上的角。”

　　沈世欢内心：“我倒是自小在灵山上长大，也没见过麒麟兽，但见过这海珊瑚”

　　她很无奈，把石珊瑚说成象牙雕花和麒麟兽角的都有人信。

　　石珊瑚娴熟的海女能轻而易举采得，象牙不仅要撂倒大象，其工艺和染色极有讲究，麒麟兽角更是稀有，恐怕还从未有人真的见过麒麟兽吧。

　　说成这些可比石珊瑚值钱多了，玛瑙原石相对来说没有那些贵，所以那石块堆成小山的地方，挤满了挑挑拣拣的人，都荒唐成这样了官府也不管管。

　　她得想想法子，“二哥哥我们去那边喝碗茶吧。”

　　沈南卿也累了，连忙答应：“好”

　　“姐姐给点银子吧，我都好几天没有吃饭了。”沈世欢他们到了茶肆还未坐下，就有一个穿着满身补丁的破衣，脏兮兮的乞儿跪在他们跟前。

　　沈世欢惊喜地扯住他的胳膊轻轻拉起他，他叫我姐姐哎，“你真聪明，是如何看出来我是姐姐的？”

　　乞儿嘴也很甜，知道女孩子喜欢听什么，“因为姐姐很漂亮，所以我看出来了。”

　　茶肆小二眼精，过来想赶乞儿出去，“走走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沈世欢拦住小二，熟练的给了他几颗银子，“他和我们是一起的，三位。”

　　沈世欢看见他便想到了主意，托人办事前，得让人酒足饭饱，何况等会是个力气活，“冬喜你去旁边买几碗混沌过来。”

　　冬喜：“是，……公子。”

　　沈世欢给小乞倒了杯茶水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会不会功夫？”

　　小乞儿眼里闪烁亮光，猛地点头像只听到了她问的最后一句般：“我会功夫！”

　　沈南卿不解，“你问他这个做什么？”

　　沈世欢把想找他帮忙的理由改了，“自然是想帮他找营生之计呀。”

　　沈南卿点点头，这的确是妹妹常做的事。

　　而狼吞虎咽地吞食混沌的乞儿听到后顿住了，泪水滴在了碗里。

　　沈世欢安慰道：“你慢点吃。”

　　沈世欢见他吃得差不多了，“哥哥我知道你不喜热闹，就在这喝茶吧，我和他们去逛，有事会差人来找你的。”

　　沈南卿见离得也不远便点头同意了。

　　沈世欢和乞儿他们刚出茶肆，乞儿就心虚地低头道歉：“对不起公子，我不会武功，只会点拳脚。”

　　沈世欢笑着安慰道：“没关系，会这点也够了，你叫什么名字？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乞儿瞬间开朗点头：“能！我叫小七。”

　　“好的小七。”沈世欢凑到他耳边说了她的计划。

　　他听懂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公子，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沈世欢笑道：“那你也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小七郑重点头，“嗯。”

　　他当然最知道怎么保护好自己，乞讨了几年，这事对他来说最简单不过了。

　　小七以最快的速度扎到人堆里，到了卖玛瑙原石那地方，不知从哪里顺来一张椅子站在上面。

　　“你这个骗子！你卖的石头都是假的！根本就开不出宝石！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我成了无家可归的乞丐！我要杀了你！”

　　小七的怒声高亢，响彻整个街道，闹哄哄的集市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小七愤怒的抽泣声。

　　连知道事由的沈世欢都被他震慑到了，可见他是使足了全身力气怒吼的，真情实感极了！

　　沈世欢趁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箭步跑到他边上护着。

　　集市里的人像喝了解药一样清醒了过来，都往卖玛瑙原石的地方围了过来看热闹。

　　“什么？因为买这些玛瑙原石家破人亡了？”

　　“他说的可是真的？”

　　“是真的吧，你看他确实是乞丐样。”

　　卖玛瑙原石的人不淡定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有什么证据。”

　　说着就示意手下的人来抓小七。

　　沈世欢手疾眼快，紧了紧手中的枯鸿剑，熟练的拔剑出鞘，挥舞幅度巨大，让他们不敢向前靠近。

　　她剑指那些想要围过来的下人，冷声严肃道：“有问题就说清楚，你们一群人，大庭广众下就想欺负弱小吗？难不成是心虚了？”

　　围在边上的人群：

　　“这俊俏的小郎君说得对呀！”

　　“对呀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来这的人都是市侩商贾，说不上有钱有势的，多多少少也是有点家底，精明算计之人。

　　他们今日算是来这进货的，现在这货出现了问题，不搞清楚哪行呀，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真金白银。

　　对方为首的慌了，“你这分明是污蔑，你有证据吗？”

　　沈世欢嗤笑，他敢这么堂而皇之的用此计敛财，不就是笃定买家几个月内拿不出证据吗？

　　那么多人买玛瑙原石，京城里可没那么多开石工匠，照此情形，半数以上的人用个一年半载也未必开得完他们哄抢到手的原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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