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林惊鸿前脚刚离开公馆，沈骰玉后脚就到了。他一身短打黑衣，左手还有血腥，满脸煞气冲进林公馆，张口就喊：“林惊鸿！林师爷！”
　　老管家连连作揖，摆手道：“沈先生莫喊，我们先生去霞飞戏楼听云老板的《定军山》了，不时也就回来了。”他说完赶紧叫人给这“武判官”上茶，岂料沈骰玉一听就炸了，“喝什么喝！这节骨眼听那咿咿呀呀的，不嫌牙疼！”
　　沈骰玉虽这么说着，刚也干了一架，又是一路跑来，风风火火的嘴巴干，夺过凉茶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地址！”
　　“啊？”
　　“戏楼地址！”
　　沈骰玉把茶壶塞回管家的怀里，得了地址又带起风跑出去。
　　沈骰玉是坐林公馆的车来的，车还未停稳，他就下了车，冲进戏楼。
　　沈骰玉在戏楼几个雅间都没见着林惊鸿，正对戏台的只看到王五站在里头磕着瓜子。
　　“林惊鸿呢？”王五最怕沈骰玉，沈骰玉是帮里的双花红棍，他们这些帮里的小子也都是靠拳头说话的，就是这样也没有不被沈骰玉打服的。
　　“先、先生，”王五手里的瓜子都掉到地上，四下散落，“先生去后台了。”
　　“哎呀！”沈骰玉急得脑瓜顶都冒火，他带着怒气冲进后台，撩开帘子进去就喊：“林惊鸿，林惊鸿快给老/子出来，火烧腚/沟子了！”
　　这会儿被掌柜和商人清走的戏班人早就回来了，后台乱乱糟糟的一片混乱。
　　沈骰玉正找着，没看到林惊鸿就想往里面走，旁边一块侧幕布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何人在此喧哗！”云含声头戴扎巾盔，身披黄靠，背插四面靠旗，脸上勾着“老红”脸谱，甫一开嗓便是气宇轩昂。
　　云含声满眼的不悦居高临下的直视沈骰玉，沈骰玉张张口，却被这戏子冰溜子一样的目光钉在了原地，发不出声。
　　只要是干架，他沈骰玉必定是打头阵的。他见过各种各样的眼神，那些人做鬼都想要他的命，可他从未怕过，总是一斧子叫他们投胎。第一次，被个戏子看的心虚气短。
　　“我，爷爷是青/帮双花红棍沈骰玉，找林惊鸿有事，他人呢？”沈骰玉刚喝了大半壶茶水的嗓子又泛起渴意，他出去从来不报名号，没必要，这会感觉自己下了面子，竟是报了名号。
　　云含声没回应，因为锣响了。
　　她转身在震天的锣鼓点中出了后台，一个利落有力的亮相，龙行虎步般上了舞台，赢得阵阵掌声。
　　“沈、沈先生，林先生去雅间听戏了，不在这儿。”一个小厮看沈骰玉直发怵，这武判官可太吓人了。这真是不能比，那林先生说话斯斯文文，颇有柔弱之气，都是帮中的，怎么差距这么大啊！
　　沈骰玉还站在那，他听着台上传来的戏曲唱词，他听不懂，从小就从街头打到街尾给自己抢吃的都还吃不饱，哪有心思听劳什子的戏。后来认了杜心九做干娘，进了帮派，他一门心思要往上爬，要报答干娘，更没心思听戏。
　　但沈骰玉听得明白这唱腔，直震得他发颤发抖，小腹尿意都更甚。
　　“先、先生？”小厮稍提了点音量，在沈骰玉耳边叫了一声。
　　“啊啊啊，喊什么喊！知道了！”沈骰玉推开那小厮，撞开帘子直奔雅间。
　　林惊鸿指尖捻着一片银杏叶，是林莺歌从手包里拿出来的，说是无意间混进去的。
　　沈骰玉刚进雅间双眼无可避免的追随台上的身影，林惊鸿金丝边眼镜背后的眸光闪过一丝戏谑，他轻轻拍拍沈骰玉的臂膀，“有急事？”
　　沈骰玉这才回神，他的脸腾的红了，粗声粗气的掩饰，“急，快走快走！”
　　他几乎推着林惊鸿往外走，林惊鸿交代了王五让他们不必跟着自己，保护林莺歌听完了戏回公馆。
　　林惊鸿放慢脚步的同时，沈骰玉也不禁慢了脚步，他望向台上那“老将军”的身影，不由自主的沉迷。
　　“走不走，不然我把这小娘……娘子一起给你扛走？”沈骰玉不是傻子，林莺歌看着就不是歌女、舞女之类的下/贱坯，他嘴里也不敢不干不净。
　　林惊鸿笑了一声，看向林莺歌，“好好听戏，这次是我失约，下次想来再带你来。”
　　林惊鸿说完给王五使了个眼色，王五会意，点了点头。沈骰玉看不出他们的弯弯绕，抓着林惊鸿赶紧走了。
　　“你的姘/头？”沈骰玉接着了林惊鸿心情不错了，他大剌剌坐在车后座，看着林惊鸿。
　　“妹妹，”林惊鸿答应了林莺歌不会用婚书绑住她，就不会食言，“礼貌点。”
　　“你这样的还能有那兔子一样的妹妹，”沈骰玉拍着大腿哈哈大笑，突然他看到路边一处的反光，他一顿，舔了上牙那处尖利的虎牙，眼里全是杀气，“怕死吗？”
　　“别说废话。”林惊鸿话音刚落，车子轮胎应声爆掉，司机姓周，原来也是帮里的，后来火/拼受了伤，但人忠心被杜月笙派来专门给林惊鸿开车的，也算给当年一起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兄弟找了个养老的营生。
　　“瘪/三胎……”
　　老周暗骂一声也知道不好，却不敢停车，他死死握着方向盘，双眼在黑暗的夜里寻找生路，就着三个轮胎歪七扭八的往前开。
　　“老周，停……”林惊鸿话还没说完，老周眉心展开一枚血花，拼进最后的力气撞翻了路边的摊子板，停下了车子。
　　沈骰玉反应比脑子快，他赶紧压住林惊鸿的脖子不叫他起身。
　　“娘/的，狙击枪！”沈骰玉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脑门子出了一层薄汗，后悔自己出来没带小弟，竟然也没带武器，轻敌了，“等下我吸引火力，你开车赶紧……”
　　回应沈骰玉的是林惊鸿扳开后座拿出来的一把MP18冲锋枪和两个手榴弹，林惊鸿自己抽出后腰的鲁格手枪，朝着沈骰玉摆摆头。
　　“东南角鼓楼，大概三百米。爆的是右轮胎，从左面出，找掩体。”林惊鸿的语气平静的不像是要玩命，好像在跟他说明儿个家吃饭去。
　　巷口阴影里，十名黑衣短打的杀手无声涌出，他们不断逼近，清一色反持短斧。
　　“能开枪就开枪，别跟他们挠脸肉搏。”
　　沈骰玉开了车门翻身下车，率先开了一枪，直接爆头撂倒了一个杀手。枪声划破死寂的夜，其余的斧头手飞奔而来。
　　“呵，还是蠢货。”林惊鸿仍然低着头，防备着狙击手放冷枪，嘴里的嘲讽是一点没耽误。
　　说话间，三声枪响，三个斧手都眉间爆血，仰面倒下。沈骰玉的枪法是被杜心九送到讲武堂调教的，不达标不让回来的那种，他练的认真实战又多，枪法极准。
　　“留活口。”林惊鸿拍拍车门，淡淡说道。
　　“磨磨唧唧的。”沈骰玉仍然爆着头，调转枪口打向剩余两人的肩膀。
　　不到十秒，十名杀手全都倒地，鲜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溪，血腥味弥漫在暮夜之下的巷子口。
　　沈骰玉一梭子送走了还玩冷兵器的大刀帮，回头十分无奈的看着林惊鸿，“不爽啊！”
　　“放心，我最后一定让你爽的不能再爽。”林惊鸿面上是彬彬有礼的文化人，骨子里确是嗜杀嗜血的黑/帮痞子。如果大刀帮的没动他兄弟，给他们个体面的死法也不是不行，毕竟他也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但是，他死了弟兄，他要拿敌人的血来祭。
　　“上来，赶紧走。”林惊鸿从后座拿出来一个烟雾弹，准备借此开车和沈骰玉退出巷子。
　　沈骰玉甩甩发热的枪管，“这俩小瘪三咋办？”
　　“等会让人来捡。”林惊鸿刚说完，沈骰玉的汗毛都竖起来，一道精光直逼他的面门，他想躲怕是躲不及了。
　　危急之间，林惊鸿踹开车门，伸手拽了沈骰玉上车。
　　温热的血腥沾到沈骰玉的脸上，林惊鸿摆开了他的头，用手臂挡住了子弹。
　　子弹穿透了林惊鸿的右臂，擦着沈骰玉的脸颊划过，留下一道红痕。
　　林惊鸿连闷哼也没，左手坚持着扔了烟雾弹。沈骰玉赶紧翻到驾驶位，倒车出了巷子，他满脸大汗，低声嘶吼，“快点啊，再他/娘快点啊！”
　　沈骰玉要把脚丫子踩进车里了，他撕了衣服下摆扔到车后座，“按着伤。”
　　“脏。”林惊鸿流的血有点多了，他拼尽了力气伸手拿过自己的外套按在伤口上。
　　“什么时候了！还矫情！”沈骰玉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担心林惊鸿。
　　黑色奔驰碾过青帮总堂前的青石板，车大灯划破静谧的黑夜。
　　沈骰玉推开车门，率先跳出来。他拉开后车门，伸手去扶林惊鸿，却被他轻轻却不容置疑的避开。
　　“我自己走。”林惊鸿颤抖着手拿开按住右臂伤口的西装外套，他脸色苍白如纸，疼的额头一层冷汗，但脊背还挺的笔直。
　　现在青/帮中，两位大亨张啸林和黄金荣退居二线，另一位大亨杜月笙也不多过问帮中事务，大多交于他养妹杜心九打理，而小辈中风头最盛，被杜月笙亲口承认“小龙头”的林惊鸿俨然已是帮中的第五把交椅的唯一人选。
　　他林惊鸿是当家，他绝不能在人前示弱。
　　守门的帮众看清了林惊鸿和沈骰玉的模样，脸色骤变，其中一个是沈骰玉一手提拔的，之前是沈骰玉的小弟。
　　“大哥，这规矩——”
　　“什么规矩，你就当没见着我们。”沈骰玉拉着林惊鸿就要穿正厅到后院找大夫治伤，被林惊鸿挡住了。
　　“要走你走，我走偏厅去刑堂。”林惊鸿带血的手冰凉压在沈骰玉手上，烫的沈骰玉滚烫的几乎要收回手。
　　“有病吧你，杜先生不在，我干娘也睡了，去刑堂干什么！你他/娘的有没有脑子！”沈骰玉不是怕自己挨罚，他自己护卫不力，打是一定要挨的，只是主事者伤主事者也要挨打，林惊鸿还受着伤，怎么挨得！
　　林惊鸿不再与他争辩，转身站直了看着那两个帮众，“规矩就是规矩，这是你们第一次，我当没见到，再有下次，全都进刑堂滚一遭。记住，你们是主堂的护卫。”
　　那两个帮众不敢再磨蹭，立刻敲响铜锣，“林先生带红归堂——”
　　三长两短的锣声震破了宁静的总堂，沈骰玉见状也没有办法，灰头土脸的跟在林惊鸿的背后走了偏厅进了刑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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