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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
“品尝恐惧?你相信恐惧真能品尝吗?”曾游问妻子。
妻子正坐在单人沙发前看着报纸,听罢把报纸一摊,说:“你信吗?”
“我想不信,可是……”曾游耸耸肩,“他没诊断出有任何精神问题,他的日记横跨十几年,品尝的程度逐渐加深,我不认为一个人能伪装到这种程度,况且,伪装的目的是什么呢?”
“也许,他只是想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以这种方式被人永远铭记?”妻子重新拿起报纸,将报纸反过来对着曾游。
“你看,他现在可算是出名了。比他当厨师时还要出名。”报纸上头版头条用加大的字号印着:“杀人魔杨臻,天才厨师变连环杀人犯!”
这篇报道由曾游所写。
曾游笑了笑,起身拿起外套。
“明天我要去见那个杀人魔了,今天我去见那个粉丝一面。”
妻子背对着他举起拳头:“祝你有点收获喽。”
“那是当然。”曾游自信一笑,脚步轻松走出门去。
乔纳被秘密封锁在另一座监狱里,在案件还未开堂审理前,他被禁止和杨臻见面。
这个监狱相当现代化,到处都是摄像头和收音设备,警卫戒备森严,审讯室的门上安有传声器。
审讯室里放了一张宽桌子和两个塑料椅子,桌子上有一个供手铐捆绑的地方,防止罪犯突然发难,桌旁一盏台灯光线强烈,将整张桌子照得又白又亮。
乔纳被押了进来,曾游仔细看着他。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倒三角脸,鼻子宽大,眼角皱纹很深,气质相当平淡甚至可以说是不惹眼。
他被两名强壮的警察按在桌前,手铐被牢牢绑在桌上,警察又检查了一遍,确保固若水泥后,才各自站到两旁。
台灯的光线过分刺眼,乔纳眯起眼睛。
“你想要问什么?”他说。
“没什么,”曾游俯身上前,他一向胆子很大,不害怕与杀人犯有眼神接触。
他直视着乔纳的眼睛,一字一顿问:“你为什么要杀杨臻?”
乔纳不说话。
曾游重新靠着椅背,两腿自然交叠,嘲讽似地笑了笑:“也是,那么多警察都没问出来原因,我凭什么能问出来呢?”
他的眼睛试探着瞄向乔纳的眼睛。
“我猜,杀死他,一定是你迫不及待要做的事情,说不定……这是你和他提前约好的,你只是在执行。”曾游死死盯着乔纳的眼睛,他清楚看到,那眼神犹豫了一秒。
他知道自己猜中了。
“你杀死他,也许是处于忠诚,也许是处于别的目的,毕竟,你已经不年轻了,你等不及了,是吗?”他又说。
乔纳肉眼可见地暴怒起来,手腕上青筋暴起,眼睛凸出,像一条跳上岸的鱼,他将手铐在桌子上拍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大记者?或者我说错了,你只是一个凭借各种杀人犯,以及各类桃色新闻谋生的人,你凭什么来调查我?”
他大口喘着粗气,双拳在桌子上重重敲着,曾游搬着椅子往后推了一步,确保隐藏摄像机将乔纳凶恶的模样全部照进去。
这个老头的眼睛忽然上翻,嘴里的话前后颠倒,脸上的肌肉也抽搐起来,口吐白沫,几根手指也不自然翘起,他牙关紧闭,脸旁的肌肉绷成一条线。
两名警察迅速冲上来将乔纳拉起,解开了手铐,将他的双手背在身后。
乔纳浑身僵直,肌肉痉挛,曾游也被吓了一跳,起身往门口走了几步。
“他这是怎么了?”
“他有癫痫。”一名警察说,“一激动就容易发作,好了,今天的探视就到这里,曾记者,你该离开了。”
乔纳被押着走了两步,眼神很快恢复清明,他别过脑袋,说:“曾记者,去见见杨臻吧,以你的实力,说不定他会欣赏你。”
“他对他欣赏的人从不吝啬,我猜他不太欣赏我,所以我没有得到他的礼物。”
他很快被警察重新押走了,曾游在监狱又逗留了一会。
礼物?他如何知道杨臻会欣赏自己?那份礼物又是什么?
曾游开车折返,反正明天就要见到杨臻了,今天纠结这个问题也没什么意义。
到家后,他上楼坐在电脑前,天气很热,家里开了空调,他洗了个澡,确保万事俱备后打开了电脑。
杨臻变为疯子的过程十分清晰,日记完整展现了他的心路历程,刚开始他还会责备自己,后来逐渐转变为了辩解,最后则是完完全全习以为常,杀死一个人就像拍晕一条鱼。
他翻出那个文件袋,照着上面的一条信息,在浏览器上打下一行字:
“2013年乾北市人口失踪案。”
杨臻2012年的日记尚具有参考价值,因为这一年的日记他藏得很深,是警方在他厨房的一扇木门的夹缝里搜到的,若不是科技进步,也许这几页日记永远也不会被人找到。
可2012年后的日记,尽管记录了杨臻的心态变化,但杨臻也学会了伪装,他将那些自己杀害的对象全部分成各个编号,并且尽量不透露出他们的特征,甚至有时候会将编号混用。
这也是迄今他杀人的数量都未得到完整估计的原因。
而2013年的日记中显示,在2013年5月23号,发生了一个大转折,彻底让他走上了那条杀人犯的道路。
在此之前,他只是辗转在各个场所,手里拿着食物,试图尝到别人恐惧的味道。
“那到底是什么味道?”杨臻有点好奇。
他摇摇头,瞥到书架上放的几本神经学的书籍,嗤笑一声:“我怎么就信了一个神经病的话。”
鼠标上的转轮被手指按住,缓慢滚动着,页面一帧一帧下滑。
“2013年2月3号,一男子失踪。”
“2013年3月15号,一妇女离家出走。”
……
曾游将信息固定在5月底的失踪案,然后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搜索,过滤,提取,最后一条消息出现在眼前:
2013年5月21号女童走失案。
他点了进去,里面出现一张女童的黑白照片。
小女孩穿着一件漂亮的裙子,圆圆的脸,棕色的上挑的眼睛,头上别了一个汉堡样式的发卡,手里拿着一个大兔子玩偶,有些羞涩地冲镜头笑着。
下方来自记者的报道:“2013年5月21号,七岁小女孩俞念念从小学放学后,在没有家长接送的情况下独自离开学校,却并没有回家。”
“直到5月23号,俞念念在外赌博的母亲才发现她的失踪,念念的继父则从头到尾不肯露面,不支持报案。”
“后续警方在俞念念的家中搜查到继父赵并达殴打俞念念的录像,他似乎以此为乐。而录像的拍摄者为俞念念的母亲。”
“不久后,俞念念的母亲与继父因为包庇罪和虐待儿童罪共同被捕入狱,俞念念至今仍未找到,为此警方甚至挖遍了赵并达家中的后院,但一无所获。”
警察李锐表示:“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搜索,唯一成功之处在于推动了市内关于虐待儿童行为的调查力度,相信以后会有更多儿童避免此类伤害,健康长大。”
俞念念背着书包,她书包里放了一个没有封皮的语文书,还有一个她自己叠的风车,以及一根断了一半的铅笔。
今天上课,老师让她们每人画一副画,送给自己的父亲。
她只有一根铅笔,所以只能画了一副黑白画,父亲已经去世两年,生前他患了尿毒症,身上常年散发出一股臊味,每天,俞念念都感觉到父亲的身体在腐烂。
从内向外的腐烂,趋势不可阻挡。
俞念念偶尔陪父亲去医院做透析,父亲总把她关在病房外,由两名热心的女护士照看着,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
那两名护士就用废掉的A4纸教俞念念叠风车,迎着医院的窗户一吹,风车转动,她跟着两名护士拍手笑起来。
那风车后来也插在父亲的棺椁上,跟着他一同下葬。
父亲手脚苍白,脸颊却诡异地泛黄,浑身浮肿,被永远葬入地下。
在他死前,他摸着念念的头,回忆起自己以前做过的一个梦。
“我那时候梦到了一片花海,有很多很多花,它们的香气一直钻进我鼻子,我听见它们对我笑,说:‘我来啦!我们带着她来啦!’”
“那个梦没有继续下去,因为它们刚说完那句话,你就出生了,那时我就知道,它们带来的是你,你是花朵送来的仙子。”
风车转动着,念念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一辆汽车停在家门口,风从耳边吹过,风车呼呼转动着,男人从车上下来,将手插在屁股后的口袋里。
母亲急忙跑了出来,语气带点讨好,她朝念念招手:“念念,快下来,这是你继父,以后我们要和他一起生活了!”
继父打量着念念,从喉腔里哼出一声笑,念念跑下楼,娇怯扑向母亲的怀抱。
风车仍在转动着。
“我不要回去。”念念嘟囔一声。
她沿着小路一直走啊走,走到没有路的地方,她捡起一根木板搭在缝隙上跳过去,又穿过灌木丛,走进了一片原野。
那原野让她舒服,任何地方,只要能让她安静躺下来而不受责骂的,都比家里要好。
她将书包解下来,躺在地上睡了一觉,直到一股花香将她从困倦中唤醒。
她从没见过那样浩瀚的花海,千多万朵的花簇拥着绽放,微风吹过,嫩绿色的茎杆相互推动,发出让人舒心的哗哗声,形成一股又一股带有香气的海浪,将她吞没。
她打开书包,取出那根风车,风车被压扁了,她用手让它再次鼓起。
带有香气的风卷过风车,她在花丛中奔跑着,她感觉父亲也在她的身旁微笑,那些花儿视她为可爱的花仙子,在她的身旁鸣唱。
她不再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女孩,不是一个在学校受欺负的学生,不再伤痕累累满身疮疤。
她是花仙子,即将迎接父亲的期望降临在世上。
一只兔子从她脚旁跑过,跃到田埂上,忽听砰的一声,兔子倒在地上不动了。
它还没有死,只是身体在抽搐,濒临死亡的眼睛瞪大,它嘴里还衔着一朵淡粉色的花。
它白色的皮毛上满是□□的弹孔,烧焦的气味混杂着花草的芳香。
念念听见身后有响动,她转过身去的时候,手上的风车转得异常快,手腕几乎抖动起来。
一个长相温和的老人和一只可爱的狗狗,从树林里走出来。
老人穿着一个长可及膝的靴子,戴着一顶宽边帽子,他肩上扛着一把□□,狗狗汪汪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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