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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宅(二)
袅袅烛火照在春芳姐的脸上,她拨弄着算盘,烦心地“啧”了一声,一双手附上她的肩头轻捏,林枝意温柔的询问道:“怎么,是谁惹我们春芳姐烦心了呀”。
春芳姐烦躁地拍掉她的手,拿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道“还不是这账本,一天不如一天,你们也都不操心,真的是!”
“还有这事?”林枝意追问道。
春芳姐将账本扔到她身前,指着上面的几处盈亏道:“你自己看看吧,再过几个月这怕是又要易主了。”
这可不行,得想想办法吸引些客人,上回做的那个养颜膏还得再改良改良,等得空去看看这花涧坊到底有何玄妙之处,将他的客人都吸引走了,林枝意撑着脑袋口中喃喃。
春芳姐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想起昨晚的陌生男人,轻声问道:“后院的那位,你准备怎么处理?”
“待他好些了,做我的贴身护卫。”林枝意嘟囔着嘴顶着支毛笔,随意地开口。
让迟知许做她的贴身护卫,就不怕他搞什么事情了,到时再她时时刻刻盯着,没准还能抓到他的把柄加以利用。
春芳姐见林枝意低头摆弄药碾子,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碾槽里的苍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倒像是胸有成竹。
她本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拍了拍她的胳膊嘱咐了句:“你自己看着决定吧!”
窗外的绿柳又冒出了些枝芽,嫩得能掐出水来。
两只麻雀落在院角的老槐树上,歪着脑袋你啄我一下,我扑你一翅,叽叽喳喳吵个没完。
林枝意在院中捣鼓些药材,将杵臼敲的铛铛响,表情时而严肃时而憨笑,苏木在旁边石凳上坐着,脸上涂着些白色膏体一脸茫然。
听见动静转头时,白泥顺着嘴角的弧度皱成几道纹路,配上他张着嘴露出的红口白牙。
苏木的医术的确是“大有长进”,迟知许躺了四日便生龙活虎地出现在林枝意面前,前日苍白的脸色已添了几分血色,颔首恳切地说道:“在下已经痊愈了,多谢林郎中。”
“你去一楼找春芳姐吧,” 林枝意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捶打着杵臼里的药材,木槌撞击石臼的闷响混着她的声音,“我昨日已同她交代过,往后你便听她安排。”
苏木见状,忙从石凳上跳起来,想对迟知许笑一笑,却忘了脸上的药膏,牵扯得嘴角的白泥裂出细纹,只好尴尬地挠了挠头。
墨瓦白墙下,晨光透过窗柩雕花,在前厅的青阶石台上投下点点斑影。
迟知许穿过前院连廊,迈进厅堂里,柜台旁木架子上陈列的酒坛泛着幽光,他扯着嗓喊了声“可有人在?”
回应他的只有在梁柱间细碎的回声,没一会,也被窗外的小贩叫卖声击碎,正当他打算先四处转转时。
只见一女子风尘仆仆从二楼库房出来,穿着一件靛蓝小衫,衣襟上绣着几朵粉色海棠。她脚步匆匆,手中挎着本账簿便朝着楼下来。
人还未到眼前,声音先飘来了。
“你便是新来的护卫吧,枝意跟我提起过过!”春芳姐走到他跟前跟挑白菜似的上下打量着他。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虽穿着粗制的侍卫劲装,但一眼便知其身份的不寻常。
她虽然心中有些许不解,不过枝意既决定要留下他,就必有她的考量,她向来这般有主意。
迟知许神色凛冽,却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在下迟知许,还请春芳姐日后多多指教,多多关照。”
春芳姐见他态度恭敬,虽不喜他这冰窖似的表情,倒也没想着为难他。
领着他快步走到璇玑阁门外的金色匾额下,抬手轻指大门:“喏,这便是璇玑阁的大门啦,每日巳时开启,亥时关闭,这便是你平常差事之一,可记好了!”
迟知许看着匾额上龙飞凤舞的“璇玑阁”三字,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名为璇玑阁?”
春芳姐笑言道:“‘玉律阴阳会,璇玑日月新’璇玑运转,万物更新,便是其名字由来。”
街上的店铺也都陆续开肆了,路上人影攒动热闹异常,三两小贩背着箩筐叫卖着新采的莲蓬。
穿蓑衣的船夫摇着乌篷船挨近廊棚,船尾的竹篓里盛着白藕,她用竹篙钩住岸边的石桩,苍哑的嗓音裹着水汽:“带泥的莲藕,要不要?”
青石板路被晨露透的发亮,沿河道两侧的连廊下支起一溜竹编摊子,带着蓑笠的老汉坐在板凳上拿着两根枝条慢慢编着。
一孩童拿着糖葫芦在巷间奔跑,撞倒了街边的梯子,春芳姐蹲下身轻拍孩童的肩哄着:“不怕,不怕啊,慢慢走别跑!”
迟知许弯腰捡起地上沾染脏污的糖葫芦,糖衣的倒影里他的眼眸染上一丝伤感,二楼窗台上本就摇摇欲坠的花盆也随着梯子的晃动就要砸在下。
迟知许耳弧微颤,立马察觉到了危险,将糖葫芦一抛抽起街边的竹竿手臂向上挑起,“啪”地一声将花盆拍到了河中。
店家拿着个擀面杖,骂骂咧咧地就冲了出来,拿着擀面杖对着迟知许骂道:“你,你,你,我的花盆啊!”
春芳姐猛地起身,胳膊一横将身后人死死护在石阶下,腕上的银镯子撞在门框上叮当作响。她仰着脖子瞪向二楼窗台,嗓门陡然拔高:“什么花盆?眼里长了窟窿不成?这要是砸在人头上,你这破店还想开门?”
围拢的人越来越多,穿短褂的汉子指着窗台碎成两半的瓦盆,唾沫星子溅在石阶上:“眼皮子底下就是早市,敢把花盆搁窗沿?这要是砸着孩子!”
他话没说完就被卖菜阿婆接了茬:“做生意先讲良心,伤了人赔得起,坏了名声可就回天乏术了。”
店家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淹得抬不起头,喉结滚了半天,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带血丝的唾沫,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梗着脖子往人群里剜了两眼,转身噔噔噔冲进店里,“哐当” 一声甩上木门。
没片刻工夫,门板上挂出块乌木牌子“今日停业” 。
春芳姐笑了笑又领着他介绍了几个相邻的店铺,包括日前生意矫好的花涧坊。
春日的正午,日头已爬到了头顶,没一会,二人便回到前厅了。
迟知许环顾四周,厅堂里此时只有寥寥几个食客,厅堂的一侧临河而建,一个白胡老者悠悠地晃着茶杯,睨着眼,拿手中的糕点残碎逗着河里的鸳鸯。
厅堂中间,一个大的木制阶梯延伸至二楼两边的雅间,雅间门口皆挂有一盏珠灯,有客时便会亮起的,流光溢彩,甚是夺目。
“酒客们黄昏时分才会前来,到时会有乐师奏乐助酒。若是碰上几个贪杯者醉酒闹事,你得即刻将他带去前院醒酒。” 春芳姐抬手示意他坐下,随即又走到柜台边的架上拎起一坛酒,“咚”的一声放在木桌上,“说到——酒,这浮生醉便是店里的招牌,若是前头忙不过来…”
迟知许盯着酒坛,眼神微微一凝,接话道:“我需要帮忙上酒,我记下了。”
他一手轻轻搭在桌上,指尖摩挲着桌上斑驳的木纹,鼻尖轻嗅,酒坛里的窖香冲破封盖直冲鼻腔,他眼眸不自觉地微微眯了眯。
春芳姐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絮叨着:“二楼呢,都是雅间。”
迟知许抬眼望去,伸手指了指二楼右边的窄梯,“那是去何处的楼梯?”
春芳姐望向他手指的地方,表情顿了顿,叮嘱道:“那是林郎中住的阁楼,她喜静,平时没要紧事,我们也尽量少往阁楼那处去。”
迟知许点了点头,抬眸望了眼窄梯:“迟某知晓了”。
二人穿过厅堂,走过连廊来到前院,走在回廊里,檐角的阴影被晒得缩成窄窄一条,刚够遮住脚尖。风里带着股暖烘烘的气息,吹得人鼻尖微微冒汗,廊下盆栽里的兰草蔫头耷脑,连叶片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苏背对着他们坐在井边,挽起袖子剥着毛豆。
春芳姐嘴角噙着一抹笑压低步子走过去轻拍她的后背,白苏吓得一个转身又气又恼地笑道:“春芳姐,你又吓我!”说罢,把手上的毛豆水甩到她脸上。
春芳姐侧身边躲边对着迟知许介绍道:“这小妮子叫白苏,别看年纪小,厨艺了得,是璇玑阁的厨娘。”白苏这才瞧见迟知许,手上动作一顿,手掌在围布上抹了抹,憨憨的一笑。她的脸颊因为劳作有些微微泛红,几缕碎发贴在鬓边。
“白苏,这位迟公子以后便是林郎中的护卫了。”白苏抬眼瞧着他,微微颔首,声音清脆带着些害羞道:“迟公子好,以后还请多指教!”
迟知许微微欠身,神色虽依旧冰冷,但也温恭地道:“白姑娘客气了!还请两位多多关照迟某,多指点我些!”
春芳姐看着二人,轻轻拍了拍白苏的肩膀,“行啦,只会有的是机会熟络,我俩就不打扰你干活啦。” 说完,她俩又闲扯几句便继续往后院去了。
后院里有一株梨花树斜依在粉墙上,树下的一扇小门旁挂着的木牌写着三个字:药库房。
春芳姐站定在他身后,神情严肃,语重心长地说道“迟公子,那些细枝末节的事其实都不打紧,最关键的便是要护林郎中周全,她可是我们酒楼的财神爷。”
迟知许微微颔首,答应道:“迟某牢记,定护林郎中周全!”
这时,只见林枝意穿着墨色锦袍,拎着药箱似是有些急事要出去,见他二人站在后院中,朝着迟知许问道:“了解差不多了吧?你先跟我出去一趟。”
说罢,就拎着箱子疾步奔向璇玑阁的侧门,后巷停着几日前那辆算不上宽敞的马车,小捕快正叼着根狗尾草,斜倚在车架上。见到来人,眉梢上挑,吐掉草欠欠地开口:“今日倒是麻利!”
迟知许快速跟上她刚准备问去何处,便被一把拽上了马车。
迟知许踉跄着跌进车厢,厢内有股淡淡的梨花香。车夫甩鞭一声马啸刺破后巷的静谧,疾驰而去。
幸好他手急眼快地握住了车架才勉强没有摔倒,扯了扯褶皱的衣襟,对着闭目养神的林枝意,疑问道:“发生何事了?”
林枝意撇了他一眼,抿了口茶几上刚倒的茗茶,语气淡淡地答道。
“刘宅,刘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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