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屏风后，迷迷蒙蒙的人影重叠靠近，重叠。

　　“不帮我也换一下吗？我这衣衫也湿透了。”

　　云尘转身睨了一眼身旁的人，“自己动手！”

　　“那我帮你？”

　　“我已经换好了，别折腾了…”云尘羞红了脸，转身离开。

　　“这怎么能叫折腾？我们就是简单的泡了个澡。”

　　对于身后传来的声音，云尘只能选择掩耳逃脱。

　　大殿通亮，所见之处皆是白玉雕琢。远处的台案上，摆放着一把碧玉仙剑，散发着幽绿色的光。

　　云尘被吸引，漫步走过去，伸手抚摸一下，没有剑气排斥，又随心握着剑柄观赏起来。

　　“这剑真有灵性。”

　　“你喜欢就好。”沧溟换了一身玄青长袍，站在大殿中央，沉声道。

　　“我当然喜欢。”爽朗的笑声传来。

　　“那去院中试试合不合手，默不默契。”

　　“沧溟，我问你，这仙剑和姜桃的诛月剑比，那个更厉害？”

　　“那得比过才知道。”沧溟走近了些，牵起云尘的手，往门外走去。

　　“算了，免得误伤同门，还是不比了，都是好剑。”

　　“不会，这剑只斩妖除魔，不伤纯善之人。”

　　“沧溟…”

　　“你叫的还挺顺口。”云尘正准备说话，被沧溟神君一句问，愣了一下，反思之余，竟有些害羞，微微红了耳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进这沧青山，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要不是自己一直在仙门修炼，都怀疑自己被附体了…

　　这般亲切的对一个人，让他有些惊慌失措，又有些欣喜，左右自己也是任性惯了，不惧任何事，也懒得辩解和约束自己，所幸都由着性子来。

　　“额…我…那你可以不答应。”云尘转身向院中走去，运用灵力，施展身手，碧玉剑在他手中尽显威力。

　　沧溟神君结了结界，不然这院子怕是要面目全非了。

　　一道道剑气打在结界上，震起一条条光痕。

　　“你这宝剑哪里来的？如此难得，难不成是天帝赠的？”云尘收回手中的仙剑，走到沧溟神君身边，谈笑道。

　　“神武大帝送的，现在是你的了。”

　　“啊…？你说什么？我的？”云尘低头怜惜的摸了摸剑身，爱不释手。

　　“你现在是它的主人，赋予它一个名字吧！”沧溟神君看向眼前的人，眼底尽是柔光。

　　“那我得好好想想，不能怠慢了它。”

　　“有个口诀告诉你，靠近些。”沧溟神君向前倾身。

　　“你说。”云尘走近些，眼神炙热。

　　沧溟神君低头附在云尘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听的云尘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要不要试试？”沧溟神君又道。

　　云尘还是愣在原地，“那我亲手教你。”沧溟神君握着云尘的手，默念口诀，碧玉仙剑瞬间化成万千剑雨，飞向四面八方。

　　随之又在沧溟神君一句“收。”中，全部归位。

　　“看到没有？还可以这样用。”

　　“这口诀？也是神武大帝教你的？”云尘惊叹。

　　“你觉得是就是吧！哈哈哈…”

　　“你又笑什么？”云尘嗔怪一句。

　　“沧溟，你会下雪吧？快点施展下你的神力，让这沧青山落雪，要雪满三尺的那种，我记得不周山，常年飘雪，师父每次出门去不周拜访，都不愿带我。我很想看雪，蓬莱仙山没有雪花满地，只有遥海相望，好不凄凄。”

　　“逐风就来自不周，他说不周山终年飞雪，寒冷刺骨，根本没法驻足，出门历练都比待在山上好过。可能他不理解，我为什么喜欢雪，我在世间生活的那几年，每到冬天，阿娘就给我煮汤圆…我离开那一年，冬天格外的冷，天寒地冻，师尊亲自去接的我，长离师兄总说，蓬莱仙山没有几个像我一样有这般福气，劳师尊亲自接到仙门，可他又不知，我可曾真的想离开…”

　　阿爹早逝，阿娘独自抚养我长大，我一走，这世间就剩她一人了…

　　云尘低着头，默默的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眼角不知何时，开始湿润。

　　视线里突然出现一片白色雪花，像鹅毛一样飞舞，一片两片…七片八片…片片落下。

　　下雪了，云尘仰头望着天空，欣喜若狂，大雪飞扬，雪花纷纷落下，满地白茫茫。云尘扔掉靴袜，赤脚踩在雪上，好清凉，并不刺骨，也不冰凉，心中暖意盖过寒冷。

　　随着雪花飘飘，云尘踮起脚尖飞舞，撒欢的旋转开怀大笑，像极了小时候，还未离开家门的时候。眼角的泪水不断落下，去年腊月，受师尊恩准回家，也是大雪纷飞的日子，阿娘病了，已经病了很久，这是她的定数到了，这一别，既是永生。

　　师尊说，这世间所有皆是因果，我们要学会清净，学会放下。

　　“可我为什么，偶尔也会难过呢？沧溟，你觉得我有错吗？阿娘不在了，我难过，轮回不能去找她，我难过，我给阿娘煮的那碗汤圆，她笑着吃完了，还告诉我，不要惦念她。我记得刚开始跟随无明师兄历练的时候，错杀了一名琵琶精，我难过…他明明没有错，他没有逃，他承担了家人犯的错，求我们放过他的家人，他愿意魂飞魄散。我们没有放过他…也没有放过他的家人…”

　　“无明师兄说，这是我们的职责。但是，沧溟，他拉着我的衣角跪在地上问我，生而为妖就是错吗？谁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他们也愿生来就是神仙，哪怕是世间的普通人也好。妖要躲躲藏藏，想修炼也得不到正法，走偏门，又犯错…”

　　“沧溟，我有错吗？”云尘红着眼睛问沧溟神君，眼底尽是迷茫，无措，伤心，难以释怀。

　　“心无本相，这世间本就没有对错，又何须执着。”沧溟神君顿了顿，将云尘拥入怀中，轻声道：“进去吧！脚都冻红了，这雪会一直下，不会停的，你什么时候想看，都可以。”

　　大殿突然变暗了许多，烛光灯影。

　　云尘脚泡在池水里，肆意玩耍，沧溟神君坐在一旁看着他，时不时笑一声，眼底尽是宠溺。

　　“沧溟，你认识我，是吧？”云尘没有抬头，依旧低着头踩水，水花溅的很高，又落入池中，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我从不落泪的，小时候顽皮被阿爹打了不哭，入门修炼受伤不哭，连阿娘去世…我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可为何在你面前，我会这样？”

　　沧溟神君没有回答，只是眸光变得暗沉，却又转瞬恢复神色。

　　“起来吧！”沧溟神君弯腰把云尘抱起，穿过屏风，走到隔案的榻上，轻轻放下，“你好好休息一会。”

　　“你这玉榻太凉了，好冷，我睡不着。外面是不是天黑了？沧青山和蓬莱的时日一样吗？”云尘断断续续的问，目光却盯着上方，顶上是盘龙图案，很精致。

　　沧溟神君垂眸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一起躺到了榻上，“还冷吗？”

　　“好些了，你的灵丹像火一样，和你的表象完全相反。”云尘扯了扯沧溟神君的袖摆，转身望着他，“师兄所托之事，麻烦了。”

　　“无妨。”沧溟神君侧身，和云尘面对面。

　　“我姓傅，这是我世间的姓，云尘是师尊赐的名，你觉得好听吗，”

　　“好听。”沧溟神君伸手把云尘拥入怀里，紧紧抱住。

　　许久没有声音，沧溟看着怀中的人，已然睡熟了，眉眼俊逸，只是颦着眉头。

　　沧溟低头在云尘额间吻了一下，便抽身离去。

　　外面电闪雷鸣，玉暖阁被隔在结界内，不受干扰，沧溟神君拉开衣袖看着手臂上条条血痕，聚气凝神，飞出沧青山。

　　天劫躲不过，紫电在空中飞舞，整个沧青山都跟着晃动起来。

　　云尘被惊醒了，他摸了下床榻，无人，外面异象重重，黑压压的一片连一片，狂风乱石四处飞，结界外面金光对抗着紫电。

　　云尘心头一紧，慌忙跑出门外，赤脚在雪地里狂奔，出了玉暖阁，到了沧青大门，而这门却被封印了，怎么都打不开。

　　“云尘。”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无明师兄，你快帮帮我，我要出去。”云尘急得心惊肉跳。

　　“你先冷静一下，沧溟神君在渡天劫，我们帮不上忙的，为今之计，只能先离开这里。”无明拉着云尘手腕，试图牵制他。

　　“我不走，他还欠我一个说法！”云尘眼底泛红，凝聚全身灵力，将力量全部冲向封印的大门。

　　一青一白两条光电闪现，打断了云尘的灵气疏出。

　　“青梧，芙蕖。”背后传来两道声音。

　　云尘无心理会，只有无明应了声，其他各人从出现就一直沉默，纷纷看着云尘，却无话出口，因为实属难言。

　　“神君让我等，送各位离开。”青衣道。

　　“各位请。”白衣又道，并指引方向。

　　“我要是偏不呢？”云尘看着结界外的种种景象，胸口闷的疼，这场景不停的在他脑海反复出现，反复重叠，以至于错了记忆，仿佛自己也身处其中。

　　牙齿被磨的生疼，有血腥气味传来，碧玉宝剑横空出现，瞬间幻化成千万条剑雨，向沧青山外的结界冲去。

　　众人皆是一惊，愣在原地，惊讶万状。

　　可偏偏这些剑雨飞到结界边缘又都停了下来。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丝毫不动。

　　“呵，我到要看看，你要拦我到几时？。”云尘咬牙切齿道，嘴角渗出鲜血，运用周身灵气一直掌控仙剑，数万只剑开始不断晃动，东倒西歪，乱了方阵。

　　“云尘，快收手，莫伤了自己。”无明惊喊。

　　霎那间，一道银光闪闪直冲云霄，姜桃站在云尘身后，御出了她的诛月剑。姜梨，逐风和丹枝也一并站在云尘背后，使出灵力一起抗衡。

　　青梧芙蕖对视一眼，又一同念诀隔出了一个个结界，将他们层层围住，所有人都困在结界内，再这样继续斗法，只会两败俱伤。

　　无明闭了闭眼，深深呼吸一口气，快步向前横在两方中间，试图沟通，真是全乱套了！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

　　“我说一二三，大家一起停手好吗？根据仙门规定，同门不可斗殴…不可伤仙家和气…”

　　没人听…

　　“云尘，快些住手。”一声冷喝，唤醒了云尘的意识。

　　见到来人，大家也都停了手，云尘缓缓收回灵力，微垂着头，不敢向后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

　　“我家师弟入门比较晚，有些顽劣，还需多加管教。如今这般举动，实属不妥，我先代他向沧青道歉，还请恕罪。”

　　“大师兄，你不必…如此…都是我的错…”云尘喃喃道，红了眼角。他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钻心刺骨的痛，令他丧失了心智…还好，没闯出大祸…连累师门。

　　“无妨。”

　　“那我等告辞。”一行人告别青梧芙蕖，匆匆离去。

　　“你怎么来的这么快？”无明附在玄乙耳边说。

　　“接收到你的传音我就立马赶过来了。”玄乙答。

　　“那你最近修为是不是又提升了不少？这速度都快赶上我师父了…”

　　“无明，你送他们几个，我带云尘回蓬莱，辛苦你了。”

　　“好。”

　　众人一一告别。

　　回蓬莱的一路上，云尘一句话都没有说，这般低落的样子，玄乙竟有些不习惯。

　　“你说你，胡闹些什么？这沧青山是何等之地？沧溟神君又是何等人物？就算是天劫，他也会顺利渡过，你又能帮上什么忙？只会添乱，扰了他心思，让他分神。”玄乙冷声道。

　　“大师兄…是我鲁莽了…”

　　玄乙摇摇头，“别人不知道为何，我怎能看不出，如今这般，往后只有你自己记得收心。”

　　“大师兄，你不知道，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奇奇怪怪的出现，奇奇怪怪的离开，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云尘顿了顿，在心里说，“撩拨完又跑，当我是什么…”

　　“神哪是我们能猜透的。你得学会释怀，这世间所有事情，都不是我们能改变的，你于沧溟神君之间，缘起缘灭，皆是定数。回去好生修炼，莫忘了我们的职责。”

　　“是…”

　　云尘回蓬莱没几天，一直待在藏经阁，不久后又开始下山历练，因为奔波，才会容易忘记时间。不知道沧青山的雪还在下吗？

　　耳边无风，无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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