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宿舍，齐铭蹑手蹑脚地起床，生怕吵醒还在睡觉的周亦安。

　　他悄悄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清单，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周亦安健康计划”。

　　这是他熬夜制定的详细方案，包括营养搭配、进食频率和心理支持三个部分。

　　齐铭轻手轻脚地穿上外套，最后看了一眼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周亦安，才轻轻带上门离开。

　　十月的晨风带着丝丝凉意，齐铭小跑着穿过校园，来到第二食堂。

　　这个点食堂刚开门，人还不多。

　　“阿姨，要两个肉包、一个鸡蛋、一杯豆浆，再来一份小米粥。”

　　齐铭对窗口的阿姨说道，然后又补充“粥要稠一点的。”

　　“小伙子胃口不错啊。”阿姨笑着把食物装进塑料袋。

　　“是给室友带的”齐铭自然地解释“他生病了。”

　　这不算谎话，齐铭心想。

　　周亦安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在医学上绝对算是一种病症。

　　他接过早餐，又去便利店买了一盒牛奶和一小罐蜂蜜。

　　回宿舍的路上，齐铭盘算着今天的计划。

　　选修课题要分组了，他一定要和周亦安一组；下午篮球队训练前，他得确保周亦安吃了午饭；晚上如果去图书馆，最好选人少的角落……

　　推开宿舍门，周亦安已经醒了，正坐在床上看书。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澈。

　　“早！”

　　齐铭举起手中的袋子“食堂今天包子打折，买一送一，我吃不完。”

　　周亦安的目光在食物和齐铭脸上游移了一下，最终放下书，轻声道：“谢谢。”

　　这两个字虽然轻得像羽毛，却让齐铭心头一暖。

　　一个月前，周亦安会直接拒绝；两周前，他会沉默地接过食物但不说一个字；而现在，他学会了道谢。

　　“选修课今天要分组”齐铭把豆浆和小米粥推到周亦安面前“我们一起？”

　　周亦安小口啜饮着豆浆，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随便。”

　　这就是同意了，齐铭在心里翻译。

　　他已经学会解读周亦安的“随便”、“还行”和“不用”背后的真实含义。

　　选修理论课上，教授宣布了小组作业要求——分析《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象征手法，十五分钟展示，两周后交。

　　“现在自由组队，每组三到四人。”教授推了推眼镜“下课前把名单报给我。”

　　齐铭立刻转向周亦安：“我们两个一组？还是要再找几个人？”

　　周亦安低头翻着课本，声音很轻：“两个人就够了。”

　　齐铭点点头，在名单上写下他俩的名字。他注意到周亦安在《了不起的盖茨比》的书页上已经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有些地方甚至贴了彩色便签。

　　“你很喜欢这本书？”齐铭好奇地问。

　　周亦安的手指轻轻抚过书页：“盖茨比相信那盏绿灯，相信那个重复过去的梦。”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齐铭从未听过的温度。

　　那一刻，齐铭仿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周亦安。

　　不是在宿舍沉默寡言的室友，不是在人群中紧张不安的学生，而是一个对文学有着深刻理解的思考者。

　　“下午去图书馆查资料？”齐铭提议。

　　周亦安点点头，又补充道：“我下午有打工，六点后可以。”

　　打工？齐铭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在哪里打工？”

　　“校外的便利店，周二周四和周末。”周亦安简短地回答，然后像是后悔说了这么多，迅速闭上了嘴。

　　齐铭在心里记下这个信息。

　　难怪有时候晚上回宿舍看不到周亦安，原来他去打工了。

　　想到他本就瘦弱的身体还要兼顾工作和学习，齐铭的胸口一阵发紧。

　　下午训练结束后，齐铭直接去了校外唯一一家24小时便利店。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周亦安站在收银台后面，穿着明显大一号的工作服，正在整理货架。

　　他的动作很慢但很仔细，每件商品都摆得整整齐齐。

　　齐铭推门进去，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周亦安抬起头，看到齐铭时明显愣了一下。

　　“好巧”齐铭笑得阳光灿烂“我来买点喝的。”

　　“安安，这是你同学吗？”至夏抱着刚清理好的棉花娃娃从仓库出来。

　　“嗯，室友。”

　　“原来如此，你们学校卡颜吗？一个两个学生长得都这么好看。”至夏看眼挑选东西的齐铭，又看了看周亦安，打趣道。

　　“没……”周亦安有些羞涩。

　　至夏感觉到自己的手指有点疼，低头一看，手上却只有小棉花。

　　难道是刚才的木屑没清理干净，小棉花身上还有异物？

　　至夏这么想着，又抱着小棉花回了仓库。

　　齐铭在货架间转了一圈，最后拿了两瓶热牛奶和一包全麦面包。

　　结账时，周亦安的手指在收银机上飞快地跳动，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

　　“一共二十八块五。”周亦安的声音比平时还要轻。

　　齐铭递过三十元：“不用找了。”然后在周亦安皱眉前迅速补充“我忘带零钱了。”

　　周亦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找的钱和小票递给齐铭。他的指尖冰凉，碰到齐铭的手时像触电般迅速缩回。

　　“六点半图书馆见？”齐铭拿起购物袋。

　　周亦安点点头，目光已经转向门口新进来的顾客。

　　齐铭走出便利店，在马路对面的快餐店坐下，透过窗户观察着周亦安工作的样子。

　　他对待每个顾客都彬彬有礼但保持距离，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会靠在柜台边稍作休息，瘦削的身体在荧光灯下显得格外单薄。

　　六点十五分，齐铭提前来到图书馆，选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他摊开笔记本和参考资料，不时抬头看向入口处。

　　六点四十分，周亦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他换回了平常那件灰色连帽衫，头发有些湿，像是刚洗过脸。

　　“抱歉，晚了一会儿。”周亦安在他对面坐下，声音里带着一丝齐铭从未听过的歉意。

　　“没事，我刚到不久。”齐铭撒了个善意的谎言，推过去一瓶矿泉水“喝点水。”

　　周亦安接过水，喝了一小口，然后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几本参考书。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翻开笔记本：“我从象征手法开始整理？”

　　“可以。”齐铭点点头“那我来负责历史背景部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们沉浸在资料整理和讨论中。

　　令齐铭惊讶的是，一旦涉及文学话题，周亦安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引经据典，分析透彻，甚至能背诵《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大段原文。

　　他的声音依然很轻，但语气中的自信是齐铭从未听过的。

　　“绿灯不仅代表黛西”周亦安指着自己整理的笔记说“更代表盖茨比对‘过去可以重现’这一幻想的执着追求。这种执着最终毁了他。”

　　齐铭听得入迷：“就像人们常说的，有时候我们爱的不是某个人，而是那个人带给我们的感觉？”

　　周亦安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微微上扬：“对，就是这个意思。”

　　那一瞬间，齐铭屏住了呼吸。

　　周亦安笑了。

　　不是礼貌性的嘴角抽动，而是一个真正的、发自内心的微笑，让他的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那双总是深邃忧郁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苍白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周亦安很少笑，齐铭恨不得用相机永远定格这一刻。但他不敢有任何突兀的举动，生怕吓跑这个罕见的笑容。

　　“你们讨论得很投入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齐铭转头，看到林墨站在那里，手里抱着几本医学书籍，目光却落在周亦安脸上，表情有些惊讶。

　　“林墨？”周亦安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但眼中的光彩仍未完全褪去“你怎么在这里？”

　　“来还书。”林墨晃了晃手中的书，目光在齐铭和周亦安之间来回扫视“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齐铭不知为何感到一阵心虚，像是被抓到了什么把柄。

　　周亦安则低下头，继续整理笔记，但齐铭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红。

　　“我们在做选修课的小组作业。”齐铭解释道。

　　林墨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齐铭读不懂的情绪：“不打扰你们了。”他转向周亦安“记得按时吃饭，周五我去找你。”

　　周亦安轻轻点头，目送林墨离开。

　　图书馆又恢复了安静，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妙的紧张感。

　　“继续？”齐铭打破沉默。

　　周亦安“嗯”了一声，重新投入工作。

　　但齐铭注意到，在接下来的讨论中，那个笑容再也没有出现。

　　直到图书馆闭馆铃声响起，他们才收拾好东西离开。

　　夜晚的校园安静而美丽，路灯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齐铭和周亦安并肩走着，中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你分析得特别好”齐铭真诚地说“我从来不知道你这么了解菲茨杰拉德。”

　　周亦安低着头，声音几乎融入了夜色：“只是……喜欢读书。”

　　“不只是喜欢吧，你是真的理解这些书。”齐铭坚持道“今天那个关于绿灯的解读，教授一定会印象深刻。”

　　周亦安没有回应，但齐铭看到他微微收紧的手指松开了些，肩膀也不再那么紧绷。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走回宿舍，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像以前那样令人窒息，反而有种舒适的默契。

　　回到宿舍，齐铭悄悄在“周亦安健康计划”上又添加了一条：“多创造机会让他谈论喜欢的书”。然后他翻到今天的日期栏，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这是周亦安第一次对他笑的纪念。

　　窗外，十月的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齐铭躺在床上，听着对面床上周亦安均匀的呼吸声，回想着今天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个笑容。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总说笑容会传染。

　　因为此刻，他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上扬，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暖感觉。

　　那个笑容像是冬日里的一缕阳光，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融化最坚硬的冰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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