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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兄弟,有的
夹杂着尘土气息的剑锋擦着耳畔呼啸而过,稳稳刺入一团阴暗潮湿的黑气。
耳畔仿佛炸开了一阵短促的烟花,迟翎太阳穴突突地跳。
“你是……剑奴?”
宣月空淡漠收剑,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被长剑贯穿的人形黑雾扭曲变换,凄厉的哀嚎自雾中传出,很快随着黑雾变浅,声音也逐渐消散。
那柄方才用过的剑被随意丢在地上,迟翎拨开杂草,顺着锈迹斑斑的剑身艰难辨认。
柄镂琼花,锋悬锯齿,正是五百年前玄门仙器排行榜第十七的长昙剑。
仙门里能叫的上名号的剑大多有灵,名剑有主之时灵气供主人驱策,声名显赫受万人敬重;主人死后灵气不甘沉眠,召集阴祟之物奉其为主,享生前敬仰,最终在阴祟蚕食下随岁月消亡。
而吸收了剑身灵气的阴祟与剑共存,被称作剑奴。
因此世间名剑,不得传承,必将毁灭。
迟翎那股油然而生的道德感又占据了高地:“其实我觉得做剑奴也不错——”
他走上前与宣月空并行,顺势搭上对方肩膀:“凡人一生不过百年,纵使修士能操纵天地灵气,倘若不能飞升,最多也就三四百年寿元。”
“你夺舍一个凡人之躯,得不偿失啊……”
宣月空忽然偏过头看他,他身量略高,黑沉沉的眸子自上而下看来,桃花眼被瞳孔中的阴影渲染得些许凉薄。
“你觉得——”
肩膀一沉,宣月空拉开两人距离,俯视着他:“我们两个现在有区别吗?”
……
有的兄弟,有的。
迟翎想了想,极其诚恳道:“我跟你不一样!”
“你明知夺舍是伤天害理之事,依旧故意为之,此乃小人行径。”
“而我——”
迟翎掷地有声:“无意之中占据了这具身体,被迫获得重生,于道德高地谴责你,是既得利益的伪君子之态。”
……
宣月空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没想到有人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自居。
迟翎有些自嘲地想,五百年了,他还是习惯性地做些伪君子惺惺作态之事。
周遭斜插的剑划刻出一条惨淡的路,两人沿着旧剑横陈之地向前。
洞穴的那个阵法似乎把他们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四面辽野不见人影,空余莽草潇潇。
也幸亏韩重影他们不在这,不然见到这么大个剑冢恐怕比见鬼还可怕。
血色残阳消弭于天际,遥远的云端,夜色翻涌。
宣月空斩断第六只剑奴的时候,迟翎眼角忽然瞥见一圈白光。
那不是月光反射的清辉,像是睥睨万古高悬不落的太阳。
即便蒙尘百年,依旧璀璨耀目。
迟翎从地上拔起那柄剑,悠悠流转的耀光像是回光返照一般,自剑柄脱离,飞速没入不远处另一柄月下生辉的窄剑。
这两把剑都不似别的剑一般锈迹遍布,剑身依旧清亮锐利,唯有剑柄镌刻的明珠在岁月侵蚀下黯淡无光,光华不似往年风采。
这是五百年前赫赫有名的情侣剑,一日轮,一月华。
宣月空捡起月华剑,淡淡道:“可惜,真正响彻天下的,是它们的怨侣凶名。”
迟翎一怔:“什么时候。”
宣月空薄唇轻启:“你死之后。”
月华剑身的刃面反射出一阵清亮,映得宣月空肤色雪白,迟翎顺着剑身看向他握剑的手,苍白指节末端有一圈明显的弧形印记,像是长久环佩戒指的勒痕。
“你……到底是谁?”
宣月空错开视线,随口道:“也许我是这对怨侣剑融合而生的剑奴。”
日轮剑圣光昭昭,在月光下投著的影子似乎也比其他剑影要淡上些许,三尺长锋清透张扬。
迟翎缓缓站起身,忽而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了。”
“即便在不见天日的剑冢,也不甘设法爬出,所害之人皆被斩断手足。看来,你真的是很在意——”
“当年在诛妖阵外,与贪生剑两败俱伤,被折断之事。”
迟翎一字一顿道:“叶行殊的弃剑——恶死。”
贪生恶死未可归,欺上罔下鬼无瞳。仙门名器排行榜前五,与贪生剑并列第三的名剑,恶死剑。
宣月空不避不闪,对着他的目光,道:“假如我是,你会杀了我吗?”
无垠的月倾斜而下,漫山陈剑阴影交织,苍茫辽阔的荒野似乎震颤了一下。
宣月空唇角勾起,露出一个浅笑:“你最好能杀了我。”
那股丰沛的灵力又不合时宜地从四肢百骸涌了出来,充盈澎湃的内力翻涌,五感在灵力洗涤下逐渐变得清彻通透,天地间一草一木,一朝一夕的变化都变得清晰明了起来。
迟翎明显感觉到宣月空情绪的变化,他本是藏于鞘中的剑,此刻却像是当空一抽,隐匿的寒光与冰冷都猝不及防被曝晒于天地间了一样。
一种莫大的难堪充斥着他,难堪之下还潜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与无措,却都被那势不可挡的锋锐给掩盖了。
过了许久,迟翎轻轻道:“对不起。”
“当年……剑断之事,我的确难辞其咎。”
“你从这位宣公子身上出去,我会为你重铸剑身。”
对于他的承诺,宣月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轻飘飘出口的话被风切割得有些生硬。
“不要道歉。”
隔着苍茫的月下荒野,迟翎听得不太真切。
宣月空又道:“当年叶行殊遍寻天下名匠,穷尽办法都不能令剑身恢复如初。”
迟翎想了想,道:“也许我可以。”
“我曾经真的修复过一柄神剑。”
宣月空沉沉看了他一眼。
“噌”地一声,两柄长剑同时脱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一抹诧异。
月弯如钩,草缚残野,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夹杂着金石相击之声,几乎在一瞬之间,漫山遍野的无主之剑像是活了一般。
不——活的是它们的影子。
迟翎瞳孔骤缩,无数幽暗纤长的剑影在尖锐的风声下齐齐舞动,长剑起无边之势,短剑掀悍然之气,暗影纠缠厮杀不休,隐隐向中心汇聚。
迟翎甚至眼尖地从剑影里认出几柄故人之剑。
风华、水寒、金霄……
说不清是剑奴传承了剑灵的样子,还是剑灵被剑奴吞噬,活成了对方期待的样子。总之,它们不是迟翎记忆中的剑。
“走!”
迟翎想也不想,拉着宣月空躲过身侧两道剑影的袭击,飞速向阴影外掠去。
然而四面八方汇聚的剑影已经形成包围圈,迟翎一猛子扎进阴影里,擦着剑影过了几招,立刻识趣地退了回来。
这片无边无际的剑冢被划分得泾渭分明,外围密密麻麻的剑影交错堆叠,形成严丝合缝的阴影,缓缓向中心吞噬而去。
迟翎抬头看了一眼,明月高悬。
泼洒下的月光从宣月空高挺的鼻梁垂下,他端得一派气定神闲。
迟翎抱着一丝希望,诚恳问道:“你也不想死在这里吧?”
宣月空轻轻笑了一下:“我挺想的。”
……
他又低低重复了一遍:“你一定要亲手杀了我。”
迟翎已经无暇顾忌他的气话了,四周的阴影愈来愈深,包围圈愈来愈小,他拉着宣月空狼狈后撤,心里只期待这祖宗不帮忙也别捣乱。
剑冢的中心是一处高台,迟翎刚撤出一个安全距离,足够他喘息片刻,转身,视线忽然凝在高台之上。
那是一片深不可测的黑,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他的视野所过之处,只余黑与白在飞速蔓延。
迟翎闭了闭眼,甩开那阵晕眩,心里忽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他拉着宣月空往高台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看了一眼外围涌动的剑影,又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高台,严肃道:
“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宣月空挑眉,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迟翎本想再摸摸他的脑袋表示亲近的,叶行殊是他的师妹,叶行殊的佩剑算得上是他的晚辈;得他一言告诫,也算春风化雨。
可惜宣月空身量比他高上些许,且这个晚辈并没有要俯身配合的意思,于是迟翎只好改为拍了拍他的肩。
他五指轻拢,指尖溢出淡淡的华光,抬手间灵力略微倾注,察觉到掌下人肩膀一僵,适时收回了手。
灵力收回时体内蓦然闪过一丝异样,迟翎警惕顿起,察觉那股回转的灵力并不暴虐,反而呈现一种顺从的温良,他便没放在心上。
这两掌足够宣月空动弹不得了。
走得近了,迟翎才发觉那高台设了七阶步梯,只是黑得太过纯粹,把一切棱角都晕染杂糅得没有边界了。
他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踏入黑暗。
他知道宣月空在看自己,余光里那道挺拔的身形似乎动了动;迟翎回头,眼前是深邃的黑,远处是无边的影。
宣月空站在黑暗与阴影之间,衣袂承长风,一身都是月。
他心思一动,关小鱼的灵力束缚不住他么?
迟翎短暂思索了一下,察觉这个问题牵扯甚多又追溯甚远,一时间又觉心烦意乱,只好远远喊道:
“恶死——”
宣月空顿住,月光落入他眼中,又折返进迟翎眼底,有些冰凉。
“在这等我,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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