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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试江门
冰冷的雨丝,细密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着天地。
林晚晚最后回望了一眼。
路边滴水的屋檐下,萧杭宇正用力挥舞着手臂,咧着嘴,“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去吧,我跟老顾在外边跟你们压阵。”
顾震则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矗立在他身侧。
“他就是个活宝!”江婉柔冲着萧杭宇的方向比了比拳头,“我们走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高耸的江府门墙在雨幕中更显森严清冷,门口那对石狮子被雨水冲刷得发亮,沉默地蹲踞着,湿漉漉的石身仿佛沁着千年寒意。
“前面就是江家大院了。”林晚晚抬手,有些烦躁地向上推了推那顶略显宽大的帽子,帽檐总是固执地滑下来,遮挡视线。
她侧头看向身旁的江婉柔。雨水模糊的光线下,江婉柔本就白皙的脸庞近乎透明,只有紧抿的唇瓣透着一丝倔强的血色。
“咱们想好的说辞……都还记得吧?”
“嗯,都记得。”江婉柔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我们……会没事的,对吧?”她的目光投向那紧闭的、沉重的朱漆大门,像在问林晚晚,又像在问自己。
林晚晚伸手,轻轻将江婉柔歪斜的帽檐扶正,指尖拂过她冰凉的额角。
“放心,你和那女孩长得那么像,又有同样的胎记,来江家询问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她顿了顿,努力想让语气显得轻松些,“就算结果不如意,就当是……为了那顿免费的饱饭。江家这样的门第,总不会吝啬几口吃食。”
“嗯。”江婉柔低低应了一声,紧紧攥住了林晚晚的手,手心全是湿冷的汗。
林晚晚不再犹豫,上前一步,握住了冰冷的黄铜门环。金属的寒意瞬间刺入掌心。
她吸了口气,用力叩下。
“笃、笃、笃——”
片刻,门旁的小窗“吱呀”一声被推开,露出一张五十多岁男人的脸,眼神带着高门大户特有的审视与疏离。
“干什么的?
“您好。”林晚晚微微有些拘谨,“我们看到府上贴的寻人启事……这位,是我朋友,她和照片上的小姐……长得很像。而且……”
她侧身,让出身后的江婉柔,“她肩后,也有个月牙形的胎记。我们……想来问问。”
门房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江婉柔脸上。只一瞬,他脸上那点倨傲瞬间凝固,像是白日里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嘶——”一声短促的吸气声从齿缝里漏出。
他死死盯着江婉柔的脸,足足看了好几秒,才猛地回过神,语气竟带上了几分急促:“等着!就在门外等着!别走开!”话音未落,小窗“啪”地关上,脚步声匆匆远去。
“嘿!这人……”江婉柔不满地蹙起眉,门房那副见了鬼似的表情让她心头莫名发堵。
“大概是进去通报了。”林晚晚将身体疲惫地靠在门柱上,抬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种与陌生人打交道的事情,她着实不太擅长,但现在,她不能退!
没等太久,沉重的门轴发出沉闷的呻吟,两扇朱漆大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房微微躬着身,脸上那份疏离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恭谨的急切:“二位姑娘快请进!今日正巧,家主和太夫人都在府里。”
雨水顺着高高的屋檐汇聚成线,滴滴答答落在天井中央的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洼。
门房在前引路,微垂着头,脚步放得又轻又快,始终保持在她们身前几步的距离。
穿过回廊时,他低低的声音混在雨声里飘来:“这些年……来认亲的人渐渐少了。家主他……其实早几年就想撤了告示,那么久了,谁还抱指望呢?可主母……主母她一直不肯放弃……”
他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真切的惋惜,“唉,可惜了,那么好的人……终究是没等到小姐回来……”
林晚晚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追忆与痛惜,心头微动,这家的主母,想必是个极好的人。
绕过影壁,一间雕梁画栋的厅堂出现在眼前。
门口垂着细密的琉璃珠帘,在灯光映照下,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影。帘后,几个模糊的人影隐约可见。
“二位姑娘,老太太和家主就在里面。我就只能送到这儿了。”门房侧身,恭敬地挽起珠帘,躬身做出“请”的姿态。
一股混合着名贵木料、熏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晚晚感觉自己的手被江婉柔攥得更紧了,彼此紧贴的手心,汗意涔涔,几乎能感觉到对方擂鼓般的心跳穿透皮肤。
“走。”林晚晚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嗯!”江婉柔应声,指尖异常用力。
两人掀帘而入。
几道目光,瞬间从不同方向聚焦过来。那目光带着审视、探究与好奇。
上首那张宽大的紫檀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身着深灰色毛料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他双目微阖,像是在闭目养神。
身形挺拔,即使只是坐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便无声地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厅堂——这便是江家的掌舵人,江镇岳。
他身侧,一位满头银丝、梳着光滑发髻的老太太端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她穿着藏青色团花缎面的大襟袄,一支碧玉簪斜插在发间,双手稳稳地拄着一根沉重的紫檀龙头拐杖。
她看向林晚晚和江婉柔的目光,带着一种阅尽沧桑后的和蔼,但那和蔼之下,又多了些审视。
靠墙的一张藤椅上,斜倚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
一身时兴的夹克衫,眉眼间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冷峭。他正懒洋洋地把玩着几颗骰子,修长的手指一松一合,“啪嗒、啪嗒”的清脆撞击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便是江家少爷,江柏云。
他瞥了进来的两人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笑,拖长了调子开口:“奶奶,爸,要我说那告示早该撤了。这么多年,妹妹要回来早回来了。前前后后来了多少冒牌货?胎记画上去的都有!我看这两个也……”他目光扫过江婉柔的脸,那抹讽笑似乎凝滞了一瞬。
“闭嘴。”江镇岳依旧闭着眼,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下。
江柏云立刻噤声,悻悻地撇了撇嘴。
林晚晚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她飞快地瞄了一眼身旁的江婉柔,出乎意料地,江婉柔除了紧张地咬着下唇,眼底深处竟似乎掠过一丝……新奇?
“孩子,别怕。”江老太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温和,“跟奶奶说说,你们俩……谁是来认亲的姑娘呀?”
“是我,奶奶。”江婉柔深吸一口气,主动向前迈了一小步。
“我叫江婉柔。我……养父母临终前告诉我,说我是他们捡来的孩子。后来,有邻居看到了您家贴的告示,说……说我和照片上的小姐长得特别像,就……就让我来问问。”
“也是个苦命的丫头……”江老太的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今年多大了?”
“二十六了,奶奶。”江婉柔的声音清脆了些。
“二十六……”江老太喃喃重复,眼中泛起一丝水光,“婉儿要是没丢……也该二十六了,年纪……倒也对得上。”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江婉柔的脸,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打量,“丫头,把帽子摘了,让奶奶……好好看看你的脸。”
江婉柔依言,抬手摘下了那顶帽子,将脸微微仰起。
“哐当!”
沉重的紫檀龙头拐杖毫无征兆地从老太太手中滑脱,重重砸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巨响!
“像……太像了!我的婉儿!是我的婉儿回来了!”
江老太猛地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枯瘦的手伸向江婉柔,身体激动得直打颤。身后的女佣慌忙上前搀扶,另一个女佣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拐杖。
“嚯!”藤椅上的江柏云也坐直了身体,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神情被真实的惊讶取代。
“奶奶!您先别急!这年头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光凭一张脸能说明什么?等验过了再说也不迟!”他连忙出声劝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江婉柔脸上逡巡。
一片混乱中,正首太师椅上,江镇岳低沉的声音稳稳传来,依旧闭着眼,仿佛刚才的骚动与他无关:
“你身上的胎记,在左肩还是右肩?”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杂音。
江婉柔心头一紧,立刻回答:“在左边肩膀。”
“嗯。”江镇岳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应。他眼皮底下的眼珠,在闭着的状态下,似乎极其轻微地快速滚动了一下。“王婶。”
“在,老爷。”一个穿着深色布褂、面容沉静的中年妇人从角落的阴影里无声地走出来,垂手应道。
“带这位姑娘去里间检查,你知道该怎么做。”江镇岳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吩咐一件寻常事。
“是,老爷。”王婶应声,转向江婉柔,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声音平板无波:“姑娘,请随我来。”
江婉柔下意识地看向林晚晚,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林晚晚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镇定而充满鼓励,对着江婉柔,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江婉柔深吸一口气,转身,一步步走向光线更幽暗的内室。她的背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显得单薄又决绝。
“你叫什么名字?”江镇岳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林晚晚。他依旧闭着眼,仿佛能穿透眼皮看透人心。
“我叫林晚晚。是婉柔的同乡好友。”林晚晚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就你们两个来的?”江镇岳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还有两位同乡,在府外等着我们。”林晚晚如实回答。
“嗯。”江镇岳微微颔首,终于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深邃、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目光如炬,扫过林晚晚的脸,随即转向身后一位四十岁上下、管家模样的中年人:“福海。”
“老爷。”中年人立刻躬身。
“去把林姑娘的两位朋友请进来。吩咐厨房,备一桌好菜。别让外人觉得我江家,怠慢了客人。”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老爷。”福海应声,快步走了出去。
厅堂里空气凝滞,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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