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

　　“京畿卫只有三万兵力，且多是护卫皇城的仪仗军，实战经验远不如镇北军。”任平生的声音低沉，“但事急从权，朕让李将军带着一万京畿卫驰援东线，再让秦峰从西线分兵五千，绕后袭扰乾国粮道，或许能拖延些时日。”
　　胜烟雨看着他，眼里的急切渐渐沉淀为复杂。他知道这已是最优解——京畿卫动了，云灵国都城的防卫就会空虚，任平生是在赌，赌乾国没有余力偷袭云灵国。
　　“值得吗？”他轻声问，“为了智国的东线，赌上云灵国的安危。”
　　任平生抬眸，目光沉沉：“朕不是在赌智国，是在赌五国的平衡。乾国若吞下智国，下一个就是云灵国，到时候，朕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他顿了顿，补充道，“何况，你在这儿。”
　　最后四个字说得极轻，像风吹过湖面，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胜烟雨愣住，心跳漏了一拍，刚想追问，任平生已转身去写调兵符，侧脸冷硬，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错觉。
　　京畿卫出发的那天，胜烟雨去了城门送行。李将军是员老将，鬓发已白，却精神矍铄，见了胜烟雨，拱手道：“皇子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胜烟雨看着那些年轻的士兵，他们大多没上过战场，脸上带着紧张，却个个挺直了脊梁。他忽然想起智国东线的士兵，想起那些在炮火中倒下的身影，眼眶一热：“有劳将军，也请将军……务必保全他们。”
　　李将军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末将谨记。”
　　军队开拔，尘土飞扬，胜烟雨站在城楼上，直到再也看不见队伍的影子，才缓缓转身。任平生不知何时也来了，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件披风。
　　“风大。”他将披风搭在胜烟雨肩上，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两人都僵了一下，迅速分开。
　　“陛下怎么也来了？”胜烟雨拢紧披风，掩饰自己的失态。
　　“看看自己的兵。”任平生望着远方，“他们大多是农家子，本可以安稳种田，却要踏上战场。朕这个皇帝，没让他们过上太平日子。”
　　胜烟雨沉默。他何尝不是如此？智国的士兵里，有他认识的侍卫，有给过他野莓的农夫，如今都可能埋骨沙场。
　　“苏清姐妹……”胜烟雨忽然开口，“她们真的是为了乾国吗？”
　　“或许吧。”任平生道，“她们来自‘民国’，据说那是个战火纷飞的时代，或许她们觉得，只有统一，才能终结战乱。只是她们的法子，太急，太狠。”
　　“可统一不该用杀戮换来。”胜烟雨低声道，“百姓要的是安稳，不是谁的江山。”
　　任平生转头看他，夕阳落在他脸上，给他白净的皮肤镀上一层暖光。这个少年皇子，心里装着的不仅是家国，还有千万百姓。
　　“你说得对。”任平生道，“所以我们更要守住。守住智国，守住云灵国，守住这些百姓安稳的可能。”
　　京畿卫的支援果然起了作用。李将军用兵沉稳，不求速胜，只专注防守，又有秦峰袭扰粮道，乾国东线的攻势渐渐缓了下来。苏清在军帐里看着战报，眉头紧锁。
　　“姐，云灵国疯了吗？连京畿卫都派来了！”苏容摔了笔，“他们就不怕我们趁机打云灵国都城吗？”
　　“任平生在赌。”苏清看着地图，“他赌我们不敢分兵。”
　　“那我们就分兵给他看看！”
　　“不行。”苏清摇头，“智国还没拿下，若分兵攻云灵国，只会腹背受敌。”她沉吟片刻，“传令下去，暂停攻击，加固防线。我们……等。”
　　“等什么呀？”
　　“等冬天。”苏清眼中闪过冷光，“冬天粮草难运，疫病易生，到时候，不用我们打，他们自己就撑不住了。”
　　消息传到云灵国，胜烟雨忧心忡忡：“苏清想打消耗战，我们耗不起。智国的粮仓快空了，云灵国支援的粮草在路上也被乾国劫了几次。”
　　任平生正在看各地的粮草奏报，闻言揉了揉眉心：“朕让人从云灵国南方调粮，走水路，或许能避开劫道的。”
　　“水路太慢了。”胜烟雨道，“而且冬天水路会结冰……”
　　他忽然顿住，眼睛亮了起来：“冬天……结冰！”
　　“怎么了？”任平生问。
　　“乾国的火炮需要大量的铁，他们自己的铁矿不够，肯定还在偷偷买。冬天水路结冰，他们只能走陆路，而陆路必经渊国的一片峡谷！”胜烟雨走到地图前，指尖重重点在那片峡谷，“我们可以在那儿设伏，烧掉他们的铁矿！”
　　任平生看着那片峡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确实是设伏的好地方。
　　“但渊国不会允许我们在他们境内动兵。”他道。
　　“不用告诉渊国。”胜烟雨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乔装成山匪，劫了铁矿就走，让他们以为是真的山匪干的。”
　　任平生看着他，少年人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却不让人觉得阴险，反而带着点……可爱。他失笑：“你倒是越来越像个谋士了。”
　　“跟陛下学的。”胜烟雨脱口而出，说完才觉不妥，脸颊微红，赶紧低下头，“陛下觉得这法子可行吗？”
　　“可行。”任平生点头，“就让秦峰去，他最擅长这个。”
　　计策定下，秦峰带着一支精锐，乔装成山匪，潜入渊国境内，在峡谷里设下埋伏。半个月后，消息传来，成功烧毁了乾国的铁矿车队，还俘虏了几个押送的乾国士兵。
　　苏容得知消息，气得差点晕过去：“一群废物！连支铁矿车队都护不住耶！”
　　苏清面上异常平静，只是看着地图上的峡谷，低声道：“是任平生和胜烟雨的手笔吧。”
　　“姐，现在怎么办？铁矿没了，火炮造不出来了！”
　　“凉拌。”苏清放下地图，“通知萧景明，让他跟渊国施压，让他们清剿山匪，顺便……试探一下楚沉舟的态度。”
　　她知道，铁矿没了只是暂时的，只要萧景明能说动楚沉舟，渊国的铁矿迟早还会流向乾国。她要的，是借这件事，逼楚沉舟做出最终的选择。
　　而此时的云灵国御书房里，胜烟雨正看着秦峰送来的捷报，笑得眉眼弯弯。任平生看着他，端起茶杯，掩去眼底的笑意。
　　这个冬天，或许会很难熬，但至少，他们又多了一分胜算。
　　乾国向渊国施压的消息传来时，楚沉舟正在宫里赏雪。
　　太监将萧景明的国书递上来，他看都没看，就扔在了一边。
　　“陛下，乾国那边……”太监小心翼翼地问。
　　“让他们等着。”楚沉舟呷了口热茶，“乾国想借我的手对付云灵国，当朕是傻子吗？”
　　他心里清楚，苏清的目的是逼他站队。可他不想站任何一队——帮乾国，会得罪云灵国和智国；帮云灵国，又怕乾国报复。最好的办法，就是装糊涂。
　　可苏清显然没打算让他糊涂下去！
　　几日后，渊国边境的几个城镇突然爆发了瘟疫，死了不少人。更诡异的是，疫区恰好是之前铁矿车队被劫的地方。
　　“是乾国干的。”任平生看着密报，脸色铁青，“他们在水里下了毒，嫁祸给‘山匪’，逼楚沉舟动手。”
　　胜烟雨心里一沉：“苏清好狠的心！为了逼渊国站队，竟然不惜用百姓的命！”
　　“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或许在她眼里，这些人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任平生沉声道，“楚沉舟若不想渊国大乱，只能答应乾国的要求。”
　　果然，没过几日，渊国传来消息，楚沉舟下令清剿边境“山匪”，还扣押了几个云灵国的商人，以示“中立”。
　　“他还是怕了。”胜烟雨看着消息，语气失落。
　　“换做是朕，或许也会这么选。”任平生道，“楚沉舟首先要保的是渊国，不是我们。”他顿了顿，“但他扣的是商人，不是使臣，说明还留着余地。”
　　“余地？”
　　“他在告诉我们，他是被迫的，别逼他彻底倒向乾国。”任平生指尖敲着案几，“也好，至少他没直接出兵帮乾国。”
　　可苏清要的显然不止这些。她见楚沉舟只做了表面功夫，立刻让苏容拿出了新的“底牌”——一种能快速传播的痘疫病毒。
　　“这是我从民国的资料里找到的配方。”苏容的声音带着兴奋，“只要散播出去，不出一个月，就能让整个渊国大乱！到时候，楚沉舟要么答应我们的条件，要么就等着亡国！”
　　“不可！”苏清第一次反对妹妹，“痘疫一旦扩散，就收不住了，会波及其他国家，甚至我们自己！”
　　“那又怎么样？”苏容眼神狂热，“只要能统一，死几个人算什么？民国的战争，死的人比这多得多唉！”
　　“那是两回事！”苏清厉声反驳，“我们是来结束战乱的，不是来制造更大的灾难的！”
　　姐妹俩第一次爆发了如此激烈的争吵，不欢而散。苏容气冲冲地回了火器营，心里却憋着一股劲——她要让姐姐看看，她的办法是对的。
　　此时的智国都城，长孙明玥的病症越来越重。她躺在病榻上，拉着胜清砚的手：“清砚，若……若真守不住了，就带着百姓往云灵国退，别管我。”
　　“母亲！”胜清砚红了眼，“儿子一定守住！”
　　“傻孩子。”长孙明玥笑了笑，“守不住不丢人，保住百姓才最重要。告诉烟雨，别为我报仇，好好活着……”
　　话没说完，她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消息传到云灵国，胜烟雨握着信，手都在抖。他想回去，哪怕只是看母亲最后一眼。
　　任平生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知道，自己该阻止他，就像上一世那样。可看着胜烟雨泛红的眼眶，到了嘴边的话，却变成了：“朕让人备车，多带些暗卫。”
　　胜烟雨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震惊。
　　“去吧。”任平生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早去早回。智国……还有云灵国，都需要你。”
　　他没说的是，他也需要他。
　　胜烟雨看着他，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两个字：“多谢。”
　　连夜赶路，寒风呼啸。胜烟雨坐在马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夜景，心里乱得像团麻。他想起母亲的慈爱，兄长的稳重，想起任平生在雪地里的侧脸，在御书房的沉稳，在城楼上的那句“何况，你在这儿”。
　　这一世，他好像拥有了很多，却又好像随时会失去。
　　在他回国后，任平生站在御书房，一夜未眠。内侍进来添炭，见他望着智国的方向，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脆弱。
　　“陛下，天凉了，歇息吧。”
　　任平生摇摇头，声音沙哑：“再等等，等他……平安回来。”
　　胜烟雨赶到智国都城时，长孙明玥已经快不行了。
　　病榻前，胜清砚守着，眼窝深陷，脸上显出了些许伤心疲倦。见胜烟雨进来，他愣了愣，随即红了眼：“你回来了。”
　　“母亲怎么样？”胜烟雨扑到床边，握住母亲枯瘦的手。
　　长孙明玥缓缓睁开眼，看到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烟雨……你回来了……”
　　“儿子回来了，母亲，您会好起来的。”胜烟雨哽咽着说。
　　“傻孩子……”长孙明玥笑了笑，抬手想摸他的脸，却没了力气，“娘知道……自己的身子……听娘说，别恨乾国，也别恨渊国……他们都有自己的难处……”
　　“娘……”
　　“智国的百姓…就交给你和你哥了……”她喘了口气，眼神渐渐涣散，“要好好活着…像银杏一样……经得住风霜……”
　　手，缓缓垂落。
　　“娘！”
　　“母亲！”
　　兄弟俩的哭喊声响彻宫殿，却再也换不回那个坚韧如明珠的女帝。
　　长孙明玥的死，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智国最后的士气。那群老臣再次上书，要求投降。胜清砚撕碎了奏折，提着剑站在宫门前：“谁再敢说投降，这把剑第一个劈了他！”
　　胜烟雨看着兄长决绝的背影，擦掉眼泪。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母亲临终的话，他记在心里——好好活着，守住百姓。
　　他开始协助兄长处理军务，整理粮草，安抚百姓。智国的士兵见皇子回来了，士气稍稍恢复了些。
　　可苏容的疯狂，才刚刚开始。
　　她没听从苏清的劝阻，偷偷让人将痘疫病毒散播到了渊国和智国边境。短短几日，疫情就爆发了，病人高烧不退，浑身出痘，死亡率极高。
　　智国边境的士兵成片倒下，防线出现了巨大的缺口。乾国的军队趁机进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了防线。
　　“怎么办？”胜清砚看着战报，声音发颤，“士兵们不敢靠近疫区，防线守不住了！”
　　胜烟雨脸色苍白，他知道痘疫的可怕，上一世虽然没有爆发，但他在史书上见过记载——那是能灭国的瘟疫。
　　“必须隔离疫区！”胜烟雨当机立断，“让健康的士兵撤到第二道防线，烧了疫区的一切，不能让疫情扩散！”
　　“可里面还有活着的百姓……”胜清砚不忍。
　　“兄长！”胜烟雨眼里装满泪水，“我们救不了他们了！再犹豫，整个智国都会完蛋！”
　　胜清砚闭上眼，泪缓缓滑落。他点了点头：“按你说的做。”
　　熊熊大火在边境燃起，烧红了半边天。里面有乾国的士兵，有智国的百姓，有尚未死去的病人。胜烟雨站在远处，看着那片火海，心如刀绞。
　　苏清知道苏容散播了痘疫，气得浑身发抖，冲进火器营，给了苏容一巴掌：“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苏容捂着脸，眼神却依旧狂热：“我在帮你呀！帮乾国！只有这样，才能最快结束战争！”
　　“这不是结束，是毁灭！”苏清指着外面，“你看看，多少人因为你而死？这和你说的‘结束战乱’根本不是一回事！”
　　“那你告诉我，还有什么办法？”苏容嘶吼着，“我们耗不过他们的！再耗下去，死的人只会更多！”
　　姐妹俩的再次争吵，谁也说服不了谁。萧景明听到消息，也只是沉默——他需要苏容的火器，不能得罪她，只能默认她的做法。
　　疫情的消息传到云灵国，任平生震怒。他立刻让人送去药材和医官，却被疫情挡在了边境，根本进不去。
　　“陛下，智国撑不住了。”内侍低声道，“胜皇子……恐怕也危险。”
　　任平生猛地起身，抓起披风：“备军。”
　　“陛下？”
　　“朕要亲自去智国。”任平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朕不能让他…们有事。”
　　他知道这有多冒险——云灵国不能没有皇帝，他若出事，云灵国必乱。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但代价是整个江山啊。
　　任平生亲临智国边境的消息震惊了朝野。
　　“陛下，万万不可！”丞相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您是万金之躯，怎能亲赴险地？让镇北军去就够了！”
　　“镇北军去，挡不住疫情，也守不住智国。”任平生语气平静，“朕去，是告诉智国百姓，云灵国与他们共进退；是告诉乾国，想灭智国，先踏过朕的尸体。”
　　他心意已决，无人能劝。三日后，十万云灵国精锐，在任平生的带领下，开赴智国，他有过迟疑，但是…他不想重蹈覆辙。
　　大军抵达智国边境时，疫情已经得到控制，但乾国的军队已经逼近都城。胜烟雨和胜清砚正在城楼上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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