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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广场在离阳中心,是个离外门内门都很近的地方,日头刚落,半亮不亮的天把开阔的场地打上一层蒙蒙的雾。
裴殊步履匆匆,从下面的小台阶快步走时,被立在广场边上的人叫住。
“裴殊!”
是鱼如风。
她没理。
若是真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倒还好说偏她一脸嫌恶,走开时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就是烦你。
被无视的人冷笑,飞踏两步闪至场边。
裴殊余光瞥见,头皮翻起一阵酥麻,她立刻侧身躲避,弹来的灵力从面前擦过,扫起她的额发。
是个将人打个小伤的程度。
门内弟子禁止斗殴,他这种的要被抓住,顶多算切磋。
可谁想和他切磋。
她舔舔嘴角,真觉得自己师父安顿得对,今天她就不该出来!在山上练剑才好!
“烦人。”
这两个字从裴殊齿缝里挤出来,她翻身又避开一束灵力,当即转身,垂放在身侧的手指滑动,项圈里灵气如蚕丝一般被她抽出,灵活缠绕在指尖。
鱼如风眸子钉在她手中,身上灵力激发,雨幕一样向她指过去。
然而对方身形快速,在场上翻滚半圈直接靠在广场台阶,再撑手向上一翻,躲过那万千雨滴似的灵力,直逼他身前。
两者目光交汇,裴殊黑眸不眨,毫不留情地一掌拍上去。
鱼如风喉咙一梗,瞪大眼睛。
她下手比他重得多,这掌砸来差点让他咬了舌头无法呼吸,他还能不明白,根本就是为了王家村的事报仇,为了让他去死!
鱼如风用灵力护体,捂着胸口退后数步不堪重负,半跪下去。
裴殊就站在他对面,甩手要走。
这不亚于羞辱,鱼如风气恼:“裴师叔的灵力你来用,不公平!”
裴殊马尾翘起一撮毛,她急着找人屡屡被阻,如果不是裴无咎教的那套人理道德,她早该上去给所有人撕了。
这会听见他说,幽幽回话:“你上山那年,我不得仙法,你不也照样快被我咬死。”
“讲了公平?不觉得丢人么。”
她轻飘飘说。
——那是裴殊被裴无咎带回山拜完师后不久的事。
那时候她坐在屋里,得到了一套新衣服,和一个新名字。
裴无咎起的,说是特别配她。
裴殊风寒烧脑子,将好未好时抱着这名字乐呵,乐着乐着就被送到姜顺那里,一个漂亮又大的山头群养。
至于为什么是群,因为裴无咎像那个纯良圣者,路上见了小猫小狗能喂就喂,见了老弱病残能帮就帮,见了没人要的小孩能捡……说捡就捡。
在裴殊之前,已经捡了不少,根基好的就留着,不能修炼的就送出去。
季向云好说歹说就是不听,愣是让离阳刚建派就多了一窝弟子,压根不给她开门收弟子的机会。
结果就是弟子一堆,师父不够,养不下了!
离阳四位长老,除了姜顺姜荔,其他两位都忙得脚不沾地,一早到晚不知道在哪里,而掌门,本来就琐事一堆,更是没法养孩子。
季向云每次收拾完事务要出门透气,神识一扫,满院子大大小小的萝卜,立马心烦意乱,又窝回去继续办公。
姜顺自己就有女儿,见掌门有要英年早逝的趋势,非常给力的出主意,说可以先把所有孩子养在她那里,和妹妹负责教授修行之道。
季向云当时就差给她跪下,掌门之位都要让出来了。
抱着她的手重重握了两下,郑重道:孩子们的事就是离阳的事,能不找她就不找她!
然后就高高兴兴让人去给她修山头了。
裴殊就是第一个去那小园子参观的。
裴无咎把她领进去认了认姜顺姜荔两人,又再三嘱咐自己要出门,短则数月多则一年,在这里好好识字学经,不能干的不干,等他回来。
裴殊烧傻的脑子因为他这句话眨眼恢复清明,绷着脸点头,满身排斥地被姜顺她们接过去,看着裴无咎跟只大鸟一样飞走。
突然,觉得刺眼。
怎么这么高兴?
不过这感觉没过多久,她就被姜家两人身上同样传来的善意惹去了注意。
她慢慢放松,接纳这里,和其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住在一起,一起吃一起喝,一起认字,不一起修炼。
因为她修不了,就被姜顺安排在一边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
裴殊也不在乎,听裴无咎的话,人家让她干嘛她干嘛。
快一年,某日姜荔接到回信,说裴无咎第二日就回来,让她告诉自己徒弟。
裴殊知道后,翌日天亮她最早一个醒来,叠好被子,下去和姜荔一起准备早饭,安安静静等着大家醒,等着裴无咎来接她。
早饭,没来。午饭,没来。
晚饭,她坐在桌边,轻轻嚼着菜,眼睛看着园子外的山。
忽然,她看见一道划远的剑影,那感觉和气息都熟悉,是裴无咎没错!
她神态中紧绷放松得明显,姜顺在边上给她们放小馒头的时候一下就注意到了,也顺着去看了眼,发现是什么之后,微笑:“你师父回来啦,是不是想他了?”
裴殊回看她,没理解是什么意思,但她听到了个词——你师父。
她的师父,师父是什么?
她问出来,姜顺思索了下,知道她不是在单纯问这个词的含义。
而她也听季向云说过裴殊在外遭遇的事,猜她没有安全感,就私心扩大解释:“小裴殊的家人,家人会和你永远在一起,我们也是,离阳也是,你看,他不就无论多远都回来了吗?”
前半句她接受,倒是对后面的话没多少实感。
这些和她一块呆在山头的孩子是知道自己在修炼这件事的,他们特别用心,要努力修炼不给离阳丢人,不给自己丢人,要和各位长老一样威风,惩恶扬善,要飞升……
反正,和裴殊不一样。
裴殊又不能修炼,和她在一块呆着没法努力,便不呆了,她也不爱说话,就不说了。
孩子们各自报了团,几个团分别盘踞在园子的几个地方,偶尔发生些磕巴口角,切磋一下渣渣武艺。
裴殊就在旁边盛饭的地方坐着,看谁不顺眼就给他的饭少舀一点。
……在加一把土。
但裴无咎是肯定不会让她一个人在旁边干这种破事的,最起码,他能发现的吧?
她默默给裴无咎和两个长老的身份加上家人的前缀,然后点点头谢过姜顺,喝着粥,盯着天空。
怎么还不来。
等到弟子们都吃完饭,准备收拾的时候,山路上终于响起几道脚步,混杂着几声笑,飘进山头热闹的小园。
裴殊当然听见了,她比谁都听见得早。
浅浅的笑和夏夜柴火一样在她心头噼啪生出,她听到后,激动得像是一锅即将煮沸的水,咕嘟咕嘟的小泡一颗两颗往水面上窜,她也放下筷子,想跳下凳子去找他。
可接着,干燥粗糙的柴火里加进来几滴粘腻的湿雨。
孩童咿咿呀呀的说话和响亮的笑压过另一道声音。
裴殊望那山道,漆黑,黑,看不见一个人走出来,胸腔将开的水下火熄,水面缓缓静下。
眼睛干得眨,她又挤了挤,视野重新恢复。
这才看见那抹黄亮款款而来,手里牵着一个半腿高的白净孩子。
那孩子蹦蹦跳跳,拉着他的手给他讲话,两人笑容一模一样,声音一模一样,不断地笑,不断地响,一声一声,扎她的耳朵,刺她的眼。
他们应该是往来看了一眼,只是裴殊夹在孩子堆里,这帮讨厌的人见到有人来,纷纷抬头或招手,将她挡了完全。
他们就没看见她,一大一小,拉着手,走到园子的那头。
裴殊冷漠地坐着,眼里带着一丝不解,口腔里的肉被来回地咬,破了个口。
而胸口那锅水早就被严重的心跳打翻,“哧”的一声,将她五脏六腑烫的发皱,紧缩,酸得发苦。
那边还在说,这次听得明显一些,是在说话。
“师父,我们住这?”
“不是,这里——”
这句话蓦地被哗啦啦碗筷碰撞倒塌的声音切断,又有一弟子“砰”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四周惊呼过后,再是一片笑闹。
声音乍起位置不同,站在边上正说话的三个长老皆是莫名,最后目光锁定在其中静静望向他们这边的裴殊。
裴无咎错愕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看了她一眼,松开手里的孩子,在旁边长老还有些纳闷的时候对着她们讪笑一下,匆匆向裴殊那去。
两边扶人捡碗筷,裴殊就那么坐着,眼睛追着他,见他走近,才缓缓抬头,直直盯着他。
“你干的是吧。”裴无咎暗含训责的眼瞪了她一下,接过边上递来的碗垒好,轻飘飘弹了下她脑门。
以表惩罚。
裴殊一直看他,感受他身上有没有传来不妙的气息。
发现,没有。
他还是她师父。那那个人呢?
姜顺和姜荔这时候都过来了,她们看见了裴无咎刚才的动作,又听他的话,很通情达理地劝:“小裴殊等你好久了,可能着急下桌子,没看见。”
裴殊没应,她不可能那么蠢。
但是她们的话不能反驳,不如不回答。
裴无咎睨她神情,总觉得她心里没憋好事,却也给了姜顺两人点面子:“可能是吧,辛苦师妹,那我先把她接回去。”
裴殊这才动起来,主动拽住他的手将他往外拉,像是急着摆脱什么。
裴无咎无奈跟了两步,忽然反拽着她停下,很快,后面追来一个孩子,跳起来拉上裴无咎的另一只手。
是那个烦人的家伙。
裴殊藏着寒光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他,再看裴无咎,他笑容不减,晃了晃那孩子的手,对她道:“我给你找了个伴,叫鱼如风,以后你们一起玩吧。”
按照以往,应该她是师姐,只是门里按修为划分,她没有能耐,辈分降为最低。
鱼如风比她大两岁,闲不下来,裴无咎晃他的手,他也晃裴无咎的手,朝她笑:“你就是师父之前收的弟子啊?你好师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你师妹。
“裴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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