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之希冀

　　世界一切如常，昨天晚上的记忆如同被清空了一般，好像做了一场朦胧的梦。
　　早上清醒时，一片潮湿润满我的双眼。我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一片泪水。
　　看着自己手上的纹路，我思考着回忆的真假，再次抬头时，夕阳已经爬上了我的拇指。
　　结束一天的课程，我路过操场，路过小卖铺，路过人群，路过樟树，路过小溪，路过田地，走到了归寂身边。
　　“今天心情也很好。”我拉着书包的带子，笑着撞进归寂的怀里。
　　“真棒。”归寂淡淡地笑着说，接过我的书包背在肩上。
　　“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睡觉？”我趴在她身上，看着她眼底的乌黑，生气地转过身去，有些担心和责备。
　　“下次不会了。”她拉着我的衣角，灵活的手逐渐攀上我的手，把我的手收入她的手中。
　　我被她打败了，转头抱着她。
　　“下不为例。”
　　“好，下不为例。”
　　走在夕阳劈开的小路上，路边枯黄的野草垂倒在地，控告着整个秋天的冷漠。
　　走在路上，我却像被霜打的嫩叶子，失去了刚刚的神气，眼神逐渐幽暗下来。
　　明明我是想关心归寂的，可每次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在责备她。
　　仿佛有一个小人拿着针，一针一针地扎入心里。
　　我的心急得上蹿下跳，就像在柏油路上被剐蹭一样痛苦。
　　忽然顿住身体浑身一震，我被心里的鬼吓到浑身寒毛直立。
　　原来我是如此犀利，我怎么会这样子？我的大脑仿佛不是我控制的，而是由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控制着，时不时拨弄我的神经，让我为之懊恼许久。
　　我藏不住自己的斑驳，只好转头看着一只白鹭独立在金色的水面上。
　　归寂把我护入怀里，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有情绪嘛，很正常的，谁会不想有情绪呢？”
　　我紧紧抓住她的衣角，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秋风无休止的吹着，蓝色的衣角在风中怒号，我战栗地低头，看着在风中肆意横行的衣服，愤怒地脱了下来。
　　归寂拉着我的手，紧紧抱着我，用力拉扯间，我们倒在了河边。
　　土味混着河水的淡淡腥味围绕着我的身体，我看着归寂波光粼粼的双眼，眼角蓝色的泪滴滑落在我的眼角，我压着嘴里的腥味，却无法抑制地吐出鲜红的血液。
　　我擦了擦嘴，血迹糊满我的脸，我无力地开合着嘴巴，沙哑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我捂住归寂想要说话的唇，继续说:“对不起，我也骗了你，今天，我不开心。”
　　无力地松开手，我把脸侧向一边，不想去看她。
　　恐惧是一种神奇的情感，因为它在消失的那一瞬间感觉最为强烈。
　　我的心安静了下来，轻轻地呼着气。
　　“没关系的，没事的，我都知道。别担心，我不会怪你的，你做的很好，我们希之就是很棒，学会表达自己可是很不容易的。”归寂轻轻将我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拿出纸巾轻轻擦着我脸上的血。
　　她补充道:“希之，无论怎样，在我这里就是最好的，知道吗？我怎么会怪你呢？”
　　一张张附着血液的纸巾在风中飞舞，像欢腾的红蝶。
　　夕阳的余晖照在我闪烁的眼睛里，我转头盯着归寂，轻轻地呼吸。
　　“希之，你在我这，就是最特别的存在。”归寂擦去最后一丝血迹，轻轻摸着我的脸。
　　“我是很特殊的人吗？”我愣愣地开口，声音里地疑惑压过疲惫。
　　“不是特殊的人，而是特别的人。”归寂抱着我，我听到了她心脏砰砰跳动地声音。
　　仿佛心脏朝她倾斜了几度，我有些复杂地转过了头。
　　不远处，几家冒出缕缕炊烟，我躺在归寂身边，有些纠结地轻轻说出今天发生的事。
　　每天进教室前，我的心总是要有一定的准备。
　　拉开椅子的瞬间，上面有没有死虫子，看着抽屉的时刻，里面有没有垃圾，望向桌子底下时，有没有突然出现的蜘蛛。
　　一开始总是让人惊吓，熟悉了无聊的流程以后，我好像淡淡地也习惯了。
　　可是习惯不代表结束。
　　语文试卷发到桌面时，我的心里又感受到暖流流经，眼底怀有无线的欣喜。
　　笔顺着桌面跌落，我弯腰捡笔的一瞬间，再次抬头时，试卷上已经被画了大叉，有些丑陋的笑容挂在面前这位男同学的脸上，他从我桌上拿起试卷，笑着在我面前晃荡，试卷在空中痛苦地挣扎着。
　　他歪着头笑嘻嘻地说:“我看这考得也不怎么样啊！”
　　“还给我。”我冷眼看着他，心里又涌出了同样的怒火。
　　“不还又怎样，又像上次一样打我吗？”他弯着腰，坐在旁边同学的桌子上，继续晃着试卷。
　　仿佛是一场独角戏让他觉得没有面子，他转头看着周围的同学，哈哈大笑地说道:“可是，上次你没打赢我啊！”
　　“我记得滚在地面上了吧？”
　　“打了好几下吧？”
　　“是不是头还流血了？”
　　“还哭鼻子了嘞!”
　　“……”
　　撕裂声啃咬着我的耳膜，我不受控制地战栗着牙齿，心里已经将他撕碎了千万次。
　　没事的没事的，我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事情。
　　我的人生这么漫长，我的时间这么充足，我不能为小事生气……
　　不能生气……
　　可是我还是没有忍住内心的海啸，我走到他面前，没有任何表情，用力踹了他一脚，把他翻身在地面。
　　他捂着背痛苦地抽着气，抬头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环视着周围有些畏惧又嗤笑的表情，转身飞跑，连忙跑进了厕所。
　　身后传来了他的咒骂声，我头也不回地逆风奔跑着。
　　直到在厕所的窗户边喘着气，我听见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我才感觉到生命的存在。
　　我的心又开始呼吸了。这让我感到高兴。
　　在和我爸斗争的岁月里，逃跑对于我来说，已经不是问题了，无论是多差的环境，只要我能钻进去，只要我能躲起来，我都可以迅速跑过去。
　　身上也已经免疫了一些疼痛，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活着的，我就会摸摸我的心脏。
　　为什么每次打架的过程中，我感受不到心跳呢？为什么每次触摸心脏，都觉得冷冷的，为什么没有温度呢？
　　许多困惑困扰着我，直到再次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存在，我的思绪才会稍微平静。
　　我在心里为自己鼓气，闻着有些发酸的空气，我努力探出窗外，伸手感受着丝丝凉风从手缝路过。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一段时间后，我才探出头，快步回到教室。
　　我的心又开始上蹿下跳起来，一种恐惧又盘踞在我的心头。
　　我害怕小燕老师会认为我是个坏孩子，我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小燕老师盯着门口，直到看到我露出的衣角，才轻声说道对着我道:“进来吧。”
　　我连忙点点头，如同刚刚学会走路一般，我不适应地快速回到座位。
　　“班里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李天明同学撕同学试卷，这是不对的。李希之同学的行为，也是不对的。”惠美老师看着全班同学说着。
　　“是的老师！他踢得我好痛，要残疾了，要赔钱！”李天明连忙跳起来拍着桌子怒号道。
　　“看样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可以活蹦乱跳的，如果要去看医生的话，老师可以陪你去，你家长也要去。”小燕老师推了推眼镜，撑着讲台淡淡地说道。
　　李天明尴尬地抽了抽嘴，想到他爸爸凶狠的表情，他脾气蔫了下去，烦躁地摆摆手说:“算了，没事了。”说完就瘫坐在椅子上，沉重的重量让椅子发出撕裂的哀嚎。
　　“那李希之同学有问题吗？”惠美老师转头看着我，轻声问道。
　　“没有问题。”我舔了舔嘴唇，轻声说。
　　“那希之同学和天明同学都去后面罚站一节课吧，都犯了错，罚站就当惩罚了。这件事我会和班主任说的，这样子她也可以少费心一件事。”小燕老师打开书本，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崭新的试卷，放在了我的桌前。
　　“开始上课！”
　　书本与椅子时不时发出声响，再次抬头，已经是放学铃声响起。
　　我把课本全都放进书包，一本本检查完以后，我从椅子上提起书包。
　　这一瞬间，我的肩头一滑，背带全部断裂，妈妈留给我的书包重重地跌坐在地上，像个委屈的孩子，放出沉重的声响。
　　怒火与泪同时喷涌而出，我愣在原地，缓了缓情绪，擦干眼泪，我立马蹲下抱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樟树仿佛到了花季，纷纷落下鲜红的叶子，如同一叶叶顺水而行的扁舟。
　　蹲下呼喊小猫，我学着猫咪的叫声，在红色的树叶上一圈又一圈的寻找着。
　　转了几圈，我没有看见它的身影。蹲在洗手台旁边，我在角落放下碗，放进几条煎熟的鲤鱼，最后环顾了一圈，盯着静止的空气，我沉默地站立了一会，转头走了。
　　几步一回头，还是没有小猫的身影，或许是去哪里蹭晚饭了吧？
　　并不充分强烈的情绪终于像黏着力弱的胶带一样，撕开了。
　　我窝在归寂的身上，深沉的寂静填满了像圆缸一样的我的身体。
　　“明天，会是什么样的？”我的嘴巴微微开合地问。
　　归寂没有立马作答，拉着我的手轻轻上下晃着。
　　麦色的太阳在地平线上摩擦，燃烧最后一寸光亮。茂密的树叶迎着傍晚的逆光不停翻转。
　　“明天，会在路上。”归寂扣住我的手心，不轻不重地捏着，缓缓说:“要注意安全啊，希之。”
　　“我也会担心你的，就像你担心我一样。”归寂坐起身来，顺着最后一缕阳光，朝我伸出手。
　　痛苦与爱像山体滑坡一样从四方涌来，我将手搭在归寂手心，乘着最后一抹夕阳，跋着腿往家里赶去。
　　温和的风迎着我的笑颜，连接着归寂淡淡地笑。
　　这只是我漫长生命中的某一天。
　　我的明天，又要和我见面了。
　　淡灰色的梦再次席卷着我，把我高高吹起，重重摔下。
　　清凉的夜，无尘的夜，我看着妈妈在身边呼吸起伏的身体，上上下下就像跳动的心脏。窗外的月亮压在睡觉的人的身上，细嗅着人的气味。
　　我看着月光缓缓趴在我身上，带着波纹的身影在我身上汲取着透明的气息。
　　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鱼缸，绿色池水在一望无际的稻田里闪闪发光。
　　黄昏的天倒映在水面上，我坐在湖边草地上，风轻轻拂过一片淡粉的花朵。淡淡的香味卷着风缓缓上天。
　　远处的牛正慢慢的嚼着草，脖子上挂的铃铛时不时叮当作响。几只鹅铺展着翅膀，在水面上画出碎玻璃的痕迹。
　　我在草地里四处摸索，鲜嫩的绿叶挠着我的手心，纯净的水带着青草的气息。
　　捡起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我在手心里抛了抛。
　　冒出一个精怪的想法，我神秘地望了一眼归寂
　　“看。”我轻声说着，转头看着身旁的归寂。
　　棕色的衣服配上绿色的外衣使她很像一棵大树，我不禁笑起来。
　　“树!”
　　听到我的声音，她微微侧身，靠在了我身边。
　　“嗯。”她轻声应了一句。
　　“你知不知道你很神奇!””
　　我拿起一块有颜色的石头，在刚刚捡起的石块上一笔一划写出我们两个的名字。
　　“记录一下我们的存在，活了这么多年，总要有人记得我们两个。”我的头轻轻顶着她的脑袋，她顺势倒在草地上，我一不留神溜进了她的怀里。
　　“就算没有人记得，我也会记得你的。”归寂理了理我皱起的白色衣角，轻声说道。
　　我看着自己的白色衣衫，眼神中有些诧异，转而变为平淡。
　　我翻过身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应该在梦里。”
　　归寂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淡淡地眨了眨眼。
　　我继续说道:“因为我在现实里，没有白色衣服穿，一穿就黑了，不耐洗。”
　　“如果你喜欢的话……”
　　还没等她把我话说完，我立马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看不清归寂的眼神，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你不能每次都赞同我，每次都说买，这样子不好的!”我坐起身来，抱着脑袋感叹道。
　　“我们要省点钱!”我摇摇头正式地说:“等我有钱了，我就给你买。”
　　“我会努力赚钱的。”归寂握着我伸出的大拇指，轻声说道。
　　“我相信你。”我回应着，静静地躺在她身边，等待着梦的醒来。
　　“如果，如果我们不存在，这一切都是梦的话，你还会开心吗？”归寂拉着我的衣角，有些挣扎地问道。
　　“和你一起我就开心啊！”我很快的回答，眼睛一直快速地眨。
　　怕她不相信我，我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认真说道:“和你一起，我就很开心!”
　　青翠的草流下绿色的血液，拽着风直冲上天，几只白色蝴蝶缓缓停在我们身上。
　　我伸出手，托起一只蝴蝶，放在头发上，笑着说:“到时候，先给你买一条美美的小皮筋!”
　　归寂笑着点点头，可她身上总是有一种淡淡的忧伤。
　　我感受着风，心里却闷闷的。蝴蝶张开翅膀，悄无声息地飞走了。
　　我又盯着我的手发呆。如果我的手是阳光，我的脚是河流，我的心是解药，那该有多好，如果能赶走归寂心里的愁云，那该多好。
　　她总是背着一个秘密的包袱走路，连我都搬不下来，看着浓厚的黑影裹挟着她，我的心越来越焦灼，仿佛我时刻都要火山喷发。
　　但是我压下来了，喷薄的火山在她面前，也会进入休眠。我不想打扰她，不想惊动她，所以我要偷偷观察。
　　时间还要流走呢，我的日子还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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