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世界崩塌

作者:迟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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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



      两位年龄加起来超一百三十岁的老人互怼起来那叫一个精彩,好在拌了几句后终于想起还有正事要商量。

      林络也收了看热闹的心思,房间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其实就地理环境来说,张庄寨和林家庄有天然优势,这两个村刚好坐落在一堆丘陵中间,且边界有很多陡峭的小悬崖,称得上是易守难攻。

      问题在于山里的农田太难开垦了,张庄寨尤甚。

      耕地根本连不成片,也就没办法使用大型机器种植和采集农作物。

      如此一来,生产力跟不上,很多东西只能去其他村或镇上采购。

      林和业坐在床边,摩挲着桌角,:“其实……我筹集大家的财产,就是想趁其他村还没人回来报信,咱们好囤物资。说句难听的,大难临头各自飞,就算到时候有人反应过来了,咱们的物资也已经到手了。”

      但是……

      唉,大概还是他欠考虑了,或者说太想当然了,本以为危机面前大家都能一条心,能共进退,没想到还不如两个妇女拱火来的厉害。

      张春旺本来只是在旁边闷头听,左手手指无意识地揪着右手袖口的一小截线头。

      听到林和业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张春旺的手猛一哆嗦,却没扯断那线头,只默默把线头团起来,掖进袖口。

      那团线头的存在从某个瞬间变得异常硌人。

      天灾面前,生命贱如草芥,老年人更甚,他们行动迟缓,还帮不上任何忙,简直称得上是累赘。

      张庄寨里,除了今天跑回来的那个小伙,全是老人。

      可谁的命不是命?难道要白白看着一村人失去性命?

      至少作为张庄寨的村支书,他不能,他舍不得……

      就是豁出这张脸…

      林络本来还在跟林和业确认物资该如何采购,突然在某一个瞬间意识到旁边的张大爷已经许久没说话了。

      结果林络刚瞥见张大爷的袖口,就出现了熟悉的晕眩感,再睁眼就看到张大爷突然站起身,朝着林和业跪下,猛磕了好几个响头。

      林和业要去扶,但他身体不适,一直坐在床上,根本来不及去扶住桌子对面那个磕头不止的人。

      待张大爷抬头时,额头渗着血,逐渐汇聚成一条细细的红线,流过鼻梁、嘴角、下巴……

      滴答……滴答……

      血液滴落的声音愈加模糊,像是从很远处传来一样……

      林和业还在滔滔不绝,张春旺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站起身,面对着林和业,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坚定而利落地跪下。

      “老张?你咋的……老张!你这是做什么!”

      余光看到张春旺站起身,林和业还有些疑惑,见这人突然下跪,身体比意识先做出反应,扑到张春旺身边要拽他起来。

      林络在林和业出声之时才将将恢复了神智,但目之所及却是灰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清人影,只能焦急的祈祷自己赶紧恢复正常。

      是这个能力的副作用吗?

      次数多了以后会不会变成一个瞎子?

      可这玩意严格来说应该是被动技能吧!又不是她主动发起的!

      好在她就坐在靠床最近的凳子上,于是她先是主动把桌子这个障碍物拉向自己,又沿着床沿开始摸索——她记得这床上是有个枕头的。

      待终于摸到枕头的一角,林络暗暗自嘲:也不知道如果林和业或者张春旺看见她奇怪的动作会作何感想。

      到底视力受限,就算摸到了枕头,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扔。

      张春旺不管林和业如何扯着他不让他跪,嘴里喊着:“老林,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闭着眼睛就要磕下去。

      ——太好了,看来还是赶上了,就是现在!

      突然,林和业感到胳膊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砸了一下,一摸,居然是枕头。

      没细想这玩意到底怎么来的,他眼疾手快地把枕头塞到了张春旺的膝前。

      张春旺本来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谁知连磕了几个却发现根本不疼,只有用力过猛带来的晕眩感,好一会才默默抬起头,眼前赫然是一个小枕头。

      林和业见这人还真给他磕了几个,气得不知如何是好:“老张!你是想折我寿吗!磕个屁的头啊!能帮我肯定帮,不能帮的你把头磕碎我也不帮!”

      说着,又去拉张春旺起来,只是双方都有些脱力,僵持半天愣是都瘫地上了。

      林络还有些看不清,只大概能看到两位大爷坐在地上迟迟没动,便摸索着上前搀住了两人。

      三个人相互支撑着站了起来,慢慢挪到了床边坐下。

      “你真是!真是!”林和业气还没喘匀就开始骂:“你,你不是……不是很能说吗!上来就跪算……算个什么事!”

      “我……”张春旺喉头发紧,想说些什么,却字不成句,腰背也佝偻得厉害,像个因为做错事被批评的孩子。

      那一跪,好像把他的精气神都跪散了,再没了平日里随时都能跟人对骂的那股气势。

      张春旺忍了又忍,但终究还是没能抑制住决堤洪水般的泪,压抑的悲伤和无奈涌上心头。

      一句“老林”哏在喉头,便是泪流满面。

      林络视力恢复后,适时找了卷卫生纸递到两人手边,顺道把地上的枕头捡了起来,然后缩回墙角当背景板。

      林和业把卫生纸塞给张春旺,顺手又给他一拳,气得头晕:“老伙计,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咱俩认识不下五十年了吧,就你那个臭德行,你要是觉得我不会帮绝对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口!”

      林和业有一瞬为自己感到悲哀,他的村民不信他就罢了,老友怎么也不相信他?怎么能不信他会帮他!

      偷偷抹去眼角的一抹湿意,林和业咬着牙,到底顾忌着还有个小孩在,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在低吼:“你就是不说我也想到了,但我怕你觉得我是在可怜你,可怜你们村的人,正准备后面跟你商量这事!你呢!你是觉得非得跪下来求我,我才会帮忙吗!”

      张春旺一个大老爷们哭得整个人都在抽抽,他一边掰哭得控制不住蜷曲的手指,一边哽咽:“我知道……你会帮我!但是本来你要关照自己村的人就已经很累了,还要再关照我们村……我真的过意不去!”

      林和业深深地做了两次深呼吸,生怕自己会被老友气厥过去,再这么下去他要得心梗了!

      “过意不去!过意不去你不还是说了!这忙老子帮定了!你回去就筹钱!你们村才几个人,到时候都搬过来得了!”

      “那个,其实不用搬过来那么麻烦,你愿意帮忙我已是感激不尽……”张春旺低着头,时不时抬眼瞄一下,结果被一眼瞪回来,立刻噤了声。

      又突然想起旁边还有个小丫头呢,他一个大老爷们在这哭得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这下当真是把老脸舍出去了。

      晚节不保啊……

      而林络从刚刚开始就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并以龟速挪动,眼下已经快到门边了。

      林和业适时开口,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纸笔,打破了这滞凝的氛围:“先别说那些了,来想想买什么物资吧。”

      此话一出,林络的逃跑计划中道崩殂,张春旺也收拾好心情参与到讨论中。

      但聊着聊着问题就出现了,平时大家都是需要啥再去买啥,现在突然要列出来,总觉得什么都缺。

      林络抓了抓头发,想出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不如由村民自己来决定吧。

      每个人有不一样的需求,到时候再选取大多数村民都需要的物品进行大量购买,另有特殊需求的再视情况而定。

      不过没等三人把脑子里的想法一一列出,村民们便再次吵吵嚷嚷地涌进了村委会。

      林和业听到动静,把笔一撂,这次应该可以顺利筹到钱了!刚好还可以征集物资需求。

      小小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甚至外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往里进,都是来送钱的。

      刚刚那群扛着锄头气势汹汹的人现在全都点头哈腰的,林络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句话:我还是喜欢你刚才桀骜不驯的样子。

      这么想着,林络差点笑出声,用力压下勾起的嘴角,低头跟在林和业的身后。

      一路走到村委会正屋,林和业拿起喇叭开始维持纪律:“大家别挤,一个一个来,还有个注意事项望周知,大家的钱一旦上交,就属于集体了,后续物资也是集体统一标准发放。

      “此外,等下大家交钱的时候顺便说一下自己对物资的需求,我们会考虑采纳。现在,大家有什么不满还请畅所欲言!”

      村民默默摇头,就刚刚那件事他们着实是干的不地道,如今哪来的脸面再提什么不满。

      收钱的时候,据林和业对村里人的了解,有几个还在耍小聪明的偷偷藏了点,不过无伤大雅。

      毕竟很多人都已经想清楚了,钱财什么的那都是身外之物,能填饱肚子活下去才是头等大事。

      林和业悄悄告诉林络,让她把每个人上交的具体金额记清楚,最好精确到几毛钱。

      林络有些不解,事后偷偷问林和业:“这钱以后说不定就用不到了,跟废纸差不多,为什么还要登记具体金额?”

      林和业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小丫头还是年轻啊,人啊,都是自私的。就算之后这钱成废纸了,至少现有的社会秩序还没崩坏,大家还不能完全抛开钱去衡量物品的价值。

      “大家拿的钱有多有少,但我清楚谁掏空了家底,谁偷偷藏私。如果之后有人钱没给多少还想要特殊待遇,我们就能拿这个账本堵某些的人嘴。”

      林络挠了挠下巴,还是不解:“那您为什么要说统一标准呢?那个,我绝对没有质疑您的意思!这不算……呃……欺骗吗?”

      说到后面,林络有些支支吾吾的,在她的意识中,“服从上级的安排”这一点不知从什么时候在脑海中根深蒂固了。

      换句话说,如果被安排去做什么事,只要做到绝对服从就够了,不需要加入自己的想法,那样才会得到令他人满意的结果——即便那不是自己想要的。

      因此,林络完全不懂该如何表达拒绝,因为在整个过程中她好像并没有失去什么,也并不在意自己会得到什么,也就不清楚该怎么去衡量“公平”。

      所以她不太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在已经达到标准的情况下,还会因为和别人得到的不一样而感到嫉妒,或者说不平衡?

      林和业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笑容满面,语气却凉嗖嗖的:“这事你得这么想,‘公平’是相对而言的,若是有人只交一点点钱,却想得到高于平均水平的待遇,那岂不是对掏空家底的家庭不公平呢?”

      林络好像悟了,但没悟透:“您为什么不直接说呢?那样大家……”

      不对,如果支书不定“标准”,说不定那些想占便宜的人连这点钱都不会交!

      而假设支书真的把这话说出来,那些生怕被占便宜人可能更愿意自己去采购,但是现在这种时期独自出去太过危险了……

      林和业在一旁看着小丫头表情的变化,大概能猜到这她是想通了。

      说来可笑,他一生勤勤恳恳,到头来竟连村民的信任都得不到……

      有意摆脱这种消极情绪,林和业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狠辣:“我当然希望每个村民都能安安稳稳的,但若是有人非要当个搅屎棍,就别怪我对他们不客气了。”

      林络心里直抽气,想到了几个人选,不过她并不会可怜那几个人,想要在末日里生存,就必须放下助人情节。

      而且,或许林和业没在意,亦或是不想隐藏,在某个瞬间,温和的气息从他的身上缓缓褪去。

      虽然看起来还是一个和蔼老人的模样,但莫名能感受到某种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

      像一把古朴的宝剑,虽其貌不扬,但杀人不见血。

      好歹也是个村支书,在过去那就是一村之长,若真是软弱可欺,也不会有这样的气势,或许这就叫藏拙?

      林络不自觉站直了身体,或许刚刚张大爷直面支书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吧……

      摸摸自己的小心脏,还好还好,至少支书对她一直都挺好的,做错事也没凶过她,但一直跟在支书身边做事,还是受到了一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就像课本里从没有哪一条知识告诉她如何安抚一群暴躁的村民,但她能临危不乱、保持镇定,还能把各项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这一切好像都带了点林和业的影子,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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