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局

　　谈喜轻易不下决定，一旦下定决心便是直进到底。
　　和几家经纪公司聊完后，谈喜上网搜了搜这些公司旗下的知名艺人，最后选择了筑梦娱乐，一家艺人很多，什么都做的娱乐公司。
　　这家公司老板做艺人宣传发家，后来不断拓展业务，如今影视剧投资宣发一条龙全包，旗下艺人也多是影音双栖，谈喜想得清楚，万一演员这条路没走通，她可以试试内部转岗，再走走其他路子。
　　反正公司不大不小，在腰部存活很多年，谈喜就不信还闯不出一条路。
　　签约后到剧组递简历就变得简单许多，内部消息多，谈喜忙了半个月都在到处跑剧组，她是新人，公司除了给个线上对接人就没有太多其他安排，有时候她也会觉得自己并没有签公司，只是简历上多了行字而已。
　　宿舍渐渐又恢复成只有她住的日子，回家的回家，工作的工作，姜野没有完全搬出去，却也时常夜不归宿，谈喜就是在这种时候收到了面试通过的消息。
　　那是个讲小镇爱情的剧组，男女主角青梅竹马，高中时因为一场误会各自断了联系，多年后在女孩因家中丧事回镇上多住了些日子，与男主重逢后解开误会并相爱的故事。
　　谈喜面的是女主角高中时期的好友，剧中的龙套角色，剧组的电话打过来时告诉她这个角色的戏份有变，为了让整个故事更丰富，这个角色会成为男女主感情转折的重要人物，也就是高中时期造成误会，后来执着追求男主，最终还是选择成全主角两人的关键人物。
　　龙套变重要角色，谈喜有什么不能接受的，美滋滋答应下来。

　　签约后定妆，谈喜见到了扮演女主的演员，一双狐狸眼在校服的衬托下格外明媚。
　　姜野笑着招手：“太好了，有你在我肯定入戏很快。”
　　谈喜有些诧异，签约时她曾问过女主的扮演者，导演没有正面回她只是说“到时候就知道”，谈喜还以为是自己问得太多便没再追问，只是她没想过会是面前这人，娱乐圈的世界这么小的吗？
　　谈喜点头回应：“你早就知道？”
　　“比你早点”，姜野笑容不减，“特意没说想给你个惊喜，开心吗？”
　　开心吗？谈喜不好说，她还是介意姜野莫名的亲近举动，看不透这人，也不想太顺她的心。
　　谈喜笑笑，友好伸手：“还行，以后多多指教，女主角。”
　　毕竟会跟她有不少对手戏，谈喜希望自己的第一部戏能有个美好的回忆。

　　剧组开拍后谈喜在第三天正式进组，去的时候正遇上姜野和男主角拍摄一起去上学的场景，长镜头里两人从各自家门跨上单车，嬉笑打闹后往前骑，两人踩着车突然开始比拼，男主角有意放水，姜野急冲冲往前超过后回眸笑得张扬。
　　回眸轻笑的场景在不同位置拍了七八次，姜野几乎都是一遍过，谈喜在一旁看着镜头里几乎挑不出毛病的开朗笑容，想起当初这人在自己的自媒体账号上声情并茂的演绎，内心感叹，做演员这条路倒真是挺适合她。
　　谈喜收敛心思，埋头看自己的第一场戏，是个重头情绪戏，她和姜野因为男主角的争吵戏。
　　“紧张吗？”姜野趁着换场地的时间走来，顺势坐在她身边。
　　谈喜抬头看她，戏中姜野的角色是个大大咧咧的开朗性格，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入戏的原因，这时候的姜野看上去格外具有亲和力，想到刚刚她的表演，谈喜不吝夸赞：“你很厉害，眼里有戏。”
　　姜野意外看她一眼，靠近她笑道：“那是，我可是要成为大明星的人。”
　　有志向，谈喜很欣赏，真心竖了个大拇指：“祝你成功。”
　　姜野跟着比了个拇指，看着化妆师走来她迎过去，走之前还不忘回头鼓励谈喜：“你也加油。”
　　见她跟化妆师边聊边补妆的模样，谈喜再一次意识到只要姜野愿意，她能跟很多人成为朋友，或许她真的只是想跟自己成为朋友？毕竟以后都是同行，多个朋友没什么不好，谈喜卸下一些防备，做朋友也行，试试看。

　　步行道的花坛边，两人面对面站着，这场戏的重点是谈喜要表演出对好友不信任自己的受伤和愤怒，愤怒是有了，受伤的感觉总是差点意思。
　　谈喜变得有点紧张，刚刚看完一遍过的姜野，轮到自己却连cut两遍，她闭了闭眼给自己打气，顺着故事线寻找这个角色的心路感受。
　　导演在监视器后头喊：“准备好了就开始。”
　　好友因为别的人来指责自己，无论什么样的感情，两个人的关系里总是充斥着对对方的偏爱和占有欲，就因为别人的话，她居然质疑我？原来我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在她那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谈喜理完思绪，缓缓睁眼，给了个“OK”的手势。
　　摄像机再怼过来时，谈喜冷哼一声，说着台词步步向前，直到站定在姜野面前，谈喜一改前两次声嘶力竭的怒吼，颤着声音质问面前的人，看着姜野顺利接下去的台词，谈喜连连后退，这才爆发式地吼出声。
　　什么朋友，连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都是虚假，全是骗人！
　　“cut，很好，下一场。”
　　导演的声音传来，谈喜喘着气从状态中抽离，姜野还站在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也很厉害。”
　　谈喜缓了缓情绪，跟着笑道：“是吗？”
　　夏风从身后裹着热气吹来，姜野眼中笑意很淡，谈喜说她眼里有戏，其实这话用在她自己身上也行，如无意外的话，谈喜以后也会是个好演员。
　　拍摄比预想的更加顺利，姜野入戏很快，能带着谈喜很快进入场景，谈喜领悟得也很快，一天的戏结束，她们比规划的时间还早了半个钟。

　　谈喜渐渐在拍摄中找到乐趣，她在借着另一个人身份过不一样的生活，她的高中被各种习题塞满，哪里有过这么惊心动魄的感情起伏。
　　两人的对手戏也越来越默契，导演都常夸她们完成度很高。
　　校园部分差不多拍完时，谈喜也终于接受姜野大概率真的想要个同行朋友才会对她态度大变，这段时间她们常在休息时间交流拍戏想法，姜野是个很聪明的人，有时谈喜只是提出一个想法，姜野就能get到她想表达的意思。
　　谈喜欣赏姜野的野心，也觉得她有能力走上自己想要的路。
　　校园部分的最后一场是在教室学习的镜头，几乎没有台词，就是普通学习讨论的画面，她们捧着一张卷子写写画画，姜野小声问：“去影城那边拍你是不是要找地方住？”
　　拍完校园的后整个剧组都会转去另一个影城场地，谈喜的戏份没有那么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也不能再住学校，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很不方便。
　　谈喜“嗯”了一声：“附近的酒店太贵，我看了几个小区，准备短租。”
　　“去我那里住”姜野在纸上写下地址，又简单画了个路线图，“这都离得近，我钱都交了，万一酒店住不习惯我也去，一室一厅，有个折叠床。”
　　剧组会给有戏的演员安排酒店，主角的戏份多，拍摄期间基本全包，谈喜这种就会在连续拍摄期间安排，没拍摄的日子小演员就自己掏钱，谈喜该省省，没打算在住的方面花太多钱，姜野的提议倒是能帮她省下一笔。
　　这也是她第二次邀她合租，谈喜恍惚间想起上次姜野提出合租时的不愉快场面，明明也才过去两个多月，她们之间却跟当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野见她没应，拿胳膊肘推了推：“去嘛，房租一人一半。”
　　谈喜在纸上写了个OK，这才笑道：“等拍摄都结束了我们合租，找个我们都方便的位置。”
　　学校的位置太偏，谈喜打算等拍摄都结束后就搬到市中心附近，囊中羞涩的时候还是得找人合租，既然她们已经是朋友，跟姜野合租好过找陌生人。
　　姜野闻言一愣，微微蜷缩手指才应：“好，只要你愿意。”
　　谈喜见她反应有些奇怪，还以为她也想起了当初被拒的不愉快，谈喜清咳一声，有心解释当时自己的情绪是被孙楼影响，只听导演那头已经喊咔，道具老师们过来收捡东西，谈喜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太多，只好笑着回了句：“肯定愿意！”
　　拥挤的人堆里谈喜目光灼灼，姜野知道对方是察觉到了自己那瞬间的退缩，她笑着点头心里微沉，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已经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姜野找的房子拎包就能住，谈喜这两天没有戏，便早早跟着剧组来了拍摄地，趁着空闲时间到处闲逛，半是熟悉地方半是给自己找找其他活。
　　这个剧组的活还能拍一个多月，可四十多天里谈喜要出工的日子只有一半，她掐着日子算，找了个剧组当丫鬟群演，顺便又加多几个导演的联系方式。
　　没混两天谈喜突然接到剧组通知，为了加快拍摄进度，剩下的拍摄分AB组，导演找了朋友帮忙，这几天就会以副导身份进组。
　　谈喜被紧急召回，也乐得缩短拍摄周期，她兴致勃勃赶到拍摄现场，看到正和导演热聊的孙楼心中泛凉，导演找来的朋友是孙楼？
　　这么巧？谈喜直觉不对，那头导演已经看到她，招呼一声便单方面给出安排：“小谈，你后面的戏跟着孙导这边，你们也挺熟的，应该没问题，好好加油。”
　　说完也不等谈喜应声，急匆匆离开了。
　　谈喜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打包的物品，没有人在意她有没有想法，执掌镜头的人完成交接后一切已是板上钉钉，她没想过还会和孙楼有工作上的接触，那次她骂得难听，只怕是将人得罪得厉害。
　　孙楼站在原地没动，面上温和的笑容仿佛两人从没有过龃龉，谈喜迟疑着抬步上前，硬生生开口：“孙导。”
　　“今天的重头戏是在酒吧重遇男主，给她的妆化媚一点，但别太艳。”孙楼叮嘱身侧的化妆师后才对她点点头，似乎当真只是认识的人在剧组意外重逢。

　　导演会不会给她穿小鞋？谈喜闭着眼在化妆师的手下安静沉思，试探着问道：“怎么突然要赶进度？”
　　连轴转的化妆师已经累得没有多余的力气跟她交谈，直言道：“经常这样，省钱。”
　　谈喜听出她也不知情太多，便没再继续说话，既来之，则安之，总归现场那么多人，孙楼不至于有太过分的举动。
　　事实证明，孙楼可以有更过分并且看上去十分正当的理由。

　　“脱掉外套。”孙楼的声音从监视器后冰冷传来。
　　现在拍的是夜戏，谈喜这个角色在酒吧重遇在这里做服务员的男主，当年高考失利，她没能考上大学，女主考到外地，男主在市内的大学勤工俭学，谈喜饰演的角色在遇到男主后生出勾引纠缠的心思，在女主重回小镇前都在拉扯。
　　拍摄时还有蹦迪舞曲的声音，停下后只听得到机器嗡鸣的动静，便衬得孙楼的声音格外清晰。
　　谈喜愣了片刻径直脱下衣服递给工作人员，露出亮闪的吊带，她庆幸自己安全措施做得到位，不用担心在镜头里走光。
　　DJ声响，谈喜接着戏里的情绪向摄影机走去。
　　“cut”孙楼起身，皱着眉走过来，“走得太生硬，你现在是常出入酒吧的人，还想勾搭男人，扭起来懂吗？把外套拿过来。”
　　说是外套，不过是半透不透的外衫，孙楼接过去，用指头勾在背后，故作姿态扭了几下，又顺势把外套搭在谈喜身上，手往下滑扶着谈喜的腰向一侧扭去。
　　谈喜几乎是在他碰到自己皮肤的瞬间就将人猛地推开，孙楼猝不及防被她推得差点摔在地上，踉跄后退两步才停下，现场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大脑空白了一秒，谈喜很想说孙楼是在故意摸她，他的手放在她腰侧时搓了搓露在外面的皮肤，是他居心叵测。
　　谈喜暴怒的情绪在周边人震惊的目光中被压制，这是片场，孙楼是在讲戏，至少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如此，她张了张嘴，听到自己有些干涩的声音：“不好意思孙导，我痒痒肉反应比较大。”
　　孙楼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没事没事，准备好了就开始，要放开自己。”
　　拍摄继续，谈喜在有些恍惚的情绪中完成了拍摄任务，直到回到小区门口才渐渐清醒，或许孙楼不是来给她穿小鞋的，他是来想办法“潜规则”她的。

　　夏夜还有些热，谈喜却感到从心底泛出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戏已经拍了一半，合同上白底黑字清楚写着无故罢演的高额违约金，她根本没有退路。
　　谈喜想得入迷，察觉到身侧有人过来时已经快走到电梯口，她向前的脚步停下，孙楼半侧过来的脸在眼前放大，谈喜骇得连连后退：“你跟踪我？”
　　孙楼扶着镜框笑了笑：“这话说的，我也住这里，谈喜，我们这叫缘分。”
　　狗屁的缘分，谈喜怒目看他，气急反笑：“孙导想做什么？”
　　见四下无人，孙楼靠近一步：“丫头，你当初要是签在我公司，这部剧你就是主角，我这人惜才，你不愿意来我这儿，这剧我就顺水人情送给其他人。哪知道这么巧，你们赶进度缺人手，我是江湖救急，跟你惊喜重逢，你说我想做什么？”
　　当初拍广告片时孙楼对她大方赞赏，后来也多有照顾，谈喜曾以为是遇到良师，如今良师脱下伪装，露出锋利的爪牙，谈喜从他的话里听出别有所指。
　　这不是巧合，孙楼明摆在给她做局，若是一开始就知道导演里有孙楼，谈喜压根不会来，现在骑虎难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只是怎么这么巧就住同个小区同栋楼，影城附近的小区很多，专做剧组的长短租生意，以孙楼的身份就算不想住酒店，也会选择更贵更好的小区，这里是姜野找的小区，就算是新人演员也能负担……
　　谈喜的思绪一顿，姜野的反常，与孙楼的巧合，来这边后她就跟姜野见过一次，分组拍摄的事两人也只简单提过一嘴没有讨论太多，谈喜难以置信地开口：“姜野告诉你我住这儿？”
　　自打再见以来孙楼脸上总是有股莫名的神秘之色，这会被意外的情绪打破，像是惊讶谈喜反应如此之快，孙楼那种令人作呕的迷恋眼神牢牢定在她身上：“你把这聪明劲换个地方，演员的路会好走很多。”

　　“下半年我有个校园剧，你签的话我就直接用你”
　　“太好了，有你在我肯定入戏很快”
　　两人的声音在耳边重叠，谈喜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摆出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
　　孙楼还在低声劝说：“多少新人挤破脑袋才能当主角，咱俩好好的，以后有我的关系，你在圈里会拿到……”
　　“滚开”谈喜咬着牙看他，“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要喊人了。”
　　孙楼被她的怒色喝住，脸上也浮起不满：“不知所谓。”说完恨恨走进电梯。

　　电梯门关，谈喜看着上升又停下的楼层，他们不在一层。
　　片刻后又自嘲笑了一声，在不在又有什么用，姜野租的房，还怕孙楼不知道楼层吗？甚至有可能连房间号都一清二楚。
　　谈喜在楼下站了半小时才重新进电梯，她要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电梯门开，谈喜谨慎出了电梯，若不是她的东西都在这里，现在就不该上来冒险。
　　原地静默片刻后谈喜才一步一挪，瞥到门口的身影时她心跳漏了半拍，那人警觉抬眼，谈喜看清碎发下的浓眉大眼，一颗心半悬空中，是许狂，他为什么在这？

　　许狂也没想到等来的是她，他一眼便认出是那个叫谈喜的女孩，这姑娘眼珠黑白分明，干净澄澈的眼神让人印象深刻，只是这会看上去脸色很差，警惕得明显。
　　他站直身体，见她脸色很差便问：“你还好吗？”
　　谈喜此刻又累又怕，整个人不敢露半点怯：“姜野在里面？”
　　见她没有搭话，许狂又靠回墙壁：“里面没人，我在等她。”
　　谈喜紧着心开口：“能让一下吗？我拿东西。”
　　许狂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杵在门边的行为不太合适，长腿迈远了些才回头，正要再问就见谈喜迅速开门关门，把他关在了门外。
　　这躲贼一样的反应让许狂有些呆怔，他摸摸鼻子，怀疑上次这丫头目睹他打人还有后怕，当初存号码是故意吓唬人，没想到这会倒真派上用场，许狂翻出号码打过去。
　　响了半天才接通，谈喜没有出声，许狂一时不知从哪里说比较好，只能简单道：“不是故意吓你，我联系不上姜野才来这里等她的。”
　　谈喜似乎在那头深呼吸后才说：“还有其他事吗？”
　　许狂听出她的不耐烦：“要是你看到她能帮我带句话吗？”
　　这次谈喜回得很快：“我们不熟。”
　　忙音传来，谈喜挂断了，许狂叹口气，都能一起住的关系应该还是熟的，看来两个人在闹情绪，许狂不好再打电话，想了想便下楼离开。
　　东西拿到了，还是得先找到姜野再说。

　　明亮的屋内，谈喜拎着刀在房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又从猫眼往外看去，许狂也走了，她紧绷的神经这才松下来，瘫坐在地。
　　她不知道许狂找姜野是真是假，夜黑人稀，谈喜觉得前有狼后有虎，她不知道外边有什么样的陷阱等着她踩，只能捏紧手中的刀抵在门边。
　　谈喜打开跟姜野的聊天页面，看着自己这段时间从一开始简单的回复，到越来越松快的语气，偶尔还穿插着表情包斗图，她觉得有股气上不来下不去，牢牢堵在心口让人呼吸不畅。

　　“新来的副导是孙楼”
　　最后一条信息是化妆时她发出去的，姜野一直没有回，忙起来的时候她们经常是有时差的回消息，可现在看着这几个字，谈喜只觉得自己可笑。
　　谈喜垂着眼打字：有空聊一下。
　　是她识人不清，可也想弄明白，然后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谈喜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眼眶有些湿润，她微微闭着眼向后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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