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他为何不动凡心

　　山雨欲来风满楼。

　　晏昭望着天边翻滚的雷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三日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峙后，她和云谏便藏身在这座废弃的观星塔中。塔身倾斜得厉害，每逢山风掠过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倒成了绝佳的掩护——没人会想到堂堂执刑仙君会屈居在这样摇摇欲坠的凡间建筑里。

　　"你的剑在哭。"

　　云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晏昭回头，看见仙君站在楼梯拐角处，白衣胜雪，与周遭斑驳的墙壁格格不入。他手中捧着一盏青铜灯，灯火却是诡异的青紫色，照得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同鬼魅。

　　"剑怎么会哭？"晏昭轻笑，却感到掌心传来一阵细微的震颤——红尘剑确实在哀鸣。

　　云谏缓步走近，衣袂拂过积满灰尘的地面，却不染纤尘。他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将青铜灯悬于两人之间。灯光映照下，红尘剑身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像是被冰封的蛛网。

　　"三日前你强行催动本命剑气，伤了剑魂。"云谏的指尖虚抚过剑身，在裂纹最密集处停顿，"再这样下去，它撑不过下一次交锋。"

　　晏昭眯起眼睛。灯光下的仙君看起来比平日更加苍白，眉间那道银色仙纹也黯淡了许多。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触手冰凉得不似活人。

　　"那你呢？"她拇指按在他腕间跳动的血脉上，"仙君还能撑多久？"

　　云谏没有抽回手，只是垂眸看着两人相触的皮肤。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长的阴影，掩去了眼中的情绪："足够完成该做的事。"

　　窗外雷声渐近，青铜灯的火苗剧烈摇晃起来。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晏昭发现云谏的领口处隐约透出一线金色——那是天道枷锁蔓延的痕迹。三日前他为护她强行催动禁术，显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听说仙界的'九酿春'能温养剑魂。"晏昭突然转了话题，松开他的手腕，"可惜要凌霄殿的手令才能取用。"

　　云谏抬眼看她，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你想去仙界？"

　　"我想喝酒。"晏昭笑着将红尘剑归鞘，剑身入鞘时发出不甘的铮鸣，"顺便看看什么样的琼楼玉宇，能养出仙君这样的人物。"

　　这句话里带着她惯有的轻佻，却让云谏神色微动。他沉默片刻，突然抬手结印。青铜灯应声熄灭，塔内顿时陷入黑暗。晏昭正要说话，忽觉眉心一凉——云谏的指尖点在那里，渡来一缕清凉的灵力。

　　"闭眼。"他的声音近在耳畔，"带你看星星。"

　　晏昭下意识服从。黑暗中，那缕灵力在她识海中铺展开一片璀璨星图。无数星辰按照玄妙的轨迹运行，组成恢弘壮丽的星河。而在星河中央，悬浮着一座由水晶构筑的宫殿，通体透明，折射出七彩光晕。

　　"这是......"

　　"我的星宫。"云谏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柔和，"在第七重天。"

　　星图变幻，视角拉近。晏昭看见宫殿后方有一株参天古树，树下埋着数十个白玉酒坛。有个白衣少年坐在树杈上晃着腿，手中拎着一坛喝了一半的"九酿春"。

　　"那是三百年前的你？"晏昭在识海中轻笑，"原来仙君也会偷酒喝。"

　　云谏没有回答。星图继续流转，现出宫殿内部景象：简洁的寝殿，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练功房里悬浮着七柄形态各异的剑；还有一间藏书室，地上散落着几本翻开的典籍......

　　晏昭突然"咦"了一声。在某个角落的画卷上，她看到一抹熟悉的红色。正要细看，眉心突然一痛——云谏切断了灵力连接。

　　"有人来了。"他低声道，一把将她拉到身后。

　　几乎在同一时刻，观星塔的破旧木门被一道金光劈开。十二名银甲天兵列阵而入，手中长枪闪烁着森然寒光。为首的是个面容阴鸷的老者，腰间悬着一面铜锣。

　　"云谏仙君。"老者拱手，语气却毫无敬意，"奉监仙司之命，请二位回天受审。"

　　晏昭感到云谏的手在她腕上轻轻一按——这是要她别轻举妄动的意思。她反手扣住他的手指，在他掌心飞快地写道："有诈"。

　　老者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片刻，嘴角浮现出讥诮的弧度："看来传言不虚。仙君果真对这红尘道修士动了凡心。"

　　云谏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将晏昭完全挡在身后："季长老不在监仙司供职，何时改换了门庭？"

　　"仙君闭关太久，不知世事变迁。"老者拍了拍腰间铜锣，"老朽现掌'巡天锣'，专司缉拿叛仙。"

　　话音未落，他突然敲响铜锣。刺耳的锣声化作有形音波，震得整座观星塔剧烈摇晃。塔顶的瓦片簌簌落下，在接近云谏三尺之处碎成齑粉。

　　晏昭趁机观察那些银甲天兵。他们站姿僵硬，眼中泛着不自然的红光，更像是被操控的傀儡。最奇怪的是，所有人腰间都系着一根红线——这在戒律森严的天兵营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小心那些红线！"她突然喊道。

　　云谏的反应快得惊人。无垢剑出鞘的瞬间，一道霜华横扫而过，将最先冲上来的三名天兵腰间的红线齐齐斩断。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被斩断红线的天兵突然僵立不动，随后像提线木偶般抽搐起来，最终化作三缕黑烟消散。

　　"噬心傀儡术。"云谏的声音冷得像冰，"魔道手段。"

　　老者大笑，脸上的皮肉随着笑声诡异抖动："仙君好眼力！可惜——"他突然撕下脸皮，露出底下狰狞的魔纹，"已经晚了！"

　　整座观星塔突然亮起血色符文。那些符文如同活物般在墙壁上蠕动，转眼间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晏昭感到周身灵力一滞，红尘剑在鞘中发出痛苦的嗡鸣。

　　"封灵血阵？"她咬牙拔剑，剑锋却只迸出几点微弱的火星，"怎么可能......"

　　魔修狂笑着敲响第二声锣。剩余的天兵同时扑来，他们眼中的红光暴涨，竟是要自爆的架势！云谏一把揽住晏昭的腰，无垢剑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剑光过处，空间仿佛被冻结，那些扑来的天兵定格在半空，保持着可怖的冲锋姿态。

　　"闭眼。"云谏在她耳边低语。

　　下一秒，刺目的白光爆发。晏昭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那恐怖的灵力波动——云谏直接引爆了无垢剑中封印的三成剑气！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整座观星塔灰飞烟灭。

　　当晏昭再次睁眼时，已置身于一片焦土之上。云谏半跪在不远处，无垢剑插在地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白衣染血，眉间仙纹裂开一道细缝，金色的血液缓缓渗出。

　　"仙君！"晏昭冲过去扶住他，触手一片滚烫——他竟在燃烧本源！

　　云谏抬头，眼中金芒涣散："不是...魔修..."他艰难地指向某个方向，"看......"

　　晏昭顺着他所指看去，瞳孔骤缩。那名"老者"的残骸正在融化，露出底下精致的机关构造——这根本不是什么魔修，而是一具巧夺天工的傀儡！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傀儡胸口镶嵌着一块熟悉的玉牌：监仙司的徽记。

　　"仙界要杀你。"晏昭声音发紧，"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云谏突然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带出金色的血沫。晏昭这才发现他后心处插着一根几乎透明的细针，针尾还连着半截红线。

　　"缚仙针？"她试着拔针，手指却被灼伤，"不对...这是......"

　　"诛心刺。"云谏握住她的手腕，"别碰...沾了黄泉水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诛心刺突然亮起妖异的红光，云谏全身的血管随之凸显，如同无数金线在皮肤下游走。他痛苦地仰起头，喉结滚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晏昭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的手掌，将血滴在诛心刺上。蕴含红尘道意的鲜血与黄泉水相触，发出"嗤嗤"的声响。诛心刺颤动几下，竟真的被逼出半分！

　　"忍着点。"她咬紧牙关，再次握住针尾。

　　就在她要发力拔针的瞬间，四周突然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数十名真正的金甲天兵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之人手持监仙司令牌，声如洪钟：

　　"云谏勾结魔道，残害同僚，按律当诛！"

　　晏昭怒极反笑："好一个贼喊捉贼！"她一手扶着云谏，一手持剑指向来人，"那些傀儡分明是你们——"

　　"晏姑娘。"为首的仙官突然打断她，语气诡异地柔和下来，"你当真要陪他送死？监仙司念你修行不易，愿给你一条生路。"

　　云谏的手突然收紧。晏昭低头，看见他染血的唇无声地动了动："走。"

　　她假装没看见，抬头对仙官嫣然一笑："什么生路？"

　　仙官从袖中取出一枚丹药："服下这'忘尘丹'，前尘尽忘。你可重入轮回，再修仙道。"

　　晏昭作势思考，手指却在云谏掌心写道："配合我"。仙君几不可察地点头，指尖在她腕上轻轻一划——这是同意的意思。

　　"听起来不错。"晏昭松开云谏，缓步走向仙官，"不过我怎么知道这丹药没毒？"

　　仙官眼中闪过一丝得色："简单。"他掰下一小块丹药吞下，"看，无毒。"

　　晏昭接过丹药，在手中把玩："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为何非要置云谏于死地？就因为他护着我？"

　　"仙凡有别，天规不可违。"仙官义正言辞，眼中却闪烁着贪婪的光，"更何况...他身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仙官突然警觉地闭嘴："服下丹药，自会告诉你。"

　　晏昭粲然一笑，突然将丹药弹向空中！与此同时，原本奄奄一息的云谏暴起发难，无垢剑化作流光直取仙官咽喉。仙官仓皇后退，却见那丹药在半空中被一道剑气劈开，爆出一团紫色烟雾。

　　"屏息！"云谏厉喝。

　　可惜警告来得太迟。前排的天兵吸入烟雾，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转眼间就化作了白骨！

　　"这才是真正的黄泉水炼制的毒丹吧？"晏昭冷笑，"监仙司好手段。"

　　仙官见事情败露，索性撕破脸："列阵！今日必取云谏仙骨！"

　　剩余的天兵迅速结阵，手中长枪组成森严的枪林。云谏将晏昭拉到身后，无垢剑横于胸前："待会我破开阵眼，你立刻走。"

　　"又想抛下我？"晏昭掐诀唤出红尘剑，剑身上的裂纹竟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流动的赤芒，"三百年前的账还没算清呢。"

　　云谏怔了怔，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想起来了？"

　　"足够多了。"晏昭剑指苍穹，"比如这套'日月同辉'剑法——"

　　她的话被惊天动地的雷鸣淹没。原本阴沉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刺目的阳光如利剑般劈下，恰好照在红尘剑上。剑身赤芒暴涨，化作一只火凤直冲九霄！

　　云谏几乎是本能地配合她的动作。无垢剑引动月华，银白色的剑气凝成一条冰龙。龙凤交缠，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威能——这正是三百年前他们独创的合击剑术！

　　仙官面如土色："不可能...这剑法明明已经......"

　　他的惊叫被剑气撕碎。枪林阵在龙凤合击下不堪一击，天兵们如割麦般倒下。当最后一道剑气消散时，场上已无站立之人。

　　晏昭喘着粗气收剑，突然腿一软差点跪倒。云谏及时扶住她，掌心贴在她后心渡来一缕灵力："强行催动记忆中的剑法，不要命了？"

　　"比不上仙君狠。"晏昭戳了戳他心口，"诛心刺还在呢，就敢动用本源灵力？"

　　云谏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拂去她脸上的血迹："为什么不服忘尘丹？"

　　"因为......"晏昭凑近他耳边，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我想看看仙君动凡心的样子啊。"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匣子。云谏眸中的金色符文突然碎裂，露出底下最原始的黑色瞳孔。他低头看着怀中笑靥如花的红衣女修，三百年来第一次，主动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诛心刺在这时突然发作。云谏闷哼一声，唇角溢出一缕金血。晏昭慌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发现他竟在笑——那个笑容干净得不像仙君，倒像是星图中那个偷酒喝的少年。

　　"塔倒了...我们得另找地方疗伤..."晏昭环顾四周焦土，"仙君可有什么秘密洞府？"

　　云谏虚弱地指了指天空："星宫...有九酿春......"

　　"这时候还惦记着酒？"晏昭哭笑不得，却感到怀中人越来越沉，"云谏？云谏！"

　　仙君已经陷入昏迷，眉心的裂痕不断扩大，金色的血液染透了白衣。诛心刺在他体内游走，每一次跳动都带走一分生机。

　　晏昭咬牙背起他，向着最近的城镇走去。红尘剑在前方引路，剑身上的火凤纹路栩栩如生，与主人眼中的决绝交相辉映。

　　"撑住啊...师弟..."她在呼啸的山风中低语，"这次...换我护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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