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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如诉(二)
入了秋,天气总是很喜人。
清晨出了叶怀远那儿,眼见着雾气漫漫,空气里却带着一股清冽,少了暑天的潮气。
下了车就见家门大敞,家丁都忙得脚不沾地。他心头一惊,脚下不免快了些“父亲母亲是要启程了吗?”
蒋正阆闻言抬头看见蒋意脸上的惊慌,眼中流露出些许心疼。不免温声细语,“说好的,带着你们去练枪。”
看着走近自己的父亲,蒋意下意识松口气,“还以为……”蒋正阆的大掌覆在蒋意的头顶,使了点劲儿揉了揉他的头,“就算要走,也得跟你告别后再走。况且,今年计划有变也说不定。”
“什么意思?”蒋意眼中带着急切,“有可能今年咱家会过一个团圆年。”
“团圆年?!”蒋意心中如擂鼓,“咚——咚——咚”的,震得他身体都觉着疼了。
“是,过一阵儿出门处理好事情,我们今年能一起过一个团圆年。”蒋正阆不免音调都有点高。
蒋意有些呆愣。
“这孩子莫不是高兴傻了?”
一众人大有去郊游的架势,浩浩荡荡往马场去了。
雾气散去,阳光铺满大地,温度又再次升高。
孟葶祯刚回金陵没多久,反倒有些留恋关外的天气了。此时,关外才是真正的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你去了一趟关外,就觉得自己有了见识。殊不知,天外天……”
“父亲还是不要再说了。我心知自己是囚笼金雀,只是觉得人该有自己的活法。您总想着让我留洋,回来之后就可以争上一争,成为达官贵人的太太也说不定。
关外虽苦寒,但好歹那里的女儿家尚能为自己争上一争。父亲,”孟葶祯有些无奈,“大明朝皇帝尚且能为国朝女子们争一争,您是我的父亲,为何不肯让我自己为自己活一次?”
杯中的茶叶翻滚、漂浮、沉底,孟葶祯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活该。
“阿祯,为父也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好!”
“呵”孟葶祯笑出来,“不必了,你们去叶孑然那里大闹一场,认为是他利用我搅乱孟家与蒋家的婚事,让叶家不得安。终于知道我的音信后,不肯给我一日安宁。”她站起身,墨绿色洋装衬得她娇艳非常,随手理好衣裙,“自从跟蒋意的婚事无果后,父亲的心思莫非太过于活跃了,可以,我听家里安排,留洋。就看父亲待我归来时,给我挑选什么达官贵人了。”
孟葶祯离开孟家不许人跟着。
“去了一趟关外,如何?”
叶怀远现在喝的茶还是蒋意特特带来的,“我愿意把我最爱的吃食分给你一点就证明你对我很重要了,莫要不知足。”想到蒋意当时的模样,叶怀远就觉得心里发痒。
甘香溢齿,唇点茶温。
好不满足。
“关外挺好的,那里的女儿们可以做生意,跑到大西北走货,还可以拿着枪打猎,活得可比我们恣意多了。葶祯心里艳羡。”
“喜欢关外?”叶怀远挑着眉打量着孟葶祯。
“我还是喜欢洋人的玩意儿,上海的百货公司,不夜场。”
叶怀远嗤笑出来,“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回来前我去了一趟外祖家。”
“怎么?给我报喜来了。”
“你自然知晓,我就不来班门弄斧了。说出来是因为叶家手伸得太长了。你若是下手记得狠一点。”
“哈哈”叶怀远大笑,“好!好!葶祯这才是你,这才是你。我等你的好消息。”
见人走了,他撑着头看着院子里的景色。脸上不见刚才的笑意,四周刹那间静得怕人。
那杯茶仍旧香气四散,“公子,北平那边来消息了。”
“嗯。”
“人快不行了,叶家四处托关系求医问药,药石罔顾。”
“关外怎么说?”
“时间太久了,本就不怎么来往,又因着公子的缘故,不肯出手帮。”
“孟葶祯去干什么了?”
“从关外回来带了那边的药材送去了。”
“做手脚了?”
“是。”
“这个姑娘啊,真真是承袭了叶家的血缘。”
“公子……”
“告诉那边的人继续盯着,多给点,别让人在这个关头坏了我的事儿。”
“是。公子既然心里都明白,为何还要见她,公子这样不是在剜自己的伤口吗?”
叶怀远转头看了一眼立在屏风后的人,笑了笑,“这世上的很多事都能过去,过不去的是因为被亏欠。亏欠就是亏欠,没有借口。我并非把着某些事情,一遍又一遍提醒我自己那些人曾经对我做过什么,我其实很愿意放手,但真正的放手是解决,而非掩埋。”
茶凉下来,“可惜了阿意给我这么好的茶,凉了,味道自然就变了。”虽这么说,他仍旧一滴不剩地喝进去,“人生短暂,太多事了。我了却旧事后,还要回关外去,那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他抚摸着手掌中的茶杯,“难为你跟着她了,休息一天,回吧!”
话落,他向门口侍立着的人招了招手,“打听下蒋意去哪儿了?”
叶怀远接到信儿,赶来马场的时候都已是翌日午后了。
蒋家五兄弟此刻都成了蒋正阆的兵,苦不堪言。五个人都端着枪,瞄准前面的靶子,“三叔!”
“三叔啊!”
“叔啊!”
“叔父啊!饶了我吧,太累了!”
蒋意倒是一声不吭,“蒋意不许笑,保持严肃!”
“你们几个臭小子别给老子装,端好了!”
“练一练,过年饭桌上的肉就指你们的了!”
“叔啊!真不用。您老想吃什么,孩儿孝敬您。
“蒋继良,保持严肃!”
“哎!”
马鞭轻轻抽到他的屁股上,“说是!”
蒋思哀嚎,“是!”
蒋家女眷骑着马悠悠闲闲的,看这边的热闹吃吃地笑。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是呀!一直这么太平下去,这日子就一直这么热闹。”
“大嫂,二嫂,你们也跟阿卿练习一下啊!”
“哼”柳蕴稳住□□正在打响鼻的马,“别来跟我们炫耀三弟妹的枪法。”
“嘿嘿”蒋正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大嫂嫂该是教训教训小叔子”云涟倒是佯怒着说道。
“二嫂嫂生气啦?那可不得了,该给嫂嫂做多少点心才能消消气呀?”
“少来哄我!”
“豌豆黄、藕粉糖糕、杏仁豆腐……”云涟拉住凌湲卿,“不气了,不气了,想吃。”
“回去给你做。”
“还得在这儿住几天啊?”
“左右没什么事儿,好好玩几天。”
蒋意射空了弹夹里的子弹,靶子上的环数不太好看,摸了摸鼻子扔下枪牵着自己的马跑出去了。
蒋意在马背上张扬恣意,耀眼夺目。看他这般,叶怀远心里热流缓缓淌过周身,后来他一直都在尽力保护蒋意的张扬,让他自由自在的活。
“看了多久了?”蒋正阙跟他并肩立在树荫下。
“世伯”叶怀远行了礼,“跟晋宁说好了的来找他。”
“枪法不太好,在那里闹脾气呢!”
“所以世伯躲在角落里笑话他?”
“对呀!怕我笑得太明显,阿意更闹脾气,不好哄。”
蒋正阙反倒不觉得笑话自己的侄子有什么不对,毫不掩饰。
“越来越娇了。”
“没什么不好,我们家一直想生个女娇娇,结果我跟大哥都各自生了两个臭小子,那个可惜呀!好不容易三房那儿有了,阿意在胎里就特别乖,我们都以为会是个女儿呢,一出生……又是个小子”似是想到蒋意出生时的情景了,“那时不太平,三弟妹又跟着老三东征西战,难免不被人当靶子,阿意险些没了。胎里又因为养得不好,我们一家子那些年天天琢磨怎么让阿意壮实点,好不容易养到现在。娇气也好,总使小性儿也罢,他好好活着我们就都知足了。”
“世伯,孑然懂了。”
叶怀远参与进来的时候,跟蒋正阆比枪。
“孑然的枪法很好,却是很少拿枪的。”
“世叔谬赞了。”
“孑然不用过度自谦,你我之间也算不打不相识。”
“晋宁以后不拿枪也会一世无虞。”
“孑然,我年少时自恃才高,因此清高自持不染凡尘。可惜,后来的时局,什么样的人都无法独善其身。”
一枪接着一枪,叶怀远吐出一口气。“世叔,我们的目标一样。”
“去找他们吧!”
马自己悠闲地吃草,蒋意躺在草地上望天。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处理好了?”
“不看也知道是我?”
“脚步声”因为在意,所以关于叶孑然的任何事,他都格外注意。
“远之幸,得小公子青睐。”
“我没有朋友”蒋意的声音很轻,里面揉着痛。
“以前因为身体不好,连门都很少出。后来有个小丫头,她是给我家送菜老伯的孙女,跟我年纪相仿。一日我在院子里放纸鸢,那丫头看得呆了。我笑她,反倒将人惹哭了,后来我送她纸鸢赔罪。久而久之,我们交了朋友”叶怀远正在听,蒋意不再言语了。
他低头看人,只见蒋意泣不成声。叶怀远伸手握住他的手,“阿意!”
“后来丫头……我每年都会放一只纸鸢给她,剪断了线总能飘到丫头那里去吧?”
“孟葶祯我原以为她只是娇纵些,谁知竟是心术不正。我蒋家一门祖训尚在,断断不能结交心术不正之人。”他坐起身,胡乱抹了脸上的泪,“说是失手伤人,可孟家人竟想赔钱了事。一条人命,用钱,呵!我却又不能对他们那帮人如何,说是恨孟家,倒不如说我更怨怼自己的无能。”
秋风瑟瑟,树木枝丫间隙已有了金色。叶怀远抬头仰望,手心传来微微凉意,“起来吧!风凉了。”
“好!”蒋意展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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