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她感到厌烦

　　咖啡店在宁市随目可见，天星洒落凡城般遍及城市的大街小巷。驱车、骑行、散步往往不经意间抬眸便会发现某处又多了一家。

　　从独栋小洋楼的西餐厅出来，陆钦提议去咖啡馆坐一坐。徐晚莱担忧天气，昨天上午晴光照耀，午后天便发了黑。她当时在室外不及防备，直接叫从天骤降的一场哗啦大雨浇个透湿。
　　今日多云，眼下云层虽未起作雨征兆，但周身空气中总有一团散不开的闷热沉郁。

　　陆钦在旁边道天气预报晚间才会降雨。徐晚莱征询性看向身旁——陈靖生没意见，礼貌点首。表哥一番好意，更何况这代表着陈靖生的表现入了表哥的眼，中午的饭局考察表哥是满意的。徐晚莱笑一笑，倘若陈靖生没有原封退回她为他选购的衣服，她定要生出一种男朋友被家人认可的满足。

　　随性走进一间街角咖啡店，外面门头不大，内里却别有空间，可供客座宽余。点了单，三人拣了临街的位置落座。咖啡香弥漫，微微凉意随着音乐舒缓，有很细小的雨打过来，溅上玻璃，丝丝点点的痕迹。
　　陆钦看看外面，嘱咐两人：“待会喝完咖啡送你们回去，晚上就不要出门了。”

　　徐晚莱点点头。过道领桌对坐两个女生，二十出头的年纪，不时抬头埋首地互相笑语，话兴处翘首扭顾也是频有。

　　徐晚莱略有烦心，他们一进门，这两道视线便紧追不放。是以落座时，她借让表哥笑话的紫外线为由让出里位，自己坐在外首。
　　碍于距离，对方未再冒犯。议论的主角便回到了吧台的店主。徐晚莱的位置可以无比自然地将吧台垂眸出单的男人收入眼底。不可否认，对方确如她们口中所言看起来温柔帅气。

　　“在看什么？”
　　与陈靖生聊咖啡豆的表哥忽然发问。

　　咖啡和蛋糕上来了，徐晚莱摇摇头敛回视线。

　　陆钦扭头看吧台一眼，回首说：“看店主了吧？”

　　“我没有。”
　　她立即的否认倒成了某种掩饰。徐晚莱不由有些急，唯恐身旁陈靖生误会。虽然他根本不会在意。

　　“看了才正常。”
　　陆钦喝一口冰美式，“吧台你抬眼就能见，既然他在你目光范围内，‘看’就成了一件极其自然的事。不是盯视，没有意味，不会冒犯，好比交谈中一眼风景，擦肩过路的陌生人。人是欣赏性动物，多看几眼又有何妨？刻意回避才是有心思。你看，”陆钦一指对面的陈靖生，“他也看人家了。谁能说他有心思？”

　　徐晚莱跟着微笑：“我们学生肯定没什么心思，你们成年人就不好说了。谁说多看几眼没有心思，你上回不就跟人走了？”
　　阴阳怪气来得莫名。对那个女人的敌意，徐晚莱说不清因为谁多一点。

　　“你也说哥是成年人了。”陆钦把一碟巴斯克向她推推，“你是学生，不要过于有身材焦虑。”
　　徐晚莱172的身高，体重仅有46公斤，可想而知是怎样一副高高瘦瘦的骨头架子。拈起细白瓷盘上的银色叉具，徐晚莱从蛋糕焦黑的表皮丝滑挖下一角，满送进口中。
　　吃饭猫一样。她最不情愿听到此类评价，是以在外饮食她从不给外人留下说头，即使背地里她要为今日的放纵疯狂的苛刻明日。

　　烤箱发出叮~的提醒。邻桌的香水女生毫无负担地进食盘中的可颂三明治，抹茶拿铁的品啜间话题已从咖啡店主延而为与之交谈的女人。

　　吧台的高脚凳上不知何时落座一个女人，灰衣黑裙，长发垂顺如缎。一双长腿随性而架，受桌客遮挡不能全观，然小羊皮腰带勾出的腰臀比例轻易让人生发对方从头到脚的精致想象。
　　似与温柔寡言的店主略有交情，二人不时交谈低语。相较聒噪无畏的邻桌，徐晚莱对合乎公共礼仪的浅谈显而好感。

　　耳边表哥从豆种产地聊到了海拔处理法烘焙，西餐厅里聊食物聊牛排部位，聊酒聊葡萄，聊钢琴曲，咖啡店里聊咖啡豆，也算是因地交谈了。可是，陈靖生普通家庭的勤俭学生，哪里懂得多这些柴米之外的物质，能应付三分，到底露了拙。表哥也是！不聊学习专业相关，偏偏要和人聊这些。闻话题变为国际形势、社会时事甚至是理财投资、资产配置时，徐晚莱忍不住了。

　　“表哥，我们不是你请出来喝下午茶的客户。”她在邻桌窃窃私语中笑着建议，“上回戴钻戒穿名牌的女人，她肯定有足够的金钱让你充分发挥你的职业优势为她好好规划一下资产如何配置的问题。啊还有，一直对你发动追求攻势的李小姐。”

　　“现在这行情，”陆钦玩笑间不免有些愁云，“人家得多信任我才愿意成为你哥的客户。”
　　“没有只涨不跌的市场，”徐晚莱说，“同样，也没有只跌不涨的行情。人家未必没有承受风险的能力。”
　　陆钦挑一挑眉：“表妹说得有道理啊。”
　　“听你啰嗦多了。”

　　徐晚莱话间不经意抬眼，没防备与吧台老板对视上，她下意识认为自己声音大打扰到对方，想歉意的笑一笑，对方却先一步收回视线。一边制作咖啡，一边轻浅地扬起微笑。片刻，他对面接收笑意的高脚凳女人转顾望来——
　　徐晚莱不自觉挺直腰背。女人眸光由她向右流转，秀致的眉随即挑了挑，倾身与吧台内的男人轻语一句，便起身朝他们走来。
　　漆皮高跟踩上木质地板，发出轻笃的回响。邻桌女生立刻嗅到八卦的气息，互相挤眉弄脸。

　　陆钦听到动静扭头，一看见来人，交叉桌面的双手立时伸出去，站起身：“宁女士？这么巧，你也来这里喝咖啡。”

　　宁薇伸出右手，与他友好相握，顺势由他牵手入座。
　　徐晚莱斜见她左手腕表的流光美钻，暗嗤招摇。

　　咖啡店主亲自送上一杯热美式，目光交汇间，宁薇颔首微笑，惹得邻桌又喜又恼。

　　“你们认识？”陆钦见状问。
　　“算认识。”宁薇回道，“偶尔路过买杯咖啡，聊过几句，不熟。”

　　陆钦点点头，为她做介绍：“我妹妹，上回见过。”
　　宁薇微笑。
　　徐晚莱抿着咖啡，眼皮不抬。陆钦手掌顺延——
　　“表妹的男同学，”宁薇先行出声，“上回也见过。”
　　陆钦：“对。”
　　徐晚莱听言抬头。
　　陈靖生礼节性敷衍一句：“你好。”

　　宁薇并不回他。

　　“宁女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陆钦客气感叹，“真是有缘。”

　　“陆先生不看剧吗？”宁薇搅动着咖啡。
　　“电视剧？”陆钦不甚明白，摇首，“不太看。”

　　“电视剧里男女主人公初次见面后，”宁薇慢条斯理，“后续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再次遇见。一次一次，看似巧合偶遇，实则全是命运安排。这样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才能有联系。如果不时常遇见，爱情，要从哪里来？”

　　陆钦眨眨眼，受她眼神凝视，不自在清声：“原来宁女士还喜爱看剧。”
　　“以前家中阿姨爱看。我偶尔陪着看几集。”

　　徐晚莱忽然偏过头打喷嚏。宁薇循声望她，她直直回对，语对身旁：“陈靖生，可不可以和我换个位置。这里香水味太重！闻着鼻子不舒服。”

　　陆钦知她故意生言，当面又不好责怪。陈靖生无多言语，抽张纸巾递给她，随后伸手调换桌上两杯咖啡的位置，不忘那半碟巴斯克。待桌面妥帖，他从里侧起身并体贴的将两把木椅先后拉出容女生舒适离身落座的空间。
　　最后，他才在宁薇对面坐下。

　　陆钦夸赞他的细致。女生双目含笑，好感他的体贴。

　　宁薇随意搅动咖啡，桌底下悄悄放开交叠的长腿，驱使黑色高跟一寸一寸向对面逼近……
　　陈靖生立刻察觉，他掀眸警告公然作媚的女人。
　　宁薇不看他，面容微侧，与同席的另一男人浅笑交谈。明面身姿端坐，优雅风韵；暗地里却肆意妄为，白日乱引。此一幕恰被邻桌亲眼目睹，两个女生惊捂双唇，眼神噼里啪啦你来我往的暗示。

　　徐晚莱疑惑的看向邻桌，两个女生见她看过来慌忙眼神躲闪，两脸欲说不说的吞吐模样。徐晚莱不由看向窗外，除了正常的过路行人哪有什么新奇？

　　桌底下，陈靖生退无可退，逼他无路之后，宁薇不再进攻。只勾缠着细腻光滑的小腿，偎着他薄薄的运动裤轻磨、缓蹭……

　　两个女生大感震惊又异常兴奋。

　　徐晚莱突然发现她们竟以拙劣的自拍手段偷偷对他们举起相机！她当即打断陆钦说话，说天气不好要走。陆钦话间探查窗外天气，并无雨势。

　　徐晚莱赌气别着脸，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陆钦只好答应，让她等等代驾。他中午饮了酒不好开车。

　　徐晚莱一刻不想等，刚要拉陈靖生先行打车，一个手握咖啡走向街边汽车的女人拉开车门时无意与她四目相对。宝蓝套装的女人明显顿了顿，几秒后，眼神移向她的对面……

　　“表哥……”徐晚莱忽然认出女人。

　　“别着急。”陆钦一脸无觉，“代驾马上到。”

　　女人已撞上车门，咖啡杯笃定按上车顶，返身向店。

　　徐晚莱吞咽声音，抬手重拾银叉挖着原本已无食欲的蛋糕。

　　偷拍的女生见有人过来，慌收手机佯作闲聊状。店内的客人偶有侧目，并不在意，只有吧台内的店主看着去而复返的女客人。

　　宁薇正回答陆钦询问她是否开车的问题，与桌底抽身动作同时觉察的是一款经典女士浓香。身侧来了人，然而不等她转眸，一股热流当即泼下来。

　　醇厚香浓的液体在薄灰针织面料上肆意洇流，少许流入领口，丝丝缕缕滑进肌肤沟壑。
　　她被人泼了咖啡。
　　短暂狼狈后，宁薇意识到这一点。

　　轻缓的音乐无比清晰，数道视线转向他们。陆钦起身责斥女人莽撞，从他口中宁薇知晓了女人名姓及其如此行为的动机。

　　女人并不高声喧骂，她头颅高昂一语不发。仿佛泼骂有失身段，一杯兜身而泼的咖啡已是她怒火的最高宣泄。
　　尽管她暗暗后怕热美式的温度。

　　陆钦抽出纸巾，碍于关系与场合他显得无以下手。一面迭声道歉，一面询问是否被烫伤。
　　宁薇没有被烫伤。热美式已经过一定时长的冷置，衣料吸收后存余的热度只给肌肤带来微许的热痛。

　　店主送来一包湿纸巾，得知无大碍后向她指示了洗手间方向。宁薇谢过，开口点了一杯冰美式。店主看她面色平静，犹豫一瞬，返身吧台。

　　陆钦让坐着的徐晚莱陪人去洗手间清理，宁薇微笑婉拒。她拿起手包，起身离座。泼咖啡的女人定定瞧她动作，姿态骄矜。

　　“李小姐，”宁薇面对人，“我需要去一趟洗手间。你先请坐，想来你与陆先生有话要聊。”

　　因身高差异，李鸥美踩着九寸的高跟，头颅高扬也越不过身前女人的视线。咖啡厅明里暗里戳戳的打量，李鸥美只觉要被人看矮了一头。她的自尊不允许。见对面女人口吻还算客气，她倨傲地绕身入座。
　　坐上位置，哪怕抬头仰视，也自有自己才是名正主位的居高临下。

　　冰美式送来。宁薇上前一步，微微俯身。座上的女人立时戒备，美目警惕。包括徐晚莱在内的大多看客都在猜测她是否要以眼还眼报复回去。

　　李鸥美已然在思考咖啡泼过来后她该如何应对。众目撕扯？这般闹热的掉价之事她断不会做，当只有反掴一掌扬手而去。
　　陆钦深知李鸥美性情，却拿捏不定宁薇，一时不敢劝解。

　　宁薇并不打算回泼，将冰美杯底轻轻一推，对着眸光防备的女人微笑：
　　“李小姐，祝你交谈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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