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带刀

　　连飞云能出现在小南天境中，并非因为她是开国元勋的后代。文朱宫的一片金瓦掉下来都能砸中权贵，而她能出现在这里，单纯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在连飞云年幼展现出惊人的用剑天赋时，父亲本意是将她送去长清门，可她若离京当了道士，谁来继承家中的爵位？

　　过去她闹过也哭过，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能进入文朱宫已是家族最大的宽容。

　　于是在一众富贵闲人中，她刻苦得格格不入，甚至惊动了宫中的尊者。

　　在对方的指点下，本就天赋极高的连飞云进步一日千里，同辈之中无人出她左右，就算对上三字堂的大弟子齐百灵，她也有自信与对方打个平手。

　　当了二十一年天之骄子的连飞云，却在小南天境中遭遇了最大的挫折。

　　她从未如此狼狈过。

　　若是让她一一跳过石柱，这并非难事。可石柱呈弧形等列在海中，眼下唯一能落脚的石柱却是离海岸最远的右数第六根石柱。

　　想要从沙滩跳上这根石柱，几乎是要人插上翅膀飞过去。而人一旦超出浅海的范围，人脸鱼就会冲上来攻击。

　　除了南璟那几个怪胎能稳定躲过人脸鱼的第一次攻击，剩下的人只能靠运气。

　　连飞云成功过几次，但令她绝望的并不是跳上石柱，而是找到第二根能落脚的石柱。

　　若是没有人脸鱼干扰，用穷举法挨个尝试其实很快就能成功，但人脸鱼的攻击一次强过一次，石柱又是东一根西一根，难度便直线上升。

　　她心有不甘，却无比茫然。尽管文朱宫手中私藏着不少玉钥，尊者让她寻找的关于大南天境的线索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连飞云十分确认这古怪的石柱在传闻中从未出现过，这使她笃定，眼前的石柱一定和东海的异动有关。

　　看来尊者所说是真，大南天境很快会出现。可现在她却被自己的无力困住，不甘得几乎要呕血。

　　她忍不住偷偷观察着不远处的齐百灵，三字堂一向神神叨叨的，她不信齐百灵什么也不知道。

　　连飞云试图从齐百灵脸上看出什么，可对方只是静静望着大海，无波无澜，这副淡然的模样反倒让她冷静不少。

　　小南天境这么多年一直掌握在三字堂手中，那人都不急，她有什么可急的。连飞云也学着她看海，不得不说，看久了当真心旷神怡。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齐百灵看的其实是海中上蹿下跳的南璟。

　　海滩上的眉眼官司南璟一概不知，她现在快疯了。

　　也许是因为南璟误打误撞发现了可以安全落脚的石柱，人脸鱼格外关照她。若是和李道晦同时出现在海中，那首先遭受攻击的必然是她。

　　李道晦似乎也发现了这份沉重的偏爱，她回头对着被人脸鱼缠上的南璟做了个抱歉的口型，决绝地抛下身后的一人一鱼，向着石柱飞奔而去。

　　看着李道晦再次挑战石柱，正艰难躲避人脸鱼攻击的南璟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人脸鱼不可能放着石柱上的人不管不顾。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人脸鱼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巨大尾巴一甩，还是向她袭来。

　　震惊只余，那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在南璟脑海中浮现，李道晦找到了正确的第二根石柱！

　　南璟瞬间着急了，越珺已经告诉她第二根石柱非常重要，怎能眼看着别的门派抢占先机。

　　不知哪里迸发出来的勇气，她一脚踩在人脸鱼头上，提着刀噌得向着那根石柱跃去。

　　不论是人脸鱼还是沙滩上的众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不过一个错眼，两人已经在石柱上打了起来。

　　说是打架也不尽然，李道晦反应极快地挥剑挡下这道天外飞刀，堪堪在石柱上稳住身形。

　　剑架着刀，狭窄的石柱顶端二人几乎脸贴脸，都是只有脚尖站在边缘，只要一个不慎，就会有人跌落海中。

　　人脸鱼似乎也没见过这种情形，整条鱼呆立在水中，像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下其余人总算看清了人脸鱼的全貌，人脸鱼身，身上生着人的手足，实在是丑陋怪异到了极致。

　　亚尼忍不住失声道：“陵鱼！”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1]这不是山海经中的神话生物吗！

　　其余人也纷纷反应过来，特别是连飞云，激动得两颊飞上红云。据说陵鱼就生活在蓬莱附近的海域，东海的异动果然与消失的蓬莱有关。

　　石柱上，南璟和李道晦还在僵持。

　　豆大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南璟浑身肌肉紧绷，脚尖死死扣住石柱边缘。李道晦亦是脸上青筋爆起，咬紧牙关不退一步。

　　二人力气相当，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李道晦面上不显，其实内心吃惊不已。她用的可是巨剑，本身重量就不轻，南璟却能抗住并保持平衡。

　　当初客栈上她便感受到这人实力不俗，没想到竟能与自己平分秋色。

　　然而不容她细想，南璟突然暴喝一声，与巨剑相抵的双刀变单刀，她生生用一只手抗住巨大的压力，另一把刀快如闪电向李道晦面门袭去。

　　李道晦下意识躲避，可下一刻便心道不好。趁着她手上泄劲的一瞬间，南璟再次爆发出强力，用刀将她推入海中。

　　下坠的过程中李道晦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石柱上的字看去，然而人脸鱼已经近至身前，她只来得及看清一个“女”字便被巨鱼击飞。

　　看着李道晦被海浪冲上沙滩，众人心情皆是复杂不已。那条陵鱼虽然被方才的景象弄懵了，可一见二人分出胜负，它就像突然清醒了过来，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坠海的李道晦游去。

　　“如何？”姬小怜担忧地上前将人扶起。

　　李道晦摇了摇头，之前对峙的种种在她看到“女”字的一瞬间便被抛之脑后。她觉得分外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现在急需一个地方思考，灵感似有若无，她觉得自己快弄明白石柱的规律了。

　　此时，石柱上的南璟看着因经脉碎裂而变得通红可怖的左臂苦笑一声。尽管抢占了先机，这条手臂在密境中也彻底无用了。

　　她只好用单手缓慢攀下石柱，直到看清石柱上三个字流转着蓝色微光的字，与之前的“斗牛”无二。

　　眼下所有人都知道了第二根安全的石柱的位置，此时回到岸边不免有被人抢占先机的可能。南璟狠下心来，对着海滩的方向大喊：“越珺！”

　　二人的视线远远相接，她们从小抵足而眠，世间除了彼此没有更了解对方的人。南璟继续喊道：“女虚危！”

　　声音带着真气清晰地从海上传来，闻言所有人都愣住了。思考中的李道晦也被呼声打断，此时这三个字像石破天惊的一剑，划破了她脑海中的迷雾。

　　“是十二次。”她和越珺同时开口。

　　记录岁星运行的被称为十二次，分别对应二十八星宿。而冬至为一年之始，冬至点位于星纪的起点，在斗宿和牛宿，是以第一根石柱上刻着的正是斗、牛二字。

　　石柱的顺序若是按照十二次来排列，那么第三根石柱上的文字必然是“室、壁”。可眼下就算知道了石柱和十二次有关，它们在海中的位置依旧是乱序的。

　　难不成真的要一一尝试？李道晦皱眉，密境中不可能设置如此简陋的谜题，这其中一定还有没被发现的线索。

　　然而越珺开口了：“西第二根。”

　　南璟依言向右跳去，轻松越过中间的石柱，稳稳地落在左数第二根石柱上。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海中那道黑色的阴影。陵鱼游动着，却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

　　不知从何处传来吸气声，人脸鱼默认的态度侧面证明了越珺的正确，或许她真的知道了跳跃石柱的顺序。

　　“西第一根。”“西第三根。”又是两次正确的跳跃，李道晦陷入沉思。

　　岁星运行的周天被分为十二等分，十二次之首星纪堪堪落在正北方并不奇怪。

　　而为何要说堪堪落在正北方，则是因为眼下十二根石柱列成半圆，正北其实在中间两根石柱的空隙，严格说没有一根石柱位于正北方。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什么。若一周天为一个正圆，眼下的顺序更像是将这个圆对折。

　　第一次星纪位于正中，第四次降娄位于正西，这是“圆”固定的部分。第二次玄枵没有在第一次星纪旁边，是因为现实中的石柱无法真正重叠，而第六次实沈只能位于第二次之上！

　　如果画个圆，石柱的顺序便很明了了。其中最大的干扰是本该在正南的第七次鹑首，它只会出现在第一次左或右。可一旦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又知道了第二根石柱的位置，一切便迎刃而解。

　　想通了石柱的谜题后，李道晦无声叹息，神情有些复杂地看向雨华宫二人。

　　历来，雨华宫的宫主亲传都必须等到十八岁后才可以下山。然而说是下山，事实上更像是以势不可挡之姿在修真界崭露头角。

　　上一任宫主亲传在六年前单枪匹马斩杀鬼王，这一任宫主亲传又会如何？这个小南天境，也许就是她们掀起飓风的第一个踏板，李道晦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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