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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
寻些鱼苗这事本不难,揣度成向昭心意才是难上加难。
宁无垢本意是要哄他开心,成向昭生性喜好热闹与艳色,可若真这么选,他又多半少不了同鱼争风吃醋,觉得自己的风头被抢……宁无垢的头似乎又疼了起来。
好在她在仙界虽默默无闻多年,但到底有些自己的人脉。寻了一缸小小的鱼苗,宁无垢急匆匆往成向昭的仙宫赶,一时未察,同人相撞了。
她第一反应是紧紧抱住怀中的鱼缸,所幸只是洒了一些清水出来。宁无垢检查后舒出一口长气,抬眼看向面前之人:“是我未看路,对不住您。”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我没想到,”那人兀地笑眯眯凑上来,“一向沉稳的无垢仙君难得有冒失的一面嘛。”
宁无垢还以为是谁,原是如今姻缘宫的主仙步昭瑶。
沧海桑田,世事易变,已有许多人不再信奉由红线牵绊住的缘分,认为太过古旧。月老见状,索性辞官,让位自己唯一的小徒儿,云游四方去了。
要说起宁无垢是最初是如何注意到这位初出茅庐的小仙官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名字中那个“昭”字,又与成向昭跳脱的性格有几分相似。
……再加上她一张粉雕玉琢的桃花面,几者结合起来,宁无垢是很乐意和她打交道的。
步昭瑶继位姻缘宫也是许多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大多人都猜测月老让位于她,是觉着事已至此,希望她不畏世俗,放手去做,最好能让香火延续得旺盛起来,而如今看来,这位也太……放手自由了一些。
就像现在,步昭瑶伸长了脖子,恨不得将头都伸到鱼缸里探看:“你捧着什么呢?这么宝贝?”
宁无垢好心地将鱼缸递一些出去,方便她细看:“没什么,不过是几条小鱼。”
虽然秉性相似,但步昭瑶和成向昭显然并不对付,噘了个嘴道:“让我猜猜,这该不会是你那矫情上司指使你去找的吧……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我今日是来找你的!”
步昭瑶一拍脑袋,竟掏出了一卷书。宁无垢看了书封上的字,眼睛当即就亮了:“这是……”
“正是,”步昭瑶接过她手中的鱼缸,将书卷递与她,“我本来想在家师的藏宝阁中找些别的东西,却意外找到了这个。见上面有一二分与你的因缘,算了一算,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个。我留着无用,拿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宁无垢珍而重之地接过,轻轻拂去上面落的陈灰,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三个大字:崔杉著。
师父临终前还同她讲起过,自己虽算不得了不起的修士,但勉强能算作一个强大的剑修。这些年陆陆续续写了不少剑谱,都保存得好好的,自己百年之后宁无垢能慢慢翻看。
唯有年少时的一卷,不慎丢失,花再多力气寻找也是徒劳。崔杉自己倒没什么遗憾,只当自己的剑谱能传授与更多人,宁无垢却为她揪心。
她也费过气力去找,可结果却一样。
知晓她前尘往事的人不多,步昭瑶职责特殊,能算作一个。今日机缘巧合之下,失物复得,宁无垢眼中隐有一二泪意,她欲握住步昭瑶的手说些什么话,却苦于对方正替她双手捧着鱼缸,并不能接受她这一番真情。
宁无垢深呼吸几次,都嗫嚅得说不出话来。步昭瑶了然于心,又咧着嘴凑近道:“举手之劳,不用太感激我。如果真的想报答我——转投我姻缘宫如何?我可垂涎你很久了,一定虚左以待,你这样的人才,在成向昭那小子底下实在可惜……”
“我竟不知,无垢仙君在我麾下居然这么委曲求全么?”
这声音在宁无垢听来太过熟悉,她转身看向来人,平时的习惯令她几乎不假思索要朝成向昭走去,可理智与情感皆告诉她:此刻还不能。
被直接撞破自己被旁人拉拢,纵使心无二志,宁无垢也难免窘迫。可步昭瑶今日之举于她有恩,自己断然不能立即与她撇清干系,留她一人难堪。
这样想着,宁无垢解释道:“昭瑶仙君只是玩笑而已,并非真的想拉拢我这等平庸之人。更何况,我也没有另择高枝的打算,多谢昭瑶仙君好意了。”
前半句是说与成向昭,后半句则是让步昭瑶听。只是说出“平庸之人”时,宁无垢自己也恍惚了一下。
自己之前何曾会和平庸二字扯上关系呢?
可惜她这番体面两全的说辞似乎并未打动成向昭,又或许她没有第一时间站到他身边表明立场。成向昭眼中的怒意更甚,语速却反之慢了下来,直勾勾盯着宁无垢:“哦?你的意思是,平庸之人只配留在我这里么?”
话说到这儿,宁无垢若再不懂成向昭到底是在为什么刁难,也太懵懂天真了些。
她将剑谱放进心口处妥帖收好,又从步昭瑶处接过鱼缸,屈膝告别:“让昭瑶仙君见笑了。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情恐不便让仙君瞧见,恕我不能送客了。”
现下这个情形亦不是步昭瑶想见的,她本无意叫宁无垢为难,于是只颔首示意知晓了,便离开了。
宁无垢猜得没错,成向昭对于她的离去没有阻拦。
确认步昭瑶已不见踪影后,宁无垢径直走向那夜的池塘。成向昭不依不饶,欲开口说什么,见她没有要搭理自己的意思,也不想自讨没趣,只一味跟在她身后等待时机。
池塘距宫门口不远,宁无垢很快走到池边,轻轻一倒,鱼儿顺着水流流向更广阔的空间,摆尾的姿态都自由了许多。
这番行动落在成向昭眼中,无疑是宁无垢为了一池不起眼的鱼冷落了自己。饶是宁无垢平时积威已久,此刻又是心情不快的模样,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出口道:“就为了这池破鱼,你都不想跟我说话了?”
宁无垢闻言,转身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大段反驳的话已挤在唇边,但她没有,宁无垢只皱着眉,抱着空缸,重复了他的说辞;“这池破鱼?”
她丝毫没有提及自己希望他解忧的良苦用心,她本也不打算说。毕竟她的本意也不是邀功,可自己费了不少周折寻来的心意,却被这样出言糟践,宁无垢平日看起来再冷心冷性,心头也起了一阵阵的火。
但宁无垢想得明白,她没必要火上浇油,将二人的情绪推向更深的悬崖:“这鱼不是寻常的鱼,你再仔细看……”
“是不是寻常的鱼,方才我已经瞧仔细了——这事先暂且不论,姐姐,步昭瑶给的你什么?你一贯都没有在意的东西,我送你的礼物也从来不收。如今怎么转性,连这样的贿赂都收受了?”
宁无垢知道成向昭生得一副伶牙俐齿,而今这副好口舌竟让她听起来格外生厌。贴在心口处的剑谱仿佛在发热,烫得她心头怒火四起,全身血液都要倒涌到一处。
“成向昭,”她一字一顿道,“你失言了,给我道歉。”
他误以为自己要另谋出路也算了,背叛于上位者而言是天然的死穴,成向昭敏感便罢了。但宁无垢信奉清者自清,她绝不会为了莫须有的事情自证清白。
可成向昭怎么可以这么诋毁看轻她,看轻师父的剑谱?
……即便他不知晓其中缘由,难道她宁无垢平日的为人不够证明么?
实则话一出口,成向昭便后悔了,可箭在弦上,他自不可能认错,便梗着脖子,朝向一边不说话了。
在往日的宁无垢看来,他身份尊贵,不曾吃过苦,有些气性也是应当;可遇上了今日的宁无垢,她只觉得这个样子,很难看,很刺眼。
她第一次生出了一个念头:绝对不能再这么惯着他了。
“……你能得到别人那么真心的喜欢与供奉,是理所应当;我的友人送我一份在我看来弥足珍贵的重礼,却要被这么贬低,也许不是这一份礼不够贵重,而是我人微言轻,不配得到好的东西。”
成向昭猛地回头,无比震惊地注视着宁无垢。此时没什么表情说话着的宁无垢也同他记忆里的那个相去甚远。她嘴上是自轻自贱的话,可眼里满满都是对他的责备。
他刚要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也从未这么想过。宁无垢又说话了:“所以,断章取义好玩吗?”
“不……”成向昭没说出完整的话来。
宁无垢的语气是十足的以下犯上,他大可以继续借题发挥,但他本能胆怯了——他有些害怕这样的宁无垢,她说着自损的话,可话中的刀剑字字句句都逼向自己。
成向昭总觉得这个宁无垢太过陌生,也距离自己……太过遥远。
他只能归结于这是对方残留下来的威严,他想说些什么缓解气氛,这一次又是宁无垢抢先一步:“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要休沐十日,这十日,别来打扰我。”
……只是休沐,只是休沐便好。成向昭如获大赦,不由长出一口气,忙说了些话:“好好好,别说是十日,若姐姐要二十日,那也是应该的。”
“这期间,有什么重要事务交给元九即可,如果人间有事,我也会去对接。”嘴上虽说着决绝的话,可宁无垢还是三言两语安排好了事宜。哪怕不为成向昭,为了那些无辜的同僚,也是应该的。
“好……”成向昭这一字还未出,宁无垢已抱着鱼缸抽身离去,留给他的仅仅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成向昭抚抚胸口,发觉自己已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虚汗。而心头那种怅然若失的情绪更是浓重,远胜赐福归来的那一夜。
他看向池中,那几尾鱼仍在畅游,望着它们无忧无虑的身影,成向昭泄愤般地想:就是这池破鱼!害得宁姐姐向他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可看着看着,他的气又消了一点,胡乱分析了一通,觉得罪魁祸首应该还是可恶的步昭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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