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在天庭当牛马

　　司命生怕洛黎说多错多，胡乱搪塞，遣了看戏的众仙，勾了水君的肩，就要回殿内续杯。被迫挟着走的水君，连连回头，叮嘱洛黎，有空定要去他淮水君山坐坐，届时必为他开坛好酒。

　　洛黎站在原地，面上装满期待，口中连声应着：“一定一定。”

　　见俩仙家走远，洛黎才觉双腿乏力，竟有些站不住，扶着廊桥边的墩子在栏上坐下。他看着掌心，隐约觉得好似还能看到被自己嚯嚯的那几枚金莲子，抬手一掌拍在自己脸上：手咋就这么欠。

　　“你这人真逗。”

　　声音里带着稚气，洛黎循声望去，斜对面白玉石墩柱上半躺半坐着一少年，右腿架在左膝上，脚丫朝天一晃一晃，瞧着甚是朝气蓬勃，他再上下打量：“冲天鬏，金项圈，红绸带。”心中大惊，这可不就是传闻中的哪吒！

　　“哪有人自己扇自己巴掌，你若是闲的，不如让我替你扇扇。”

　　洛黎不过眨眼，少年已经双手托着腮，蹲在他面前，仔细端详。他身上的荷香与这莲池中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保证角度准确，力道适中。”他一双圆又大的杏眸，挑着眉，也看不出半分轻佻。

　　洛黎后退半步，眉心紧皱，手抓着衣摆，掌心在面料上来回摩擦，良久，突然伸手，眼中闪着些期许：“不劳您费心了，不如咱握个手先？”

　　他想得甚是简单，细说的话，约莫与追星的心情差不多，若不是害怕这抽龙筋的主万一手痒痒想试试他的筋骨，他左右得再要个签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哪吒扫了眼距离自己还有一丈远的手，笑得捂着肚子，翻坐在地，“你太好笑了。”

　　洛黎看了看自己伸出的手，咧着嘴与他一同尬笑，抬手绕到了自己的脑后，无奈地蹭了蹭，他着实猜不透面前这位少年的笑点究竟在哪里？

　　可他一笑，哪吒却止了笑，沉了脸色，一言不发地直直盯着他。

　　“你，你看什么？”洛黎只觉得眼角抽抽，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

　　“不逗你了，你可有看到司命星君或是淮水水君？”哪吒双手抱胸，满面不悦，“说好不醉不归，司命和水君竟敢半路逃走。”

　　听他说着，洛黎隐隐觉得周遭温度直线上升，原本的春风竟如三伏酷暑，连风都带着股灼烧感。

　　洛黎额上有汗沁出，他捋着双袖，勾着拢紧的衣领，以手作扇，轻咳起身，指着远处人影憧憧的仙家宴池：“司命搂着水君回殿内了。”

　　“谢了。”哪吒脸上秒转晴，一拳垂在他胸口，转身疾步离去。

　　洛黎却觉自己仿佛戏演了场胸口碎大石，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揉着被锤的胸口，半眯着眼，粗喘着气。

　　这一日，他还是没能等到司命从酒坛子里爬出来，甚至都没有再看到他本人。

　　司命遣了掌荷仙子替他带了话，大意是他今日要与兄弟再大战三百回合，让他先回。

　　洛黎叹气，无奈看着眼前来接他的老鹤，心中万分不忍。他总觉得有种浓浓的欺老感，特别是这老鹤瞧着脑子好像也不太好。

　　“老鹤，你要怪就怪司命，是他不懂尊老爱幼；也是他沉迷酒色不负责任；更是他抛徒弃鹤，不要咱俩的。”洛黎边叨叨，边努力攀着老鹤，想将自己的腿架上它的后背，“不愧是天庭的仙鹤，就这身子大小，便不是我们凡间动物园里的那群可以比的。”

　　老鹤甩着长颈，似是听懂他的碎碎念，自觉蹲下身，拍了拍翅。

　　洛黎倒抽口气：看来喜欢听好话这件事情，连神仙也例外。

　　他弯着眼眉，轻松翻上老鹤的背，紧搂它的脖颈：“咱走吧！”

　　可老鹤蹲着一动不动，长颈反是甩得更用力，差点将带着洛黎滚下鹤背，吓得他赶紧松了手，眼珠一转，恍然，稍稍往后坐了坐，双手高举，一派认罪模样：“懂了懂了，不喜欢被人搂着是吧？”他打量着老鹤的后背，入目皆是发灰发褐的鹤羽，根本无处下手，“怎么连个安全带都没，我严重怀疑老鹤你作为座驾的安全系数。”

　　老鹤站起身，洛黎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它的体型，整个人俯爬在鹤背，手却有些尴尬，不知该放在何处，他只能重复叮嘱：“咱也不赶时间，你飞慢点，安全第一——”

　　这“一”字尾音未落，拐着弯儿又高高扬了上去，随一人一鹤追去了天府宫。

　　老鹤落地姿势也格外与众不同，仿佛飞机迫降海平面，起起伏伏后，沉到了底，身周涌起的云絮像是寻到了宣泄口，铺天盖地砸下。

　　洛黎拖着衣摆狼狈从云堆中爬出来，还当了回好人，顺手将摔晕的老鹤也一并拖了出来。瘫坐在地还不忘扒拉堆积在身侧厚厚的云絮。

　　他的手忽然一顿，跪坐着疯狂扒拉着身前的云，除了云还是云。

　　司命曾说，这云层下是三千大道。洛黎粗喘着气，看着眼前如棉絮又似泡沫的云絮，一头雾水。

　　天庭霞光不似凡间朝暮那抹单薄的红，裹着烁火携着金、揉了星芒的璀璨，像有千万柄光刃自九天之上破开云层，又被柔化在缭绕的仙雾里。

　　洛黎也数不清自己来了几日，天庭的光不似凡间那般会随着日升月落消散，它是从九重天落下的福泽，裹着祥和与温润。

　　但他也总结了些规律，譬如霞光最盛时，整个天空都泛着金，夺目还有些刺眼，洛黎猜这约莫就是凡间的午时。

　　此时便是。

　　他半眯眼，怀中扫帚的一头抵着下巴，站得摇摇晃晃。

　　半梦半醒间，一阵仓促脚步声自门外朝他走来，他还未抬眸，沧朽的声音已至耳畔。

　　“司命可在？”

　　来人正是满头华发的太白金星，步下带风，眨眼间，已在院中石桌旁落座，拂尘扫过桌面，碎星凝成两盏一壶。

　　“不在。”洛黎揉着腰锤着腿，自然地在太白对面坐下，张嘴又是个大大的哈欠，眼角噙着泪光，“大概是死在瑶池仙宴上了。”

　　太白金星整理着怀中拂尘，不紧不慢道：“怎么听着满腔怨恨？”

　　“可不是，连颗蟠桃都没尝上。”洛黎手托腮，眼皮上下打架，一脸困意，不住在心中腹诽。

　　太白金星捋着胡须，“呵呵”笑道：“仙家辟谷，瓜果多是摆设，何必执着。”

　　“你也说了是仙家辟谷，我又不是。”太白金星不提还好，提了，洛黎还真生出几分怨恨和委屈。

　　“也罢，”太白金星瞧他面色死灰，便知诱导还需循循而来，起身缓缓道，“帮我转告司命，他要的东西有点麻烦，还需些时日。”

　　话音刚落，青烟扑面，洛黎定眼再看，太白金星早已不知去向。

　　“有必要次次都搞的这么浮夸吗？”洛黎转头去寻老鹤的踪迹，偌大一个院子，空荡的只剩下他和那棵如火的凤凰木。

　　又过几日，仍是不见司命回府，太白金星也不曾再来。

　　“唉。”

　　院中凤凰木下腾摇椅上躺着一人，素色广袖半褪到肘弯，衣摆被风掀得左右来回晃，露出底下未系紧的腰封，青丝沿着摇椅边沿散了一地，似淌着墨色的小型瀑布，偏生落了几瓣火红的凤凰花，在这潦草中平添几分明媚。

　　洛黎无聊到嗓子发干，手摸到一旁石桌上，上回太白金星留下的碎星茶盏，端起一饮而尽，又是一声长叹。

　　生前总嫌人间日子短促，最忙碌时，连吃饭都成了奢望，如今倒是两袖清风，清闲得连饭都不用吃，闲散得整个人都快散了架。

　　“唉。”他看着手中端着的茶盏，手指不自觉地轻按，却没有手机屏幕的触感，想起那日在瑶池，看到池中有一尾长了角的鲤，就想拍下发个朋友圈，摸口袋只摸到一手的纱，下意识差点以为遭了贼，回过神又是黯然。

　　“好无聊啊！”他猛然坐起身，仰天长啸，怪不得有作“愿作鸳鸯不羡仙”，大智慧呐！

　　“既然你这么无聊，不如我帮你寻些闲散的活，打发打发时间？”

　　司命背着光从门外走进，满面红光，脚下步步生风，走得四平八稳，系在腰上的流苏玉带一步一晃，青丝飞扬，瞧着意气风发。

　　洛黎翻了个身，背朝向他，权当他的话作耳旁风，过了就散了，他心道：我无聊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想让我干活那可是另外的价钱。

　　“你也莫要将我们天庭想的那般落后，与时俱进的道理我们亦是懂的。”

　　司命说着话，摊着的掌心中凭空现出一枚玉牌，洛黎余光瞥去，目测约莫一掌大小，轻薄剔透，光下瞧不仔细。

　　他抬手冲他招了招：“你凑近看看？”

　　洛黎心中好奇早被拉满，可嘴上却硬要犟：“哼，什么稀奇我没见过，看看就看看。”他起身，双手拢袖，本就衣冠不整，这番做派，更像是披着棉被求乞的旅人。

　　司命只觉没眼看，闭眼撇头，一指在空中虚划几道，洛黎便觉自己又被勒上了，伸手去摸，果然，这腰带系得让差点断了气，他又开始想念自己的宽松T恤和大裤衩。

　　“这是什么？”不过一枚四方玉简，洛黎冷哼，嘲得是自己竟会相信司命的话，说什么与时俱进，就这穿搭审美，也不知道与的是哪朝哪代的进。

　　洛黎心中腹诽得正恨，眼角似有光一闪而过，慌忙撇头去看，只一眼，便醉了进去。

　　“这是什么。”

　　司命的手指划过玉简的一瞬，玉简平滑的一面如手机般亮起，里边闪着些“甲乙丙丁子丑寅卯”，洛黎眉头一皱，视线扫过司命得意的脸，恍然大悟，指着玉简，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这这这，手手，手机？”

　　司命不语，但洛黎看他表情，便知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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