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栏之外[刑侦]

　　初夏中午的太阳已经开始有了逐渐毒辣的势头，门卫大爷给不愿意进岗亭纳凉的大黑留了一道门缝，好让凉爽的空调风也能吹出来一丝冷气，被投喂得膘肥体壮的大黑狗趴在门边阴影处，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进入甜美的午休梦乡。

　　端着饭盒的源野脚步轻快朝大黑走来，一人一狗隔着三十米远就对上了目光，原本已经睡眼迷离的大黑顿时眼神变得闪亮有神，仿佛看见了多年未见的老乡，两眼泪汪汪。

　　大黑晃着肥美的大屁股，热情地摇着尾巴，非常有组织纪律性地等待源野给自己空空的狗盆里倒饭。门卫大爷听见动静，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小野，你怎么又给它加餐，它都多胖了。”

　　“就两口，就两口，”源野倒完饭站起身，朝门卫大爷摆摆手，“我出外勤去了，晚点回来我带它去跑步减肥！”

　　听见副驾驶座车门拉开的声音，正在驾驶座上小憩的姜之喻睁开了眼，他将放倒的座椅调直，系上安全带：“去哪？”

　　源野点开车载导航，输入目的地。

　　姜之喻颇有默契地猜到了原因，开口确认：“在赵主任那里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那几个小的塑料袋上沾的泥土偏红，北方不如华南红土矿区多，整个燕北市只有一个地方的泥土会有这样的颜色……”

　　“西郊的铁矿区。”

　　“恭喜你答对了，但是没有奖励。”

　　姜之喻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不搭理源野这种低智行为。

　　矿区距离市区车程近一个小时，他们运气有些背，路上遇到了几连环的追尾事故，堵了半个小时才通车。源野难得地在车上睡了个饱觉，早起的疲惫彻底恢复，倒是姜之喻开车开得身心俱疲，下了车第一时间表示回程必须源野来开，身为警察得以身作则不可疲劳驾驶。

　　源野十分大方体贴地答应了队友的要求，迈着大步跨进了矿区办公室的铁皮房里。

　　矿区负责人四十来岁，个子不高，身材有些胖，穿着灰白色的polo衫，下摆扎进宽大的黑色西裤裤腰里，看见进来的两人神情有些局促。源野和姜之喻开车驶入时，就已经给门口守门人看过警官证，想来他们二人的身份已经被通报给了眼前这位。

　　“两位警官，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姜之喻例行公事地先出示了证件，才道：“你好，我们是燕北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一大队民警，现依法对一起刑事案件开展调查，需要贵矿区协助配合工作。请问你是否是本矿区主要负责人？”

　　“是的，我是负责人，也是矿区现场经理，叫林栋彪。那个……是出什么事了吗？”一听是刑侦支队的警察，林栋彪就有些紧张，额头冒了一层细细的汗，他抬手胡乱抹了抹。

　　源野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试图缓解对方的情绪：“林经理，你不用紧张，刑事案件的细节暂时不便透露，只是我们在初步调查中，发现部分线索指向贵矿区范围，现在需要依法调取相关证据。”

　　“好的，好的，我一定配合。”

　　“先给我们介绍一下整个矿场的情况吧。”

　　“我们矿场……两位警官在沙发上坐下听我说吧，”林栋彪自己拉了把小板凳在沙发对面坐下，又给两人倒了一杯绿茶，接着道，“我们是燕北唯一一家铁矿，北方本来铁矿就少，这个矿也不算大，开采了快十年，这两年产量下来了，用不到这么多人，陆陆续续裁员了不少，现在矿上也只剩下四十三个员工了。”

　　“麻烦你把矿场所有的员工资料给我们一份备份，包括已经被裁员或者离职的员工。”

　　“好的，所有的员工资料我电脑上都有。”

　　这林经理的名字虽然比较彪悍，但人却长相敦实又好说话，着实有些反差，源野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笔，在纸巾上写了一个邮箱递给林栋彪：“发到这个邮箱上，还有一周内的所有监控录像。”

　　趁着对方在电脑上操作的间隙，源野给花朵发了信息：西郊铁矿区的员工资料和一周的监控录像发你邮箱了。

　　花朵秒回：收到，源副……眼药水的医药费能算工伤报销吗？
　　源野：唐局是小气鬼，不会给你报销的，但是你源副我大度，私下里给你折算成一顿螺蛳粉吧。
　　花朵狗腿：源副真乃玉皇大帝再世天菩萨心肠也！

　　“警官，东西我已经都发送了。”

　　源野站起身：“林经理，麻烦带我们在矿区里看看吧。”

　　“没问题，”林栋彪在门边的柜子里取出三个安全帽，给源野和姜之喻一人递了一个，“我们矿区一直都是安全生产的标兵，进入工作区戴安全帽是人人都遵守的。”

　　源野心知肚明，面上却不显山露水：“矿区能有像林经理这样尽职尽责的负责人，一定时时刻刻都在安全生产啊。”

　　两句话听得林栋彪汗如雨下，他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笑得并不雅观：“哈哈，过誉了，过誉了，这些都是我的职责所在……你看我这……入夏了，人胖就是容易怕热。”

　　“理解，理解，林经理，请带路吧。”

　　矿区规模如林栋彪所言，并不是一个大型矿区，而是一个典型的小型露天矿，矿工们在矿坑内外忙忙碌碌，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工作开始进入尾声，卡车拉着今日开采出来的铁矿石驶出大门，扬起漫天尘土。

　　源野挥开扑面而来的尘土颗粒，有些后悔没戴个口罩，一些颗粒较大的尘土落在他的掌心，他抬手仔细端详了几眼，又不动声色地甩掉。

　　“林经理，平时周末人也这么多吗？”

　　“我们不分工作日和周末，都是轮班的，毕竟大型设备不好停工。”

　　源野点点头，一辆装满了食材的平板车从他身边推过，他侧过身子让了路。推车的是一位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妇女，背着一个布袋子，见到林栋彪时小声打了招呼，她有些好奇地打量了两眼源野和姜之喻，大概以为他们是什么来视察的年轻领导，正想着赶紧离开。

　　“你好？”源野叫住了那中年妇女，伸出手指了指平板车夹缝里的黑色塑料袋，“这个是垃圾袋吗？”

　　“是、是的。”中年妇女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拿不准源野到底是什么层级的大领导，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是这样的，我今天来的路上弄脏了一套衣服，车上也没有袋子能装，衣服现在还丢在车后排脚垫上呢，我能不能拿两个垃圾袋，我给衣服装起来放，免得弄脏了车里。”

　　中年妇女头一回见领导找人借垃圾袋还这么礼貌的，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向林栋彪，后者十分上道，已经先出手扯出了两个干净的垃圾袋递给源野，“垃圾袋而已，要是还需要多的就尽管拿去用。”

　　“救急的，两个就够了，林经理，我们可不能乱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诶对！还是您觉悟高！”林栋彪看着平板车上的菜，像是想到什么，“芳婶，今天做什么菜？”

　　“芹菜豆干、醋溜白菜还有回锅肉。”

　　林栋彪一听有荤菜，赶忙开口：“两位今晚要不留下来一块吃？”

　　“不用不用，林经理你实在是太客气了，”源野看了眼手机的时间，“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有其他工作，就先回了。今天的事情还请林经理做好保密工作，案件还在调查中，尽量不要让太多人知道，后续如果还有需要林经理你配合的地方，我们随时联系。”

　　两人拒绝了林栋彪的送行，回到车上，源野一坐下就从兜里掏出了证物袋，从自己的鞋底上刮下一大块红色的泥土。

　　这一番操作看得姜之喻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踩的？”

　　“刚才要垃圾袋的时候，那林经理跟这么紧，在他面前直接蹲在地上捡土，一定会东问西问，他可不像是什么会做保密工作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源野将证物袋封好口，扔给姜之喻，“拿好了，还有那两个垃圾袋，都拿回去送给老赵。”

　　“西郊矿区和东郊镜湖隔了这么远，如果凶手真的是矿区的人，就相当于是跨越一个城市抛尸了，这倒是符合远抛近埋的原则。”

　　源野：“我想不明白，既然凶手愿意不远万里从西郊跑到东郊抛尸，那为什么不选择低风险的多点抛尸，而是把尸块全部抛在一个地方。以近期的降雨量和燕江的水流速来看，多点抛尸更保险，说不定尸块早就被冲烂或者被鱼吃没了，人们压根儿发现不了。总不能是凶手分完尸之后脑子宕机了吧？”

　　“今天中午花儿去了钱主任那里，回来后说他们法医高度怀疑分尸的人是专业的，大部分的切口都很利落。”

　　源野有些不乐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开会的时候她怎么不说呢？”

　　“她就是听了一嘴，人家法医还在尸检，这个结果没有百分百确定。要是平时开会的时候她可能就大大咧咧地说了，但是今天不是来了公安部的专家么，她胆儿小，不敢在别人面前打断你说话，说个没确定的结论丢了你的面子。”

　　“……”
　　这些话怎么感觉听着这么耳熟呢？

　　脑子里忽然闪现出了霍霁霄调侃他领导时的样子，源野的脸“腾”地烧起来，血液冲上头顶，热度从耳根一路蔓延到脖子，所幸现在天边已经泛起了夕阳红，橙红的阳光穿过车窗玻璃照在他的脸上，一时分不清他脸红是因为光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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